是远远地从街上走来的。
到了那巷子口,却装作不由地一愣,对着一个穿戴打扮像是领头的官差说道:“官爷,这么晚了在这干什么呢?”
“去去去,干嘛的,闪一边去,没见着……”话没说完,抬头一看,却是一愣,“哎呀,我老眼昏花了,这不是夏大人吗?”
这回轮到夏煜愣神了,眼前的人虽然面熟,但是一时叫不上名字来。再仔细一想,似乎是太子的人马。
夏煜恍若不知:“这不是苏湛的住处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哦,”那人眼神闪烁着微茫,“太子请苏大人过去一叙而已。”
夏煜也似漫不经心回答道:“哦,这样啊,我先告辞一步了。”两人客气拱手,便散了。
夏煜又绕了个圈,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苏湛身边,苏湛忙问道:“怎么样?怎么回事?我看你和他聊了几句。”
“他说太子想见你。”
“哦,我还当什么事呢。”本来俯着身子的苏湛站了起来,就要走出去。
夏煜却一把拉住她,轻声道:“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真不过是太子要召见你,何必晚上急急忙忙地来?更何况,怎么不叫公公来,而是佩刀侍卫?”
夏煜这语气凛然,听得苏湛也是一颤,侧脸望去,那长街上在灯下的侍卫腰间,都别着朝廷配发的宝刀,看起来杀气四射,毫无善意!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湛愕然道。
夏煜道:“你且先回三娘子那边,待我去查查。先不要回家!”
苏湛点头道:“好,我知道。你也小心。我只怕刘文、刘武也要受累,我叫着他们一起。”
夏煜点头道:“我随你去。”
幸而刘文、刘武没事,刘武在经历司收拾了残局,回家便是倒头就睡,突然见到夏煜和苏湛到访,还觉得奇怪呢。
听他们说了苏湛被查抄的事,更是一头雾水,但是还是随着苏湛到了三娘子那里。
客栈晚上静得如同身在荒郊野岭,甚至连虫鸣也很少听到。客栈如同一座孤岛,只有院外几个灯笼闪着光亮,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三娘子见晚上突然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也知道事情不妙,但是却也没有问,只是想要帮苏湛收拾行装跑路。夏煜却说先不必,要静观其变。
三娘子又问要不要叫起来秦媚儿和吴晓月,苏湛忙说不必了。
于是几个人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安歇下来,而夏煜却转身回了皇城,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次日,一干人等在客栈里等得焦头烂额,在门口眺望了无数回,只盼着夏煜早点到来,并且带来好消息。
苏湛又不敢擅自出门,也只能心怀不安地干等着。一直等到傍晚,夏煜才姗姗来迟,并且满面愁容。一见他这个样子,众人心中都是不快,知道事情看来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众人都进了屋里,面色都沉了下来,许久都无人发话,过了好一阵子,夏煜才缓缓坐下,低声道:“我想单独和苏湛说。”
其他人一听这言语,互相对望了一眼,都识趣地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夏煜和苏湛两人,静得针落有声。
苏湛觉得气氛十分怕人,压着心中的忐忑,轻轻走到夏煜的身边,强笑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同我玩闹呢?笑一笑嘛!”
话说到这里,夏煜却猝然站起,一把把苏湛抱进怀里,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珍宝一般,紧紧拥着,生怕她要消失了一般。
苏湛觉得心中又是一沉。
夏煜的话音带着细微的风动,在苏湛的耳畔低声说道:“出大事了。”
苏湛的小手在夏煜的后背摩挲了片刻,然后从他的怀里离开,沉声道:“你说。”
“这次……或许你真的要走。”
“去哪?”苏湛茫然。
夏煜没有说话。
苏湛苦笑了一声,凄然自语道:“浪迹天涯?”顿了一顿,才道:“你和我直说吧。”
“苏湛,我早和你说,不要瞒我事。”夏煜语音中似乎有些懊悔,“昭献贵妃王氏病了。”
苏湛晃了晃脑袋,道:“谁?和我有关系吗?”她不知道自己和朱棣的老婆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夏煜叹气道:“昭献贵妃王氏和太子关系很好,皇上多急怒,她曲为调护,太子和诸王公主皆倚赖她。只是她这次病得十分突然,如今已经不省人事,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而太子怀疑她的病和自己有关系,因为太子曾送给她一些东西吃,她正是吃了那些东西,晚上安眠时突然呕吐,险些呛死,虽然被发现及时,但也不省人事了。因此事关乎太子,都不敢声张,太医院都诊断是急症,知道的几个太医都被封了口。”
苏湛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隐隐感觉到他口中所说的那太子送给贵妃的东西是什么,此事却只巴望着自己猜错了,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夏煜。
夏煜见了苏湛的神色,心中已经有数,低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东西是什么,是么?”
苏湛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你知道,因为那东西曾经经过你的手,是你交给汉王的,后来又辗转到了太子手中。”
苏湛一震,料得心中的猜想已经成真,哑声道:“金丹?”
“不错。”夏煜的表情有几分凄苦,“正是太子送给贵妃的仙丹使得太子突发急症,如今消息传回来,太子又突然召见你,恐怕这次,没有上次那般走运了……你怎么竟和这丹药,结下了这样的梁子!”
苏湛心中已是明白了缘由,这贵妃所吃的仙丹,定是掺杂了海洛因的丹药,因为吃完立即睡眠,精神恍惚中产生了胃肠道反应,又是仰面而睡,有可能会在睡梦中呕吐,会呛入气管,从而窒息,恐怕他们所说的不省人事,如今的贵妃已经如同植物人一般了。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和朱瞻基说好,不要让太子服用这些丹药了,当时说得明明白白,这些丹药有毒,常服会引起癫狂般的上瘾,对身体极为不利,这丹药又怎么会被太子献给贵妃?难道是太子想让贵妃死?
想到这里,苏湛不由道:“太子和贵妃不好么?是不是太子故意做了什么手脚?”
夏煜道:“如今皇上在京中,有什么消息若发布出来都是汉王先接到,皇上宠信贵妃,所以有事情或许会和贵妃说,贵妃又素来和太子交好,这样一个完美的情报源,太子又怎么会斩断?”
“那你的意思是……果真是无意?”
夏煜点头道:“是的,如今唯一的解释就是,丹药中有毒,但是太子又不知道其中有毒这件事。”
苏湛只觉得站立不稳,摇头苦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肯定知道。”
夏煜盯着苏湛的脸,道:“你如何知道他肯定知道?”
苏湛道:“若是有那丹药,拿来我查看一番,说不定能明白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即,夏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苏湛,道:“我托小太监从太子宫中偷出一颗,你真能认得?”
苏湛觉得浑身战栗,觉得心中隐隐泛上恐怖的猜想,但是又不愿承认,微微颤抖着接过那纸包,将那素纸一层层打开,当那圆圆的丹药映入眼帘时,苏湛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这丹药的确是出自自己之手!是掺杂了毒品的丹药!
更重要的是,这批丹药,并不是当年太子从汉王手里抢走的那批,而是当时皇长孙朱瞻基所说的请自己制作的要送给汉王的那批!
当时自己为了标记,在每个丹药上刻了个记号,如今,那记号赫然在那圆球上,倒像是咧着一张狰狞血口,在嘲笑苏湛的天真!
朱瞻基,你居然如此之毒!
想到这里,苏湛竟觉得浑身冷汗浮出,不自觉地踉跄后退了两步,抬头时,已经是脸色煞白,对夏煜道:“这丹药,太子还在服用么?”
夏煜道:“那小太监说,太子总是服用,一点也离不开,这丹药的效果甚好。”
苏湛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太子朱高炽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里面居然有这样的事!朱瞻基居然连自己的亲爹也不放过,这皇权竟然把亲情压迫得一文不值吗?
往昔的一幕幕,此时如同电影一般从眼前掠过。
太子当年趁汉王走时抢夺了汉王的仙丹,自己亲自告诉朱瞻基,让他小心提醒太子不要服食,朱瞻基满口答应;而过了那么些时日,他竟然让自己制作新的丹药,说是送给汉王,却不告诉自己是怎么样送给汉王的;朱瞻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只问自己,若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会不会原谅他……原来只以为他说的是不让孙芷薇生育的事,没想到,他的所指竟然更加恶毒,竟是谋害亲爹!
怪不得汉王的手下枚青说汉王身体强健,白日打猎晚上风月,自己还道他是撒谎,根本不可能,原来竟是自己太傻,没有识破这一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去梯之言
明明是夏日还未过去,一时间,苏湛却感到冷风过境,在冷汗涔涔之中,却不忘自嘲,一阵仰天大笑之后,竟然都笑出了泪水。
夏煜见到苏湛这个样子,极是心疼,走过来捧着她雪白的小脸,道:“你心里有什么事,难道到现在都不能和我明说?”
苏湛苦笑道:“如今已经不必要了,我恐怕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以走。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两个请求,第一,我要再见一见朱瞻基,我有事要当面问他;第二,我们既然已经拜过了天地,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名,只是我还没有给你夫妻之实,在我走之前,请把我这心愿了了吧……”说到这里,已经哽咽。
在那屋内的盈盈光照下,苏湛的泪眸透着镌心刻骨的爱恋,又有着痛彻心扉的无奈,夏煜柔声说道:“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湛咬着牙不说话,只抿着唇摇头,摆头之时,那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夏煜也不逼迫她,虽心中急得如同灼烧一般,此时却紧紧拥着她,觉得几乎就要痛得窒息。
许久,苏湛才离开了夏煜的胸膛,而脸上的泪水此时已经风干,又问道:“这两件事,你究竟能不能做得到?”
夏煜沉声道:“这两件事,第一件,我会去试试,第二件,我断不能答应你。我要的是你的长久,又怎会贪一时之欢?你放心,我定会顾得你安生,就算你将来在天涯,我也会去寻你。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如果有天你不见了怎么办,我早就告诉你,我会去找你,就算找到下辈子,我也会找到你,和你长长久久!”
苏湛凄然道:“都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这样的人,如此可遇不可求,怎么就叫我碰上了呢!”说到这里,牙咬着唇儿,似乎生怕又哭出来。
继而又道:“太子召见我,还没说要怎么治我,但是这其中利害,我想你也能明白,如今我是如何逃不脱的了,只怕我有命进宫,没命出来。我猜你定觉得太子此番做事好生小心谨慎,为何呢?其实他不是顾及我这个人,而是他心中产生了怀疑,只是想找我印证一番罢了。只是我,恐怕做不出咬着牙死扛的事。夏煜,我和你实话说了,那丹药里我是掺东西了,掺进了何物,我这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只信我,我无意要害太子,也更无意要害贵妃,这都是阴差阳错。”
夏煜见苏湛说得混乱,一时也焦头烂额,安慰道:“我们又不是没背着朝廷走过,你和我说清楚了,说不定还有解决的法子。你现在起码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并没有陷入缧绁,已经比你上次受难要好太多了,不是吗?说不定太子找你,并没有你想象得那般严重呢!”
苏湛摇头道:“你不知道其中隐情……”顿了一顿,又道,“我那仙丹交予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长孙啊……”
此言一出,夏煜也是怔在当场,许久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是长孙殿下故意将仙丹交给太子,而他也知道你其中掺杂了毒物?”
苏湛凄然点头,道:“如今,你叫我到太子面前,如何去说?朱瞻基虽如此对我,我仍不忍将他推入地狱,他曾在狱中那般关头救我,难道如今我要背信弃义于他?无论我说什么,我都逃不了干系,所以这皇宫我进不得,更不能在太子面前说什么!这些坑,都是我一步步挖的呀!”
夏煜此时却冷静了下来,镇定地按住苏湛的肩头,反而微笑道:“苏湛,如今正逢上了绝好的机会,这锦衣卫里的一切,皇宫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抛下了,索性远走高飞,恢复你的女儿身!到时候,朝廷抓捕的是男人,你略略装扮,自然和你现在男儿的相貌不同,谁也想不到锦衣卫里有个女人,你已经自由了。”
“自由了?”
夏煜点点头:“我会找人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有了新身份,再没有了苏湛,山高海阔,你还哭什么!”
苏湛叹了口气:“也罢!我的心愿也了了,恩人也找到了,的确也没什么可继续留下的意义了!”
听到这里,本来脸上泛上喜色的夏煜却颤了一颤,问道:“你说什么?恩人?”
苏湛仰着脸点点头,勉强笑道:“是啊,说来可笑,我这个女儿身到了锦衣卫里来,是来找恩人报恩的,你说可不可笑?”
苏湛只是将她所知的这个身体的目的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夏煜却又是一震,脸色有些发白,似泥塑一般立在那里,许久才缓缓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苏湛见夏煜的神色不对,有些疑惑,继而想到,夏煜知道自己在永乐十三年失忆的事,自己在十二年进锦衣卫的目的应该也是忘记了的,故而有此一问,倒也顺理成章,便笑道:“没有,这目的,是后来听王彦和吴晓月说的。”
夏煜这才似松了口气,然而又带着试探道:“那么你的恩人……是谁?”
苏湛此时已经微微从方才天大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脸上又带上了怜爱,道:“还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