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一隔,常思豪道:“正面情况基本上就这样了,既然从点穴手法上也看不出线索,那咱们再看看后背的伤处。”紧接着微有些响动传出,料是翻动尸身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陈胜一道:“都一样。唉……看来是没什么线索了,奇的是他身上并无致命伤,想来是鲜血流尽而死。唉,早知如此,我便不当来做此事,扰得大爷身后不得安生,还麻烦兄弟你跟着受累。”
常思豪道:“陈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尽的是人事,听的是天命,成骄败馁,患得患失,可就不像样了,再说,你也是为了要查明真相,又不是特意来损毁尸身、惊扰亡灵。大爷九泉有知,也会谅解你的心情。”陈胜一应了声:“是。”跟着又发出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
秦绝响心中火起,暗想听这话便知,必是大胡子扯着常大哥来开棺验尸,说什么查明真相,还不是你惧怕聚豪阁?如今查不出什么,却又装模作样叹气!
常思豪道:“陈大哥,咱们把尸体放回去吧。”
他抱脚,陈胜一挽颈拢腰,二人合力将尸身翻起,忽然一道电闪雷鸣,陈胜一瞪大了眼睛,僵住不动。
常思豪一愣,顺他目光回头瞧去,灵棚口处已多了条人影。
第二章 笑面呵人
那人一甩膀臂,手中竹伞向身后斜飞,在雨中打着旋儿飘出老远,跌落于地。
“绝响!”
这一下突如其来,常思豪也不由愣住,毕竟未经允许,来动秦逸的尸身,内心里总是感觉有些对他不住。
秦绝响立足之处尚距灵棚入口有一步距离,大雨如泼,刹那间将他身子淋透,水线从下颌处汇聚成股流下,他却毫不在乎,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陈胜一。身后,马明绍及时闪出,撑伞将他罩住。
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四人相峙不动,雨声哗响,急促得像彼此跳动的心。
秦绝响早瞧见了大伯的尸身,原本在刚归府中之时,马明绍便问过他是否要最后看一看大伯的遗容,自己明知定然惨极,不忍卒看,故而没让开棺,如今一见尸身衣衫褪去,上面伤痕翻卷纵横,还有刚才解剖时割开的刀口,真比之自己想像之中的还要惨上十倍,想到大伯临死前所受的诸般苦楚,心中大恸,嘶声喝道:“姓陈的,你干的好事!”
陈胜一待要分辩,忽听“啪嗒”一声,一物自手边落下,掉在地上,轱碌碌向前滚去,这幽暗的灵棚之中,顿时光华闪亮。
四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物圆圆滚滚,约摸鸭蛋黄大小,是一颗上等明珠。
常思豪心中大奇,仰面只见棚顶黑幽幽的,一无它物,只有吡里啪啦雨点下落的声音。
陈胜一低头瞧去,秦逸的脸侧着,嘴巴微张,登时明白:原来那颗宝珠本是含在他口中,搬动尸体时着力在颈,头颅一歪,珠子便即滚落出来。
在死者口中放置明珠本是当时的风俗,称为含殓,本来只有皇帝死亡,口中才可放珠,诸候显贵放玉,无官无势的庶民只可放些铜钱。但民间富贵人家多仗家财丰厚,有所僭越。各地民情不同,对这珠的叫法也是各异,有的称此珠为“脱狱珠”,有的称为“定魂珠”,后者自是安魂之意。前者则是说死者到了阴间,要受阎王的审讯,招供在阳世犯下的罪行,死时穿戴了什么,变成鬼身上就有什么,这个是神仙也改不了的,口中含了珠子,到了阎王殿上说不出话、招不得供,也就无法判刑,便能避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所以这个珠子一旦放置入口绝不能出,否则大不吉利。
一见脱狱珠落地,秦绝响脸色更是难看,常思豪忙唤还在打愣神的陈胜一,将秦逸尸身翻过,归棺放好,转回来待要说话,秦绝响已张手阻住:“大哥,我都听见了,这事和你没有关系。”陈胜一面色惨淡,接道:“不错,和他无关,都是我出的主意。少主,你要如何处罚,冲着我来吧。”
秦绝响二目如刀,在他面上刮了几刮,忽然怒容尽敛呵呵一笑:“陈大叔这话就见外了,你是秦家元老,跟随爷爷多年,论起来还是我的叔伯一辈,侄小子怎敢处罚你?何况你这也是想查明凶手,一片好心,没有什么不对。”
陈胜一闻言愕然,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番话说的实在大出意料之外。
常思豪亦知以他性子,态度不可能转变如此之快,多半是故意如此,必定下句还有后招,便想借话压下,道:“绝响,你明白就好了。可惜此次没查出什么头绪,白忙一场。唉,瞧你淋得一身透湿,咱们都别在这守着了,赶紧进屋换衣烤火去罢!”说着上前两步,将那脱狱珠拾起擦拭。
秦绝响负手踱进灵棚,施施然道:“那倒不忙。陈大叔,小侄对长辈向来是尊敬的,对你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此次你避开我们大伙儿,擅自到灵棚解剖大伯的尸身,居然连小侄也不知会一声,未免有些不合适了,传扬出去,教江湖上的朋友听见,必然令人奇怪,假使有人说:‘咦,陈大剑当年是秦浪川秦老爷子手下得力干将,知礼重情,义薄云天,端的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因何开棺验尸这等大事,居然都不和人家秦家家里的人商量便动手呢?莫非是他暗怀什么狼子野心,秦老太爷死后,他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那时节,虽然小侄心里知道大叔你对秦家有如何的忠诚好处,也是无法为置一辩的了。”
常思豪心中一叹,知他虽然拧着心说反话在讽刺人,道理却也不差。陈胜一待要张口,秦绝响却一侧身子,背着手抢先说道:“当然类似这样的话,都是一些宵小之辈嚼嚼舌头罢了,大丈夫行事何惧人言,大叔自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况且,金刀陈二总管在江湖上交游甚广,忠义之名播于四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些有幸与您相交过一场的有识之士们自然会说:‘以陈大剑的人品,做出这样事来,必有原因。’不知情的就要问了:‘那是什么原因?’有识之士们便道:‘不是陈大剑的问题,自然就是秦家少主的问题了,想必这个小孩子专横拔扈,刻薄寡恩,不尊重长辈,以致于陈大剑才干出这样越礼的事来。’你瞧,陈大叔,你这么做是好心不假,可这样一来,侄小子可就要背上恶名了。好事不出门,坏话传千里,秦家上上下下,都是守节重义,知礼法、识大体的兄弟,一听说小侄是这等人,还有哪个瞧得起我?说不定就一个个的卷起铺盖,各投别处去了,爷爷刚去世,侄小子初掌门户,本想励精图治,振奋中兴,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哪想到被这一搅搞得云散长空,大树飘零,他日在九泉之下,怎么有脸去面对秦家的列祖列宗?”
他闲闲而述,话中挖苦讽刺,陈胜一怎会听不明白,只是他不提验尸之事不该,只强调未和秦家人商量于理不合,却是半点毛病也没有,在这一点上,自己终是亏欠了他的,当下无话可说,只有默默听着。
马明绍道:“少主,陈总管这么做亦非出自歹意,属下猜测,他大概心中忽生疑窦,便迫不及待来考查验证,一时忘了要向少主禀明,既然没什么线索,事情又仅咱们几人知道,若不传扬出去,自是什么问题也不会有,江湖中人,行大事不拘小节,咱们自家人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是吗?”秦绝响侧目一笑,心想你倒是乖觉得很呐,刚才可又是谁说他们相继离席,像是早有策划来着?你心里知道我对他的态度,却也明白这大胡子在秦家的份量,以他的人望,这点小事是弄不垮的。不过现下正缺人用,收拾他暂也不忙,今天本尊占着理字,敲山震虎搞他一下,煞个威风,给个台阶,让他少在我面前以大辈自居也就是了。另一方面,他自恃为元老级的人物,若知我提拔新锐,未免心里不服,既然我扶你当上了大总管,趁此机会也就不妨再唱一出红白脸儿,将这人情也让你做了,免得他聒噪。说道:“嗯,我想也是,陈大叔向来知礼,从不越矩,这可是我爷爷、我大伯、我四姑、乃至秦家上下人等都公认的,此次性急了些,也情有可原,何况马大哥说了话,这个面子可薄不得,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马明绍笑道:“谢少主!”
陈胜一的性子是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宁可任打任罚,却不愿借这台阶就此了事,但听他语中提及秦梦欢,又说什么自己从不越矩,虽是嘲讽,可眼前一闪过她的影子,登时愁肠郁结,心便软了,想他不过是个孩子,少年心胜,又何必与他计较太多。
马明绍将手中竹伞递过:“少主,您这身上湿透,还是早些回屋更衣为好,只怕时间耽久,会着凉生病。”
秦绝响点头接过,冲常思豪一笑道:“大哥,我看你倒还精神,过来咱们兄弟再喝几杯如何?若是嫌人多杂乱,在我屋里摆一桌也行。”
常思豪心知这一撞破,便像自己退席是早有谋划了,解释无用,倒也有些话想和他说,便即答应,马明绍笑道:“如此常爷和少主便一同去罢,灵棚这边由我料理就是。”说着来接他手中的脱狱珠。
常思豪面上微红,道:“怎好劳驾,我弄乱的,我来收拾。”
他说着话伸手入棺,扳按秦逸下颌,另一只手用三根指头捏着珠子往他口里搁去。
秦绝响面上微笑:“马大哥是自己人,你和他客气什么?咱们走吧,这儿交给他就得了。”
他撑开竹伞,向外观望雨况,只见极远处一道叶脉般的闪电正照亮天际,忽地,身后“咦”了一声,他回头急瞧——常思豪捏着脱狱珠,身子定住,脸上已变了颜色。
紧跟着“喀拉啦——”一串巨响,雷声就裂在了耳边。
第三章 幕后黑手
陈胜一连忙问道:“小豪,怎么回事?”
常思豪道:“你们看!”三人围拢过来,顺他指向瞧去,只见秦逸张开的口腔中漆黑一片,舌头中段却有一个边缘皱陷的凹处,虽不甚明显,却也看得出是一个小孔。陈胜一忙将旁边烛台抄过,扯下灯罩,照将过来。
烛火摇曳,光芒闪烁,口腔内部的阴影不断变幻,一股混杂了香料气味的尸臭飘荡在潮湿的空气中,四人凑得较近,不禁皱起眉头。
秦绝响见了那伤处,心中又惊又怒:“下颌处并无伤口,莫非是大伯失手遭擒后破口大骂,狗贼们便钳了他的舌头出来,在上面刺洞么?当真歹毒之极!”常思豪接过烛台,调整照明角度,将头深深探入棺中,由侧下方瞧去,道:“他的上腭也有相同的小洞。”
三人依言看去,果然不错,不禁各自惊疑。
常思豪略一思忖,把烛台递出:“陈大哥,你来掌灯。”自己上去将尸身扶起呈坐姿,又招呼道:“马舵主,劳你驾,来把大爷的头发解散开。”
马明绍瞧向秦绝响,目有相询之意,秦绝响道:“和你说什么来着?这么快就忘了?常大哥的话就是我的话!还愣什么?”
马明绍应道:“是,是!”上来摘冠解髻,四人目光片刻不离,都集中在这上面。
不大功夫,秦逸尸身散发披开,露出头顶,秦绝响和陈胜一目光一煞,拳头同时收紧,啊了一声,马明绍也略皱起眉头,咬了咬牙。
只见秦逸囱门正中央处有一处不大的四角星形伤口,周围头皮裂开,已经发干发硬,嵌起缝隙,向外微微卷翘,皮下颅骨上有一十字深洞,位置与上腭和舌上的小孔垂直,骨头周围也已经变得乌黑。
常思豪沉着面色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道:“这伤很明显是自头顶刺入,透颅穿舌而止,并未贯通。从颅骨和舌头颜色上看,只怕敌人所用兵刃上有剧毒。”
“我操他奶奶!”秦绝响大骂道:“这般刺下去,就算是鬼也要再死一回,居然还在兵器上喂毒!”
常思豪道:“倒不是,大概敌人的兵器本身就是喂毒的,并不是怕人死的不够实。”
秦绝响一愣,点头道:“对,对,我都气糊涂了。”眼睛转转,续道:“看这伤口,应是分水刺、峨嵋刺一类的外门兵器造成,江湖上用这东西的高手可真没有几位……”马明绍忙道:“禀少主,潮州府水隐堂二当家尤标便是使的一手分水刺,临江府尹家老大、岳州府指月堂主刘长鹤也是用的这兵刃,至于使峨嵋刺的就更多,有名的比如……”秦绝响忽又伸手一拦,道:“等等,分水刺一般是扁圆形尖头,峨嵋刺则多为正圆椎,可是这伤口却是呈四角星形,那些兵器是刺不出来的。”
常思豪目中精光一闪,似是意识到什么,侧头道:“陈大哥,麻烦你解下上衣。”
陈胜一微一迟愣,立刻明白,搁下烛台,依言而行。
马明绍和秦绝响对视一眼,目光中均有疑惑,不知他俩这是什么意思。
转眼间外衫除去,露出月白小衣,陈胜一心中着急,懒得再脱,一把扯开,秦绝响顿时看得一呆。
只见他饱满圆实的肌肉被烛光涂暖,一直连到小腹的浓密胸毛,使他看起来浑身上下仿佛燃烧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充满野性的彪悍,胸肩腹肋各处,有许多早已愈合的肉色疤痕,长长短短,交错纵横,乍看上去仿佛爬满了淡色的肉虫。
这情景秦绝响还是头次瞧见,只觉和他这满身的伤痕一比,引雷生身上那点疤痕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讶异之余,心头不禁一颤:“听大伯讲过,这姓陈的年青时初涉江湖就加入了秦家,这些想必都是跟随爷爷东挡西杀时候受的伤,这大胡……他……”
常思豪以指节代尺,量了量秦逸头顶伤口,转过来在陈胜一胸腹间搜索,寻着一处十字疤痕,对应比量,口中道:“微差一些,却是不多。”
陈胜一道:“刺的深浅不一,伤口大小应有些许差别,但是形状确是一般不二。”
常思豪点了点头:“我看多半是他。”
他二人叙话,却把秦绝响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大哥,倒底怎么回事?多半是谁?”
常思豪瞧着他的眼睛,语声凝重:“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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