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语上前坐在了一方榻上,呷了一口凉茶,随口道,“本公子从小跟随家父经商在外,这几日才回来,这些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顾公子的家父不是礼部顾尚书?”杏儿惊呼道。
墨语眼角看了她一眼,装高深莫测,“本公子可没说是哦。来,杏儿姑娘到这里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倚翠楼花宴
墨语琴棋书画方面羞涩的很,但至少欣赏是可以做到的,杏儿姑娘年龄不大,却样样皆精通,埃身坐在了那方琴榻之上,闭目凝思,素手抚上琴弦,略作了调整,如泉水叮咚般的乐曲从指尖流泻。了出来。
墨语斜靠在软榻上,神情肆意悠闲,如墨般的发丝流水般垂了下来,铺满了整张软榻,此刻的她,正托腮凝思,眼光定定的看着杏儿。
她面前有张小几,上头放着晶莹如玉的葡萄和荔枝,再前方一顶金兽的口中缓缓吐出袅袅的香雾,整个房间看上去很是绮丽暧昧。
墨语托腮听了会儿曲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香饼,抬手一扔,香饼落入炭火中,那带着桃色的香气渐渐被淡青色烟雾压住。
正拨着琴弦的杏儿见状,抚着琴的手只是略略一顿,转而继续,笑着问道,“顾公子不喜欢瑾香?”其实她也不太喜欢,虽然香料名贵,但总觉得香气过于浓郁,过于华丽,楼里的各位姐姐十分喜欢,尤其是喜欢对着瞧对眼的恩客用。
大约是妈妈看这位小爷身份尊贵,才给他引进了这间阁子,谁料这位并不是想象中的尚书之子,不过,尊贵与否,她并不介意。此刻的杏儿淡去了初时的那份局促不安,抬眼对着墨语一笑,又低下头去抚琴。
墨语把眼睛闭上,懒懒散散地靠着,笑道,“这味道太刺鼻了,本公子用不惯,还是这个闻着好些。”
杏儿没有再继续搭话,她虽是雏儿,毕竟呆在楼子里有好几个月了,讨好客人尚且有几分手段,但她并不想对着他用,有时候,一个女人看上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简单,注定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能捉摸出他的几分心思。她看得出来这位客人来逛楼子不为寻欢,只贪图这一刻的宁静和清雅的享受,丝丝淡青色香气在房间里游走,似一抹女子的冷香,泛着淡淡的槐花香,杏儿想,这位公子的品味倒特别。
墨语闭着眼,似乎睡着了,没过一会儿,隔间外头有些微微的嘈杂声,她仍旧一副享受琴筝的模样,却把耳朵留在了外头,木质的楼梯被脚步声踩得咚咚作响,不一会儿,脚步声转到了听雪阁的门前,没有做停留,转而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人进了屋子,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可见隔音之好。
墨语摇着榻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三尚且没有数完,窗边女子一曲抚完,却在起身的时候哎哟了一声。
墨语立刻睁眼起身,奔了过去,做出了一副怜香惜玉的主儿,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殷切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杏儿的眼中一片迷蒙之色,微微挣脱一下墨语的手臂,见墨语不松开,也就随她去了,扶住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头、头有些晕,大约中午没有吃午膳的缘故,扶我略坐一会儿就好。”
墨语依言把她扶到了床上,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放到了床上,盖上被子笑道,“姑娘略略小憩一会儿,本公子就在榻边守着你。”
杏儿还想说什么,脑袋却越发昏沉了,只点了点头就沉入了梦想。墨语的嬉笑之色敛去,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站在临近街边的窗户,看了看楼底下,再没有瞧见可疑之人,整理了一下,准备跳下去直接逃走。
就在这时,后窗却突然猛地被人推开,那人跳进来急切阻止道,“姑娘万万不可跳!外头有人!”
墨语一惊,握着扇子的手一抖,立刻回头,却见一身劲装的夏逐璋从窗外翻了进来,满头大汗,神情很是着急。
墨语立刻紧闭窗户,瞧着外头的人没有发现才作罢,上前便低声呵斥他,“小夏你不是随着殿下去前线了么!你脑残了!怎么这时候回来送死!”
夏逐璋喘气,抚着胸口道,“姑娘、姑娘别着急!我是刚从前线回来,周太傅说你要出城,八成是在这里被绊住了脚步。”
“前线发生什么事儿了?”墨语心头又是一惊,若不是云行殊危急,怎么会派随身的流云卫这个时候回来!
夏逐璋喘了一下,立刻道,“没事,殿下没事,殿下是有事儿交代您才叫属下回来的。”
墨语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床边看了看杏儿,没有醒来的痕迹,才转头瞪大了眼问道,“办什么事儿?怎么办?以怎样的身份办?别告诉我你们殿下不知道此刻京城的局势。”
夏逐璋见床上还躺了一个,立刻一惊,随后讪讪道,“没想到姑娘也好这口……”见墨语的眼风扫来,立刻惊觉不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呃,属下、属下是说……属下……”
“行了,说正事儿。”墨语一挥手,从袖里又掏出一块东西,放在杏儿的鼻子底下闻了一闻,这才收回去。对夏逐璋道,“去把房间给拴上,有什么话慢慢地仔细说。”
“殿下说无论如何您都不宜出城!”
这边的阁子里的两人低声密语,声音回荡在静悄悄的房间内有些空荡寂寥,隔壁的那间却是十分热闹,房间里头珠光宝气,装潢尊贵,头顶上挂着几盏大大的水晶般的吊灯,映的房间如同白昼,正中央一张长席上觥筹交错,细细数去,大部分都是京城的高官,正中间的主位上头坐着一个青衫男子,眉目疏朗,眉间侠气很重,举着银质酒筹,神情淡淡,倒是像是江湖之人,但桌上的各位都认识这个男子,他便是当朝右相之子,掌帝京禁卫军第一人,楼渊。
身份尊贵,位高权重。
酒至憨时,楼渊转着酒杯似乎不经意道,“听说最近陛下有封陌之瑾为郡主之意?”
众位大人一愣,看着主位上的男子,心想,你不是就要娶这位小姐了嘛,封了郡主你也该高兴才是,瞧你那神色,怎么像是不乐意似的。
不过,众位可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却偏偏有些傻子没看出来,带着讨好的语气奉承道,“哈哈,陛下此举甚是英明,楼大人少年英雄,娶了这陌家小姐当真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楼渊眉头一皱,没有搭话,有人在下头碰了那官儿一把,那官儿立刻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话不是给自己跌面子嘛,业城人人都知道楼大人年前就拒绝了和陌家小姐的亲事,此刻在这里提出来,也必定不是要听着讨好的话的。这位官儿三十多岁,是新近刚刚升上来的,这些日子,四殿下宁王为皇帝所疑,这位出征在外的皇子所掌管的户部自然也要清洗一番,他就是新近刚刚坐上这个户部侍郎的位置。六部平日里也与禁卫军没什么交情,此番楼渊在倚翠楼请客,着实叫人猜不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本意是讨好一番,却不料马屁拍在了马腿儿上,这官儿立刻吓得不敢说话。
楼渊却没有什么怒气,只继续说道,“自古以来,非亲王之女不能缙封郡主,陛下此举实在是不合规矩。朝中大臣却隔着陌大人面子不敢有所言,前线征战,百姓生死系于一朝,京中却尚且花天酒地,着实令前线战士寒心呐。”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楼渊继而说道,“缙封郡主如此大事,光是礼节之繁就将会轰动各国,更何况是封一个大臣的女儿?此番以来,必定会惹人诟病,此时的云霄已非昨日可比,各位大人为何不奉劝陛下将这事儿缓缓?至少得等到战事结束再做斟酌。”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在座的各位若是还听不懂什么意思,这些年便白活了,只是有件事他们想不通。
楼渊统领禁卫军,父亲又是右相,此番话到底是右相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人是一家人,无论是谁的意思,对于他们都无妨。
楼渊此番宴请的目的有两个,一方面趁着这次宴会就可以知道在座之人到底有没有陌封庭的人,只消第二日看陌封庭采不采取应对之策就可以侦察出来。第二个意思就是拉拢人。
底下之人静了片刻,之后,纷纷附和,说道,“楼大人此言真是万民之福啊,我等明日早朝就奏请陛下将这事儿缓缓。”
一言既出,余下之人纷纷举起酒杯附和。楼渊一笑,遥遥举杯道,“云霄有众位大人,才是百姓之福。”
一饮而尽,然后他拍拍手,外头立刻有龟公进来恭敬道,“各位爷可吃好了?姑娘们正等着呢!”
云霄即使平日里寻欢作乐,也是暗地里来的,虽然彼此都知道,毕竟从没有放在过明面上,这话倒叫他们有些尴尬,面皮发红。转而看楼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率先抬脚出去,站在走廊里道,“各位大人先请,渊有些醉意,未免唐突佳人,醒醒酒再去。”
众人一听,这人明明是武馆出身,言辞却比文人还酸腐,却只是笑笑推脱一番,这才欢天喜地去了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待众人走完,楼渊站在长长的雕花廊里思考着什么,身后跟着一个随卫,转而就要下楼,经过听雪阁的时候,脚步一顿,仔细嗅了嗅,继而眉头一皱,转头看向房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色满阁
墨语凑近夏逐璋低声问道,“这么说,京城内的局势还是偏向你们主子的?”
“殿下说只要有周太傅在,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楼家公子统领禁卫军,是个正直的人物,也颇有手腕,否则不会这么年轻就身居要职,楼家父子的虽阵营不明确,但靠着周太傅的手段,也会把他们拉拢过来。主子的意思叫你呆在京城,有周太傅在,不会有人把您怎么样,倒是前线……”夏逐璋突然住了口,惴惴地看了墨语一眼,看见墨语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这才放心了。比起前线,其实这里更加安全一些,陛下既然能把主子派往前线送死,主子的身边怎能没几个想要整死他的人物,若是主子运气不佳,恐怕战事一完,就会战死沙场了。主子一旦出事,他身边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墨语此刻正在想别的事情,小夏说京中有周太傅就不会有问题,既然这样,周太傅明明不想叫她去前线,为何这次却舍得放她离开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他也撑不下去了?
墨语原本的意思是,既然业城已经没有了云行殊的势力,她留在这里,若是将来发生什么是,只会绊住他的脚步。现在看来,却是留在这里为他打点一番比较重要,至少可以里应外合。皇帝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小夏,我们先回太傅府。”
夏逐璋内心一动,心道,还是主子了解墨姑娘,知道说什么才会叫姑娘留下来。两人正说着,墨语的耳朵突然一动,目光凌厉的看向门外,走廊里头灯火通明,隐约有个人影映在门框之上,那人似乎也知道此举不妥,犹犹豫豫地要前不前的样子。
墨语做了个手势,示意叫夏逐璋从后窗先走。夏逐璋点点头低声道,“我先把楼下皇帝的人引开,咱们太傅府见。”
墨语表示同意,夏逐璋打开后窗,一个纵身跃了下去。
墨语想了几秒,她不确定门外的人听没听到她们的谈话,顿了一顿,伸手快速把自己的外衫脱下,只穿中衣迅速把衣领扯开,胡乱。揉了揉,除去发簪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打散,回到床边把给杏儿盖着的被子做成个刚刚起身的模样。
揉着眼睛吱啦一声打开了门,正好跟门外的楼渊对个正着。楼渊一副尴尬的神色,毕竟他闻到了什么才停留下来,想到刚刚离三娘说这位是礼部尚书之子,才略微停留地久了些,不想却被里头的人逮个正着。
墨语推开门看见楼渊的那一霎那,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本打算把这个偷听墙角的人好好折磨一番再丢出去,谁料竟然是他,禁卫军统领,这个身份她还真不敢随意地耐他何,只能极力时候试探一番,为云行殊拉拢他了。一瞬间在心中做了思量,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打了个招呼,“兄台好啊。”转而扭头大喊,“小二小二!上些饭菜,本公子饿了!”
楼渊看见她发丝之后露出的小半张脸的时候着实惊艳了一把,听到这话却感觉十分好笑,还小二小二的叫,以为这是酒楼啊。
楼渊温和的点了点头,正打算下楼,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眼光朝着墨语往衣领下方扫了扫,然后一顿。墨语今晚实在是做了个蠢动作,她今夜本就没有戴面具,也没有易容,这张脸在一年之前还被楼渊见过,且不说楼渊是否会记起她,光是这张男女不辨的脸,任何人都会多扫上几眼。这多扫了一眼,楼渊立刻发觉这张面孔的熟悉,他皱着眉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眉头依然紧蹙。
只这一眼,墨语立刻察觉,却没有表现出来,吩咐了饭菜之后,墨语拢了拢衣领,笑着问,“兄台夜半三更来这地方不去夜会佳人,反而却站在别人门前踟蹰,莫非是……”她眼光一转,“……好这口?”
意思很明显,莫非你是好偷窥?
楼渊立刻红了脸,他为人有些呆板正值,这地方很少来,被墨语这一句说的他好像偷窥狂似的,刚才想什么全部都忘了,倒是他身后的那侍卫立刻上前一步怒喝道,“哪里来的狂小子,竟敢对……”
楼渊抬臂虚虚一拦,低声道,“别惹事。”转而对墨语说道,“小兄弟说的是,是渊冒犯了,敢问小兄弟名讳,改日定当当门赔罪。”
墨语斜着眼虚虚地睨了他一眼,骂道,“真是个神经病!”说完转身,砰的一声把门闭住了,大半夜的站在花楼的阁子门外问别的嫖客名字,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楼渊摸摸鼻子,很是尴尬。
这时,倚翠楼的堂门突然被人踢开,大堂里此刻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个守夜的龟公,两队官兵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看也不看,一进门一个领头模样的便高声叫道:“给我搜!”
一声令下,官兵们立刻要上二楼搜查,离三娘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一看这形势,立刻笑着迎上去叫道,“官爷啊,搞这么大动静,这是要做什么?”
楼渊下意识的把身体往暗处藏了藏,皱眉问身边的侍卫,“怎么会是他?”
那侍卫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这几日的朝堂上风平浪静,好似陛下完全忘了四殿下私藏罪臣之女的事儿,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忘了,而是要引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