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笑道:“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还是留下来帮我照看吟儿的好。”
阿遥恳求再三,见他不允,也知道自己不会功夫,跟去反成累赘,只好听话。上前为他整理衣服,抚平皱摺,将白狐绒围脖替他掩了又掩,道:“东厂的人凶得很,你一个人势单力孤,可不能和他们硬拼。解药偷不出来,也别硬夺,或许雪山尼前辈能将药讨回来呢!”常思豪点头:“嗯,我知道。”阿遥道:“这一路天寒地冻的,京师在北,更是寒苦,你可要穿得暖些,马儿不可催得太快,偶尔遇上暖天,也别随意减衣。”常思豪道:“好。”阿遥道:“大哥,你酒量很好,可是在沿途坏人很多,你每日少饮些,驱驱寒气也便罢了,可别大醉,被人……被人坑害了性命。”说到这儿声音微颤,泫然欲涕。
常思豪见她如此情深意切,心下感动,点头道:“是,放心吧。”阿遥又道:“你昨天一夜没合眼,今天少走些路,早早休息,也不急于一时的。每天早上起来,用热水泡过脚再赶路,这样不易疲劳,还有……”
“哎哟……”一旁的荆零雨忽然拉着长腔嚎哭起来:“娘啊……你为什么死的那么早……娘啊,女儿如今好凄凉,没人给我围围脖儿,没人给我理衣裳!只见满山飘飞雪,不见当年秦始皇啊……”似哭又唱,难听之极。常思豪初时听还以为她真是伤心,后来才弄明白是在嘲讽,又好气又好笑:“你乱唱什么?没人疼你,跟秦始皇有什么关系?”
荆零雨翻着白眼,背手昂头:“怎么没关系?这不是挺押韵的么?”又唱起来:“我为夫君整衣裳呀,夫君前去修城墙啊,可恨始皇贪无厌呀,修得长城万里长啊!万里长城长万里,累死了俺的夫君范喜良啊,蒙恬又是个老色鬼,看上了奴家小孟姜呀……”一边唱还一边手舞足蹈地围着两人跳来跳去。
常思豪懒得理她胡闹,向阿遥道:“小妹,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们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阿遥湿了眼眶,点头道:“嗯!大哥,你可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回来!你……你答应过我的。”常思豪想起为她暖脚时两人说过的话,轻轻拉了她手,握了一握,也点点头:“嗯!”
他和荆零雨循路而行,阿遥追着挥别,常思豪也不时回望。转过一道山弯,阿遥终于止步在一株老松之侧,目中噙泪,直到二人的身影在这银白的世界中变做两个黑点,又渐渐合二而一、消失不见。
来至县城,寻着四名秦府武士所住的客栈,常思豪将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命他们回太原向秦绝响通报情况,吃过饭后到成衣铺自购些衣物,买了白绒暖帽、一件白狐御寒大氅以及暖靴教荆零雨穿了,又买了两匹快马,打听好途径,便向东北出发。因道路为冰雪所覆,不大好走,两人只好约束了速度,缓缓而行。一路但见山川臃臃负雪,艳阳照在其上,银华万里,七彩虹生,极为赏心悦目,胸中的压抑和苦闷不由为之一轻。
次日过了沙圪坨,转向东行。直出南村,路面才渐渐好些。恒山本就离京师较近,行了两天,估计再有小半日即到,两人盘算着白天耳目众多,不如捱得晚些,趁天晚赶在饭时进城,便在小镇停下,寻酒楼要了个二层雅间,点些酒菜慢慢吃喝。
荆零雨望着街上往来的行人,目中忧色盈盈,食不知味。常思豪道:“京中认识你的人不少,莫如留在这里等着,我独自进京去,只要找到廖公子,便劝他出来带你远走高飞,申远期之死和《修剑堂笔录》的事交给我,在京中我是一个陌生的外人,又没被追捕,查起来自是容易得多。其它都是我自己的事,也决不会再麻烦你们。”
荆零雨瞪了他一眼:“黑鬼,你以为我兄妹都如你一般没有良心?我哥哥说欠了你的,就一定会还,你说这话,难道不是瞧不起人?至于我嘛,也不必担心,谁会想到荆总理事的女儿竟会去做小尼姑?我现在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饰。那两个黑锅跟你没关系,我们兄妹向不求人,也不想领你的情,以本姑娘的聪明,还怕不能手到擒来地查清楚?何况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干,所以这京我是一定要进的。”
常思豪道:“你还有什么事?”荆零雨扶着头沮丧道:“唉,小黑,你这人一点人情事故也不懂,我若愿意告诉你,便直接告诉你了,还会用‘有别的事儿’代替么?”常思豪微感失落,道:“我以为咱俩算是好朋友,可以无话不谈的。”荆零雨瞧了他一会儿,似是有些感动,又转为郁郁:“咱们当然是好朋友,不过,这事儿我不想说。”常思豪道:“好,那我不问便是。”荆零雨哼了一声:“真是个乖宝宝。”沉默一会儿,常思豪道:“那东厂……”
“等等等等!”荆零雨皱起眉来,伸手打断:“大乖,我教你,到了京城,说话含着点儿,别到哪儿都荆姑娘、廖公子、东厂西厂的,要不然没走几步脑袋就搬家了,知道吗?”常思豪心想不错,自己缺乏江湖经验,不是她提点,还真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郑重应道:“是。”荆零雨微笑着点点头:“嗯,大乖真听话。”说着夹了片牛肉搁在他碗里,仿佛大人疼孩子一般。常思豪被她弄得没招没唠,只好低头闷吃。荆零雨道:“你刚才想问笼子铺的什么事儿?”
常思豪听得一愣,正要问,忽然明白她这又是在起外号。把人比做鸟笼子。太监都是没了“小鸟”的,小鸟一没,自然剩下空笼子,东厂太监多,也就成了“笼子铺”。想明白了她这比喻,不由噗哧笑出声来,道:“你倒会说。”荆零雨一笑:“跟着本姑娘没几天,长进不小啊,这回居然没用我解释,这就叫挨金似金,挨玉似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是在我身边伺候两年,到科场肯定能考个状元郎、大学士。”
常思豪笑道:“是男人就要做武官,平贼灭寇,保家卫国。什么状元学士,有什么稀罕?我堂堂七尺男儿,又岂能在身边伺候你?”
荆零雨道:“你想伺候,我还不用呢!瞧见你的脸蛋子,晚上做噩梦,就会梦见屎壳郎滚煤球!”
常思豪道:“我还做噩梦呢,梦见白老鼠偷鸡蛋!”
荆零雨捂着头顶:“臭小黑,你又笑话我没头发!”常思豪缩避笑道:“白老鼠有毛。”荆零雨怒道:“那鸡蛋呢?”
常思豪大笑:“大概和煤球一样圆,不分彼此。”
荆零雨气得干瞪眼,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好词可以对骂回去,常思豪作安慰状道:“二乖,别生气,鸡蛋也有红皮的,脸蛋儿好看着哩!”荆零雨脸色略一缓和,立刻反应过来:“废话!那不还是一样没头发?”常思豪道:“时间久了一放臭,长点绿毛也是有的。”见她一副要咬过来的表情,忍着笑道:“算啦,不和你逗了,你久在京师,自是很了解那……那笼子铺的情况。不妨和我说说,进城办事,心里也好有底。”
“啊哈,”荆零雨来了精神,嘿嘿一笑,挺起胸膛:“有事儿求问本姑娘,还敢出言无礼在先?看我理不理你?”
便在这时,楼梯声响,几人上得楼来,从步音判断,有的脚步沉重,想是骨重筋实,练过硬功的人物,也有的步声轻微,脚下功夫甚好。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哈哈哈,想不到在这儿能碰见,这顿酒可吃定你的啦!”另一人笑道:“毛大侠是晋中巨富,拔跟汗毛都值黄金万——两,两三年没见,估计财又发了不——少,老弟老兄的,还能让咱掏腰包么?胡老大,你把裤带松开就敞开儿造——吧!”这人嗓子细中稍尖,透着股子猥琐劲儿,说话时又结巴,总是一顿一顿,在不该断的地方断句喘气,听来十分有趣。
几人大笑声近,继而隔壁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想来是落了座。一个稍微沉静些的声音道:“武林中有钱的吝啬鬼还少么?毛大侠仗义比宋江,交友似孟尝,他请咱们的客,是朋友义气,跟富贵与否可没什么关系。”胡老大豁亮的声音道:“说的好!老王啊,你这识见可比白二先生差多啦!”那尖细嗓笑道:“是是,我王文池是什么人——物,怎配跟白二先生相——比?”白二先生淡笑道:“王兄的二十六手‘追猫棍’名镇西陲,在下向来是佩服的,既都是毛大侠的朋友,也就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那叫王文池的道:“哈哈,白二先生您这才是客——气呢!我那套棍法哪拿——得出手?毛大侠的龙翔十九式,那才叫绝——技哩!”
荆零雨心中暗笑,低低地向常思豪道:“这几个人赛着吹牛拍马,都是骗吃白食的,拿这个什么毛大侠当冤大头。”常思豪使了个眼色,意思叫她莫论人非。荆零雨哂然一笑,两人继续吃喝,就听隔壁胡老大的声音道:“老毛,听说山西最近出了不少大事,秦家现在由个小毛孩子主持大局,治下运城、候马两大分舵同时叛乱,是不是真的?”
常思豪心下一惊:“怎么?秦家出事了?”
第九章 侠骨生香
隔壁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语气沉稳,不慌不忙:“是啊,秦家的事,可出得不小!运城分舵人数过千,候马也是超过七百人的大分舵,这两处一闹叛乱独立,震动四方啊!不过,你们可别小瞧了秦绝响这孩子,此子小小年纪,诈术过人,他知道候马舵主刘长海是个没主意的人,必是受了运城舵主迟凤宽的挑拨才宣布分裂独立出去,便装出一副熊样,到候马给刘长海送礼,说他年纪太小,本来也无能力管理这么大一摊子,准备遵从他爷爷秦浪川的遗愿,收缩阵线退出武林,做个大富商足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刘长海要独立,也不干涉,那么希望两家以后还能进行经济往来,精诚合作。刘长海见他一个孩子这样,还能把事做绝吗?也便答应与之结成商业盟友,互利互惠。哪料想这秦绝响掉头便散布消息说刘长海已经与秦家言归于好,并派人伪装成刘长海的人,去行刺迟凤宽,同时又派人伪装成迟凤宽的人,来行刺刘长海,当然都是虚晃一枪。结果二人中计大怒,各带了手下精锐在稷王山下会战,却不知秦绝响已经探得消息,预先埋伏好了一支火铳队,于双方碰头之时现身出来,将迟凤宽当场击毙,余人降者免死。哪个是傻的?两伙人顺顺当当叫他收了编,他不责备刘长海,反说他是一时受人蒙蔽,教他仍领候马舵主之职,把刘长海弄得感激涕零,发誓忠心至死,再不反叛,你说这一手玩的,可不是漂亮得很么?”
常思豪心中一喜:“绝响居然这么快组建出了火铳队?能成功平了叛乱,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纳闷,他这么惦记馨律,估计我前脚到,他隔几天就能跟上恒山,却一直没动静,原来是办这些事去了。”
胡老大一拍大腿:“嘿!奶奶个熊,这小伢子,倒真有他的!”白二先生道:“迟凤宽虽然才五十四岁,却在秦家供职超过二十年,乃是跟随秦浪川的元老人物,怎地这次居然起来反叛呢?”那毛大侠道:“他这人好色无幸,本来就不受秦家人的喜欢,只是过去的功劳不小,秦老爷子考虑到,不能让外人说秦家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再说在江湖上混的有几个不好色的?”说到这的时候,几人都发出些讪笑声,其中有一个声音还笑得特别猥琐,荆零雨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抱肩挠挠,心想:“这声音肯定是那王文池发出来的,真恶心。”
毛大侠接着说了下去:“小小不言的毛病,能过去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他不知收敛,却仗着秦家的势,老耍自己的威风,去年还是前年来着,看上了雪花山云龙门门主十五岁的侄女,腆着脸上门求亲不成,结果恼羞成怒,带人去打了一场大架,听说后来被秦大爷训得抬不起头来,这仇口就坐下了,这回秦老爷子和秦大爷暴死身亡,剩下一个孩子掌管大局,他还能稳当么?”
王文池道:“秦家父子死得蹊——跷,江湖上没个准确说法,但聚豪阁是脱不了干系的,你们说,那小毛孩子敢不敢与之宣——战?”白二先生道:“他既然有这份狡滑,就算要战,也不会挑得明了。”毛大侠道:“那日秦家大办白事,我是在场的,这小子确实能沉得住气。一张小脸也没有难过的模样,反而笑嘻嘻的,显得很是没心没肺,不过说话办事却滴水不漏,身上又带着股邪性。”王文池道:“邪性?这话怎——么说?”
毛大侠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现在山西一境,出现了一种叫做油茶面的食品,很多人家都喜欢吃。”胡老大道:“怎么扯到吃食上去啦?”毛大侠笑道:“自是有关系我才说。这油茶面,乃是将面用油炒了,里面加上蔗糖、芝麻、青丝、玫瑰,还有花生豆瓣,混合而成,用热水沏开,稀可当茶饮,稠可做主食,味道很是不错。这食品,便是山西百姓为纪念秦浪川秦老爷子而制。”
胡老大道:“那又和那小毛孩子有什么关系?”毛大侠一笑:“老胡,偏是你性急。”胡老大忿忿道:“是我性急吗?怎不说你性慢?你这人就是不痛快,干什么都四平八稳的,干脆把你这毛一快的名字改了,改成毛费劲多好!”几人哈哈大笑,常荆二人在这屋听了,也不禁莞尔。只听那大侠毛一快笑道:“得,那我就说吧,不过刚才的也不是废话,我讲事情有个毛病,就是从来一句废话都不说,说了一句废话,我便良心不安,睡觉也得来回翻身不安稳,总像犯了多大罪过似的。”胡老大道:“还没废话?现在就不少了!”
毛一快又是一笑,道:“那日白事大会上,秦绝响当着众家分舵主和宾客的面,大声道:‘秦门遭难!大梁折了!可是这屋子没塌!绝响不才,哈哈,年纪小啊!肩膀不够宽绰!江湖上枪林戟立,大风大雨,晃不开呀!多亏了诸位分舵舵主、叔伯的支持、在座各位嘉宾、朋友的捧场,小子虽然能力不够,可也在众位的帮扶下,把这份重担挑起来了!今天,爷爷的骨灰在这儿,大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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