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绍道:“禀少主,属下已吩咐侯副舵主由辖下各县城抽调人手协管长治,谅无妨碍,而且就算有事,亦当以本舵为重。”
秦绝响鼻中嗯了一声,道:“我问你,你的这些手下,是听命于你,还是听命于我?”
马明绍大惊,再度折身道:“少主何出此言?明绍绝无二心!治下人等,亦唯少主爷马首是瞻!”
秦绝响扫了眼跪倒众人:“他们也是这么想么?”
那十几名横把和协总以头触地,口中道:“我等听从少主爷吩咐!”
“好!”秦绝响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之上:“马明绍,我任命你为大总管,负责管理太原本舵所有商铺的运营以及秦家在晋境的整体财务调度,长治分舵由副舵主侯钧开升任顶替。此令即刻生效!”
此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秦绝响见马明绍面带迟疑,目中精光一闪:“怎么?我的话你没听见么?”
马明绍心下一寒,知是成命不可推违,忙低头躬身:“是,属下遵命!”他的手下们见此情景,皆喜形于色,再拜颂道:“少主爷英明!”
秦绝响略点了点头,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瞧向跪地诸人:“今日饮宴,我早言明要大家放开手脚,无须顾忌,你们之中有人籍酒胡言,有失当处,我亦不予责罚了,都起来吧!”
江慕弦大喜,带头叩首,低头时斜了眼谷尝新,嘴角冷笑。一干人等礼毕,俱都站起身来,挺胸昂首,脸上气象已与方才大有不同。
谷尝新在侧瞧得明白,火冒了几冒,又压了几压,两手气得不住颤抖,心想本舵失事,自己的老部下都已阵亡,如今太原全是马明绍的人,连少主爷也不得不有所顾忌,致令他们气焰如此嚣张,今日便已压了我一头,以后还有好么?却听秦绝响朗声又道:“谷尝新!莫如之!”
莫如之心中亦正自不平,忽听喊自己的名字,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见谷尝新有些直愣,暗扯了下他的衣角,二人应道:“在!”“在!”
秦绝响道:“我任命你二人为内务副总管,助马明绍协理本舵事务,凡事三人合议,相互配合。”
二人躬身:“谢少主!”
礼罢暗暗交换一下眼神,心中均落了底,暗想少主爷看来也不是白给,晓得马明绍独揽大权的危险,现在有我二人协制,他自然不敢造次。秦绝响续道:“传我令,长治三百三十四人全部留下,另发信给忻州、阳泉、榆次、临汾、霍州、侯马、运城、晋城等各处分舵,每舵限选三十名好手用以充实本舵,月末之前要全部到位,不得有误!”马明绍应声,一招手,立刻有人下厅去办。他那十几名手下原本满心欢喜,如此一来心里却又凉了半截,都想这谷莫二人如今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将来事情办起来还要请示他们,那可麻烦得很。其它分舵的厉害角色一旦赶至,那么自己在本舵的地位势必又要有所影响了。
秦绝响问道:“哪几位是原长治分舵的横把?”
江慕弦和另外五人出列恭身,秦绝响听他们各报了名姓,分出四人划归谷莫二人临时统辖,江慕弦闻听自己被安排到谷尝新治下,心里一翻个,脸色立变,暗想完了,自己刚得罪了这姓谷的,少主爷却偏把我划为他的部下,这不是明显的要坑我吗?口中虽说不予责罚,可是来这一手,那日后这零罪可有的受了。
秦绝响缓步踱到他身侧,冲他微微一笑,说道:“看你的表情,是怕谷副总管找你的短处罢?呵呵,这担心大可不必,这只是临时安排,并非有所针对,待各方人手汇齐之后,还要再做编整。另外谷副总管并非无量之人,你可别把他看轻了。况且,只要你全心全意替秦家做事,忠心为主,等待你的只有富贵荣华,享不尽的好处,又有谁敢来编排你的不是?”
他说“替秦家做事、忠心为主”这几字时音调稍微拉得长些重些,以作强调,同时目光冷扫,将在场众人尽数罩尽其内。
江慕弦颌首道:“谢少主垂训!”
厅中余人听了,相互间瞄了一眼,心中雪亮,秦绝响的话已然点透,谁也别想搞什么帮中之党,釜中之坛,在秦家,只有对他忠心不二,才是唯一正途。马明绍的手下们更是明白:少主虽与舵主亲近有嘉,但亦有嫌忌,本舵之中现在都是长治旧部,马明绍权重震主,不是说着玩儿的,他现在看似风光,但只要不尽心办事,便随时都有倒台的可能。少主爷既要用之,也要防之,山西是秦家天下,岂容有人在太原本舵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明显现在他心里没有一个真正能信得过的人,若在此时能博取他的信任和器重,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地位未必在马明绍之下。看这样子本舵势要有一翻变动和重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少主爷正忌讳着拉帮结派,何必在此时冲他的肺管?与其苦守在这姓马的屁股后面,倒不如找机会多表现自己。想到这儿都争先恐后地躬身施礼:“少主爷英明!”“属下一定对少主爷忠心不二!”
秦绝响脸色一缓,如沐春风般笑了起来:“各位兄弟可别为刚才的事情扫了兴致,今日秦家三大总管接任,自当欢庆一番,来人呐,满酒满酒!我要与众兄弟畅情一醉!”
于志得在侧哈哈笑道:“正是正是,有少主爷的英明指引,三位总管的倾力经营,异日秦家大兴,必定盛况空前,震动江湖!”
众人亦都附合起来,欢呼雷动,声震屋瓦。
于志得寻思秦家连受大创,痛失栋梁,外有强敌窥伺,内部若起纷争,一乱起来可就完了,少主虽然年幼,这次的事情处理起来倒也不差,秦家若能就此稳定下来,重整旗鼓,振奋中兴,自是极佳。一时心中豪情大盛,笑呵呵提起酒坛哗啦啦给各人满上。
众人归座频频举杯,大声谈笑。却在这时,一婢自后厅而来,不远不近地候在酒桌之侧,神情犹豫,马明绍正对着她,知是有事,不愿扰了众人酒兴,起身过去,那婢子低低和他说了几句,顿一顿,又说几句,便即退下。
于志得瞧着他们嘀咕,暗想:“府中现在用的婢子都是马明绍新召,只认他,却不认得别人。”又见那婢子转身离去时,脚下并无污印,裙边却有些泥点,心中一动:“看样子刚换过了鞋,衣衫却是原来的。府中栏廊相绕,通达各处,现在雨虽不小,若不下到院中,往来行走可也崩溅不着。莫非她是从府外归来?”却见马明绍转身回来,到了秦绝响身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秦绝响表情颇不以为然,再听几句,便微有疑色,点了点头,向同桌各人淡淡一笑道:“你们随意,我要少陪一会儿,去去就来。”
第十四部
第一章 难猜难解
自侧门拐出,便是花厅后廊,一婢候在门口,瞧见秦绝响和马明绍出来,忙上前敛衽施礼。
秦绝响瞧她便是刚才在厅上报讯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那婢子道:“奴婢不敢欺瞒少主。”秦绝响向廊檐外瞧去,沉吟一下道:“雨大风急,你怎确定那声音是棺木发出?”那婢子道:“那时奴婢行的并不甚远,棺盖厚重,移动时声音特异,灵棚中别无旁物,应该错不了,那二人奴婢虽在少主爷身后见过,知道大有身份,但毕竟不熟,况且做下人的怎可轻动主人灵柩,婢子思来想去终觉不妥,所以才来相禀。”
秦绝响目中闪过一丝犹疑,随即安定下来,从容挥手:“你下去吧。”待她走远,问道:“马大哥,依你之见,陈大胡子把灵棚里的婢子赶走,又动我大伯棺木,是要干什么?”
马明绍道:“陈二总管跟随老太爷多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今次他二人行容特异,属下也猜不透,前者他们在宴上相继早早离席,倒像是对此事早已约好。”
秦绝响唔了一声,心想特异便是诡秘,早已订约,便是谋定后动,倒像是他们早计划好了什么阴谋一样,你这话说得婉转,却也未免露了些刀尖出来,莫非心里也存了对付大胡子之念吗?嘿嘿,那倒正好。口中道:“如此咱们去看看。”
二人唤婢女取来雨伞拿了,沿廊绕向前院,此时风声稍息,霹雷偶闪,雨况仍急,天际间是一种微亮的深蓝,廊间素灯闪忽,栏柱影影绰绰,殿宇间有少数屋子里略有微光,余处一片黑暗,四周半个人影也无。马明绍边走边微笑道:“属下未来太原之时,尚不知大小姐已经订了亲,怎么这件大事,老太爷也没早早通知下来,好教众兄弟欢喜一番?”
秦绝响心想:“大姐的事乱七八糟,祸还是我惹的,这丢人的事怎能和你说?”道:“说来话长。总之最近事情太多太乱,也没来得及。”
马明绍道:“看孙姑爷举止神意,修为非浅,只是明绍眼拙,怎么也瞧不出他的武功家数是哪帮哪派。”
秦绝响侧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怀疑他有问题么?”
马明绍赶紧低头:“属下不敢。想来有老太爷作主,大爷的允可,以他们两位的眼力,定不会有什么差池。”
秦绝响嘿了一声,道:“如今大姐这个样子,这门亲事是不成的了,但在我这,他永远是大哥,侍奉他要像对我一样,你明白吗?”
马明绍早在初见之时便瞧出他与常思豪十分亲近,却没想到近到如此程度,心中一懔,行走中略作恭身之态:“属下明白!”秦绝响道:“还有,以后不许再称他为‘孙姑爷’,以免让他伤心。”马明绍道:“是,是,属下称呼他常爷便是。”秦绝响听了心中暗笑:“这个称呼倒很好,自马明绍以下全称呼大哥为常爷,陈大胡子一张嘴却叫常兄弟,看众人恼他不恼?哈哈,哈哈!”表面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
前面已是主殿正厅,院中灵棚上搭了雨布,幡上当大事那几字却早打得透湿了,二人缓缓撑开竹伞,缓步下廊。
秦绝响提起气来,脚步变轻,马明绍在后跟随,瞧他身形步法,殊少秦家味道,倒是与那常思豪颇似,心中已略猜到一二,当下也不说话,提气跟随。
这灵棚座北朝南,与正厅开门方向一致,出口对着外门楼,余下三面封闭。二人缓缓靠近,捱至灵棚侧后方不远处,只听哗哗的雨声中,陈胜一的声音淡淡传了出来:“大爷身上竟有这么多伤口,却又不深,显然是敌人在杀他前大用酷刑,肆意折磨了一番。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帮狗贼,他们……他们这算什么东西!”语声虽低,个中凄楚痛心却极为真切。
马明绍心下一惊,知道陈胜一果然是开了棺,待要动作,见前面秦绝响略摆了摆手,便停住不动。
大雨如泼,打在两柄竹伞之上,吡啪作响,倒与落在棚布上的雨声融为一体,二人又屏了气息,是以灵棚内并无察觉。只听常思豪的声音道:“你看,他这几处经脉中存有大量淤血,我先前在军中所剖尸体不少,倒没见过一具是这般情况的,不知是何缘故,奇怪得很。”
陈胜一道:“那应是临死前曾被点中穴道,阻住了气血流通所致,死后穴亦未解,就此凝固,所以才会这样。”
常思豪唔了一声:“原来如此,是啊,两军战场,没有武林高手,自是不会先点了穴再杀人的了。”
陈胜一道:“大爷定是先被点住穴道,以致无力自我了断。否则以他的性格,又怎会甘受此等折辱。”语声极为愤慨。隔了一隔,似是恢复理智,心绪已稳,语声也平和了些:“杀人容易控人难,他虽一臂骨伤未愈,但是功力摆在那里,寻常人等定是擒他不住,看来敌人之中,必有大高手在内。”常思豪道:“这却也未必,你想一想,那日阿香说,他拄刀跪在那里,而吟儿……她被绑在桌上,若是敌人先捉了吟儿,再迫他住手,他顾忌着女儿,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秦绝响闻言心中一震,脑中腾起一副场景:大姐失手为敌所擒,又被当作人质迫秦逸弃械,大伯不肯,敌人便将姐姐剥了衣衫,肆意凌辱,大伯心急伤痛间一个失神,被点中穴道,拄刀跪地,敌人围上来却不杀他,只狞笑怒骂,一刀刀往他身上割去……一时间血气翻腾,说不出是悲哀,愤怒,恼恨还是别的什么,闷堵在心难受之极,耳鼓中嗡嗡直响。
待到心情略微平复一些,精神这才又转回现实,只听常思豪道:“陈大哥,我对于江湖各门派的手法所知甚浅,你从这些伤口中,可看得出什么端倪?”
灵棚中一时没了声息,又响起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在翻动什么,又隔了一隔,陈胜一叹了口气:“从五脏上来看,他应该没中过什么掌力,刀剑伤口又被用刑时的碎刀斩乱,这可就难以猜解得出了。明诚君大剑刃锋宽大,伤人较易辨认,尸身上没有,却也并不能说明敌人不是聚豪阁的。”常思豪道:“那么点穴的手法呢?”陈胜一奇道:“兄弟,你没学过点穴么?怎会作此一问?”
常思豪没有作声,想是在摇头。陈胜一道:“是了,你的功夫得自军中,想来宝福老人那几日也没来得及教你,点穴原称打穴,其实就是人体筋键的关键点,只要着力击打,令其错位或是阻住气血流通,便是封住了穴道,根据部位不同,产生的感觉和作用也都不同,武林高手往往练得指力强劲,手头又准,所以打穴时常用指点,也就多称其为点穴了,功力不深的则多用判官笔、点穴镢等外门兵器辅助。点穴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法,总归起到的效果是一样的,绝不会有什么特异之处,所以通过这个,是看不出来的。”
常思豪恍然道:“点穴原来就是这么回事,那可简单得很。关于什么点穴手法,我原也是在茶馆外蹭书听,听来的,那先生讲说,高手的点穴手法都是独门,寻常人是解不开的,看来评书中的剑侠故事,与现实大不一样。”
陈胜一道:“是啊,以兄弟你对人体结构的了解,练用起来倒也不难。”
又隔了一隔,常思豪道:“正面情况基本上就这样了,既然从点穴手法上也看不出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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