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语走之前交代过,这小孩八成不会乖乖听话,要看得紧一些,他却心想这只不过是一个屁大点儿的孩子,能有什么能耐,还拍着胸脯保证过的,这还没走多远呢,人不见了还成?
话说墨语从小城离开,一路疾驰,日夜不息。
她从那个中年男子的口中得知,现在的业城已经乱翻了天。三日前,云行殊的尸体被运回业城,皇帝竟然紧闭城门,连这个亲生儿子的尸体也不顾了。天下众说纷纭,都说天家无情,果真这样。
另外,在云霄境内还流传着一种传言,说是这次与沧扶的大战,就是因为宁王云行殊与外贼勾结,被陌封庭的人及时发现,采取了紧急措施,这才没有酿成大祸。而在之前那场岚寒南的战役之所以能赢得如此漂亮,只是沧扶与宁王迷惑之计罢了。
大约是老天也看不过去,宁王在之后的一场大战之中永远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之后被人找到了尸体。
谁都不会注意这传言背后究竟有多少不合理的地方,与陌封庭来说,多数人相信,目的也便达到。
因此,云行殊的尸体回京,业城竟然不开城门。
墨语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与沧扶勾结?多么熟悉的罪名!陌封庭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毒奸辣,当年她的父亲便是送命与这罪名之手,这次轮到云行殊了么?
皇帝是无情,但这泯灭人性的做法定然出自那陌封庭老贼之手。
陌封庭,好,你好,想做皇帝是么?云霄宁愿没有当权者,也不要落入你这个无耻之辈之手!你这些年所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人不能总是运气飘红,这一次,就让我来结束你的辉煌吧!
疾驰的马儿被鞭子抽的吃痛,墨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一双眼眸熬得通红。
她问了陌桑的消息,可惜哥哥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人不见了踪影,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她派往云州传信的流云卫已经出发,若是辰枫还留在云州找她,得先给他传个信儿。她这些天一旦静下来,脑中总是不自觉的浮现起那张脸,满脸是血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满是温柔,对她说着对不起,没有给他父亲正名。闲下来不行,于是墨语把精力全部放在事情上,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她总觉得死的那个人不是云行殊,她的心中还存留着一丝的希望,既然尸体找到,那她得亲眼看见尸体才罢休!
业城高大宽厚的城墙遥遥在望,墨语在奔波了三日之后,终于抵达了业城城门外,这是她所能提到的最大的速度。
午后的阳光洒在斑驳的城墙上,业城有着三百年的历史了,城墙有些老旧,但威严依旧在,高高的檐角之上,麒麟兽一脸狰狞地俯视着底下的众生,排排手握长戟的士兵门挺直站立,一切的一切反而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份厚重之感。
墨语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欣赏过这座城市,云霄的帝京所在,天府之图,繁华之所,如今却一派紧张之气。她从来都喜欢落泉谷那种秀眉天然之气,何时,对这个地方也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感?
她的眼角向着城门底下那些站立笔直,抬着一副黑棺,穿着戎装的那排排士兵扫去,瞬间热泪夺眶而出,呼吸被夺走,突然间便喘不过气来,单薄的身子似乎要承受不住重量,颤抖的厉害。
属于流云卫独有的银色铠甲在午后熠熠发光,即使上头厚重的鲜血也覆盖不了他们的风采,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三日。
自从战事暂时结束,找回云行殊的尸体之后,流云回来,临到京城看着厚重的城门却不能回家,业城宫中传来旨意,说宁王与沧扶勾结,罔顾国家,实在是枉为皇家子弟,尸体不予葬于皇陵,竟然连之前那种种功绩也一笔勾销。
业城开了城门迎回了其他的队伍,独独留下了流云卫。硬闯又闯不得,闯了的话相当于造反,此刻的流云卫被家国抛弃,在战场之上的那腔热血瞬间被浇灭,浇了一个透心凉。可是,最为令他们愤怒失望的便是,皇帝连亲生儿子也不相信,竟然连尸体也拒接!
天家无情至此,家国还有希望?
日头逐着天边的云彩而走,渐渐向西边靠拢,不知何时,平地起了风。
不知过了多久,墨语整理整理衣袖,满面风霜面容平静脚步稳定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前去。
宽而阔的通道之上除了跪倒在地的流云卫,没有什么百姓,两边绿树掩映,繁花茂盛,年轻的公子手执长剑自清凉中款款而来,侠士打扮,一袭白衣,步伐稳健。
她走的缓而稳,面上的表情一直很平和,眸子一直看着那具黑棺,宽大的衣襟被风吹得鼓鼓的,墨黑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
像是有感应似的,流云卫缓缓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这个从日光中走来的年轻公子,他一边走,一边抬手向脸上摸去,缓缓地揭开了耳后的一角。
流云卫屏住了呼吸,就连城墙之上的守卫也被底下的气息波动而惊扰,惊讶的看过来。
明明是最平常的动作,但地下那公子揭面具的行为却最能牵动人心。
修长莹白的手指自而后提起面具一角,缓缓揭开。
面具之下,雪白的肌肤,莹润的光泽,脸庞娇而艳,华而贵,似男子,更似女子。双眉英挺秀气,双眸秋水无限,鼻梁直而俏,嘴唇润而泽,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那双眸子,满含情绪,却迷迷蒙蒙,犹如蒙了一层雾气,叫人看不透也摸不着,而且那双美好的眸子自出现开始便一直在盯着那具黑色镶纹棺。
流云卫似乎有所猜想,人人都睁大了双眼看着她,内心中激发起一阵欢喜和震撼,却不知道为何会激动欢喜。
墨语来到城门前,自真气送出的声音缓缓传入城内,“叫陌封庭出来,就说十年前陌大将军的冤案有人讨债来了!”
此话一出,无论是城墙上还是城地下的人都是一副无比惊愕的表情,嘴巴半晌合不上。
流云卫身在前线不知京中事端,但城内之人却都知道前些日子皇帝下令剿灭过乱臣贼子,就是陌封战之子。如今这模样,眼前这个莫不就是?
众人皆惊无人动作。
墨语眯着眼睛看向城墙,蓦然一声大喝,“快叫老贼出来!!不要做缩头乌龟!”
话毕,手中长剑瞬时脱手,嚯嚯嚯破空飞出,银光夹杂着日头的金光闪现,扫出一片凛然正气,直逼城墙上的士兵!
那士兵惊恐地看向城下,尚且不明白这么远的距离,那见鬼的长剑实在怎么飞来的,人已经不能动了,他睁大眼睛缓缓看向胸前,银光之下鲜血汩汩而出,他的思维已经转不动了。
“砰”地一声,那士兵身子倾斜,尸体直接从城墙上掉了下来。
众兵哗然!
就连素来离经叛道,悠游潇洒的流云卫也不由得佩服那公子的剽悍。
城头上有小兵速速去禀报。
当众杀死奉命守城的士兵,以一己之力挑战帝王的威严!帝王怎能容忍?而且他口口声声说要为当年的陌大将军讨债,而当年之事是皇帝亲自审判的,这不是在找死么?
流云卫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段阳。
这个曾经一笑露着一口白牙的男子,不吃不喝三日之久,神情有着些许狼狈,但眼神却坚定,看着城门前那身影的眼神复杂。
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她本身身份的流云卫之一,他还知道她不是陌大将军的儿子,而是将军的小女儿。
而现在这个女子正挺直着身姿,说要为父亲讨回公道,其实,他明白,她那么多年都等了,为何现在却等不得了。
他转头缓缓看了一眼那黑棺,默默地率先站了起来,站得笔直。
墨语从容的上前,准备把长剑从那人的身上拿回来。
不知何时,段阳已经转到了跟前,默默地拔出那染血的长剑,递到墨语的手上。
墨语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握紧,她转头看着浸在阳光之下的流云卫,眼眶不可抑制地红了,坚定地声音缓缓吐出,“辛苦你们了。咱们的麻烦就要来了,你们,怕吗?”
场地静默了几秒,然后轰然一声爆炸,“不怕!”
“老子不怕!”
“家都要没了,还怕啥!”
各种愤怒的,激动的,骂娘的声音传遍了城门口,轰隆隆的声音昭示着这一场政变的开始。云霄史上最为精彩浓重的一笔,以一个守门士兵的鲜血拉开了序幕。
夕阳血红,燃透了天际,远处乌鸦飞上枝丫,扑棱棱的翅膀摩擦着焦躁的人心。
PS:亲们不要放弃哦,男猪云行殊是不会就这么挂了滴,置之死地而后生嘛嘿嘿~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京中自从城门传来消息,一片哗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陌封庭这几日夜宿皇宫,几乎掌握京中大权,也不怕世人非议,有兵来报,陌封庭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眉头一皱,“当真?”
“千真万确,那公子亲口说的。”
“好!”陌封庭霍地站了起来,阴桀的笑声出口,“那就去会会他!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本王隐忍了多年,看谁能笑到最后!”
陌封庭自前些日子公开读诏后,自立为王,他身份尊贵,又是皇家贵胄,更何况,他拥兵自重,陌家私家军几乎可以媲美京中禁卫军,朝中有少数正直大臣敢怒不敢言。
陌封庭立刻吩咐,“速速调陌家军聚集北门,京畿卫出动看住禁卫军,不许他们乱搞事儿!”
“是!”
禁卫军负责紫禁城内安全,保护皇家围墙,而京畿卫负责京中安稳,二者职务相当,却又大相径庭。此刻的禁卫军由丞相之子楼渊总领,直接听命于皇帝,但是自皇帝中风,禁卫军一直不敢大动干戈,皇帝的命被人握在手中,几乎软禁后殿,重兵把守,他们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京畿卫早已被陌封庭收买,朝中大多臣子眼看无人能阻其风头,大多依附其右,就连右相也没有明着与他对立,陌封庭也不逼他,总有一日,这位右相会拜倒在他的脚底下的。
业城的京畿卫得到命令,迅速出动,四千京畿卫对上三千禁卫军,形势顿时紧张。
与此同时,太傅府内。
周太傅这些日子老的厉害,两鬓之前有些花白的头发已然全白了。
庭中夕阳渐沉,高大的树木投下阴影,细碎的落日晃动着斑点,他坐在庭中静静地听着脚下之人的报告。
末了,猛地站起,眼神中精光闪烁,“此事当真?!”
“太傅!是真的!”
“好!”周太傅两手一击,多日来的愁眉此刻尽数展开,“这臭丫头总算没有叫老夫白等!”
“迅速按照老办法通知十三皇子和楼家小子,按照之前的指示行事!陌老贼此刻一定是按耐不住要去城门口,告诉楼小子陛下被软禁之事可以公布天下了,尽量策动京畿卫的回归!”
“是!”
周太傅顿了一顿,又道,“雾山那边有什么消息没?云小子怎么样?”
“前日报来的消息说殿下还没有醒,雾山的药师看在你的面子全力出手,可是……殿下毕竟伤得太重……没有立刻死去能保得住一口气已经算是万幸。”
“知道了。尽快出城去通知陌小子,说自家妹子城门受困,现在出手的时候到了!走西门!”
“是!”
周太傅脸上的皱纹展开,在夕阳之下显得无比沧桑,却熠熠生光。
他低低叹一声,“老家伙,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值了,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这些日子业城内就见得陌封庭大动干戈,换水放血,其实他们也没闲着,虽然被软禁起来,但到底是朝中老臣,没有几把刷子早就陷身于蛇沼泥潭当中了。暗地里联系十三皇子,之前有对楼渊百般试探,这时候终于能确定其心意。
他们没有立刻动手,也是在等着一个契机,终于在今日,等来了墨语。
策划这场政变的几个主要人物几乎没有接头碰面,却能彼此心意相通,志向相同,尤其是墨语,她自云州被凤昭暄带走,之后根本没有机会传出什么信息来,但她总是从周围细小微末的风声中察觉出来一点儿的不寻常,相信云行殊不会就那样死了,也相信周太傅一定会打点好京中一切。
今日城门前的那一幕,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
但是,她第一眼的时候没有注意,真真的以为那具镶纹黑棺里头躺的是云行殊,一时间情绪几乎不能自禁,心中如同戳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子,直剜向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但是之后知道流云在城门跪了三日,段阳说而京中一切都没有动向,就连周太傅也没有什么表示,墨语心中一刹那闪过什么,继而雪亮。即使周太傅被陌封庭摄政王爷的身份软禁,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为门前不能回家的流云争取,这是为什么?
明摆着要激怒朝臣,在适当的时机叫陌封庭众叛亲离!
好深的心计!
猜到了这一件事,之后一连串的事情也大约猜得到,云行殊怕是没死,但一定不在京中。说不定就在她身后,带领着大军,踩准了点儿与京内之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陌封庭,然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登高位?
那么,她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诱饵还是催化剂?
墨语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惊了一跳,脸色瞬间不似人色,映着日暮的薄金,如同一个透明的人儿。
段阳担忧的看着她,以为她是为云行殊的死难过,这个昔日明朗的男子也不会安慰人,只安慰说,“姑娘节哀吧,主子必定也不愿意您这样……”
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女子的眼神凌迟,那眼神冰冷,如刀子一般划过,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这样绝望和愤怒的眼神,在接到眼神的那一刹那,心中一惊,暗自忖度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听墨语低声问,眼神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如水温柔,声音平静无波,“你们主子,他真的趟在那里?”
段阳顺着墨语的指向看去,顿时大惊,毕竟也是腥风血雨中趟过来的,心思玲珑九窍,猛地抬头,“姑娘怀疑,那个不是主子?”
墨语眼睛一眯,直直的看着段阳,没有作答。
段阳一脸诚恳,夹杂着失而复得的欢喜,继而疑惑道,“按道理说不可能啊,主子当时……”他猛地一顿。
墨语眼眸一凝,有着无可释放的威压。
墨语正待开口问他当时的情形如何,城门上嘈杂的声音把两人谈话打断,继而把众人的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陌封庭一身墨蓝色的官服,笔直的站在城头,高大的身影映着落日的余辉,身后的护卫成品字围护,前头也有侍卫为他当着危险,这个样子看上去当真是一派威严。
墨语心中冷笑,怪不得朝中大部分臣子被他笼络,光着一身气度也算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