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已经奠定胜局。
一片白光罩顶,严汝直的钢刀,忽到眼前!
他双目血红,面孔扭曲,显然悲愤己极,手上的劲道,也因之倍增!
袁凉宇抽刺格挡,锵地一声,火星四溅,嘴角啵地又涌出一股鲜血,他猛提一口真气,右腿弹踢而起,正中严汝直前胸!
只听喀然暴响,严汝直胸骨碎裂,白森森骨茬支出衣外,血雾狂喷。
袁凉宇跟进一步,手中黑刺直入严汝直咽喉,透颈而出!恰在此时,肩头忽觉一凉,手臂失力,立刻沉了下去。
惊极察看,右肩峰处大筋,竟被一柄长刀挑断!刀锋直入关节接合之处,己将骨缝拆开,若再深入一点,切至腋下,这一臂早己斩落无疑。
出手之人,正是左踝被陈胜一抓在手里,身子仍被龙卷吸在半空的常思豪!
若非龙卷吸力太强,他这一刀定然探前半尺,取下袁凉宇人头。
这黑少年视己如尸的漠然眼神,令袁凉宇一阵心悸。方才看他对人出手是一番景象,轮到自己身上,才真正感受到,从他如水般澄澈的双眸之中,流出的是怎样一种彻骨极寒!
“小辈——”
他刚刚喊出两字,已是黄沙满口,沙尘黑柱贴身而至,将四人裹噬其中!
这如魔怪般狂暴的沙龙卷,以吞云吸日之势,发出隆隆的吼音,劫掠并摧毁着身边的一切,向远处席卷而去。
红日早己不见了踪影,云翳遮天,电闪雷鸣,仿佛有一扇通往地狱之门,正在打开。
第二部
第一章 英雄尿
常思豪悠悠醒转,只觉浑身火烧火燎般疼痛,身子微动,骨节间便格格作响,疲累得仿佛做了一场漫长无比的噩梦。
坐起身子,睁开双目,满眼翠色如春,阳光在枝叶间透过,耀目己极,忽觉一阵阵天旋地转,晕眩欲呕,急忙闭上眼睛,但脑中仍似转动不停。
耳边啸声如旧,那狂虐的龙卷风暴虽然远去,却仿佛在耳中留下小小分身。
他抠抠鼻子,只觉喉咙干痒,咳嗽起来,吐出几口残沙,沙粒干燥,上面竟连唾液都没有一丝。
缓了好一阵,脑中的晕眩逐渐淡去,他才重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身在一株大树的分枝之上。这树不知生了多少年,极为粗壮,枝繁叶蔓,身下这条虽属分枝,但己独抱有余。
这一下突如其来,出忽意料,常思豪不由得一阵心慌,手忙脚乱,忽悠一下,从树上折翻下来。身子落地,蓬地一声,枯叶纷飞。
他并不感觉有多痛楚,睁眼看去,原来林木幽深,无径无路,地上枯叶经年累月,积了厚厚一层,成了缓冲的垫子。
放眼四望,周围一片湿腐之气,树木之间,淡雾迷茫,不知道哪里可通林外。程大人所赠的长河宝刀,在沙暴中遗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向怀内腰间摸去,碰到一物,摸将出来,欣喜地长出一口气,喃喃道:“还好,还好,玉佩没丢!”他轻轻抚摸着玉佩上的龙纹,想起程允锋,眼圈不由湿了,心想:“那长河宝刀虽然贵重,但是程大人已经赠送给我,丢了也倒罢了,这玉佩却是程大人家传之物,要交到他老母亲手上,若有遗失,可真是罪过不小。”想到程大人老母若得知儿子战死边城,尸骨现天,连个坟头都没有,不知会痛成什么样子,眼泪终是收止不住,流了下来。
“若是程大人能活着……”
他目光中的神采,一现即逝。
活着又如何?无望地守着死城,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程大人临终前说“城失可以复夺,人死却不能复生,是我一意孤行,不让寸土,誓死据城,才害了全城军民百姓。”莫非这城守得真是错了?“人生非为求死,有生便是希望!”而那希望,却又在何方?
自己投身于军,为的不过是能填饱肚子,每天虽食则人肉,饮则人血,总比饿死为强,却又在何时,将程大人当成了自己心目中的偶象?番兵破境,连朝廷都不闻不问,我在这里,又想什么国家兴亡?对于自己来说,活着,便是忍受饥饿,苦熬岁月,有什么可想,又有什么好想?一念及此,不由苦笑。
意识回到现实,忽觉腹中饥肠辘辘,干渴难忍,随手在身边挑了几片沾满露珠的枯叶,塞进嘴中。嘴里仍有残沙,他咀嚼一通吐出来,只当漱口。反复几次将残沙吐净,才收集叶片,聚水而饮。此时耳中呼啸之声,仍自不停,令人颇为不爽。
“奇怪。”他敲敲脑袋,抠抠耳洞,忽然觉得,这啸声与那沙暴龙卷,虽然气势相若,但是颇有不同,仿佛并非在意识上的残留,而是真切的实在。
“是水!”他眼睛一亮,掖起玉佩,循声向前奔去。
林间积叶甚厚,直没膝上。表层遇雾结露,下面湿腐不堪,走起路来如踏深雪,颇为难行,不一时常思豪两条裤腿己被打湿浸透,他顾不得许多,勉力向前。
走了好长一段路程,积叶渐渐薄了,露出地面,脚下实在有根,走来轻松许多。眼前林木渐稀,阳光丝丝澄透,将木叶照得更添翠色,天地间一片明澈动人。
忽然白光大盛,常思豪不由得眯起眼睛。紧赶几步,走出林外,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澄空如碧,至远至清,浮云如同碎絮,柔白轻软,仿佛仙子的宣床。远处青山浅影如描似画,绿野如黛,草色一新。原野上罩着一层如烟水色,渺漫弥远,生趣盎然。
常思豪向来只见满目黄沙,龟裂的土地,哪里见过如此景象,一时呆愣愣僵立,宛如置身梦境。忽然脸上感觉有水雾飘来,那如雷鸣般激荡的声音爽然在耳,侧头望去,不由又是一惊!
只见不远处横着一条极阔大河,洪波滚滚,浊浪滔天,犹如万马狂奔,其势雄壮之极。河间有一处所在,两岸巨岩相挟,将河流收紧,形成一个中断,浊流垂泻而下,击起水雾万千!
阳光在水雾中幻照出一道七彩巨虹,仿佛天桥,直通仙家庭院。
常思豪呆怔半晌,方才欢叫一声,向河边跑去,寻个缓坡,下到水边,俯身掬起一捧,仰头便喝,才喝半口,哇地吐了出来,原来水质极混,仿若泥汤一般,难以入口。无奈在河边寻个岩石存水的凹处,跪趴于地,伸嘴吸些清水。水底沉着泥沙,吸力大些便会翻起,喝了两口,颇不畅意,抬头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大的水洼,赶忙跑过去,咕嘟咕嘟,喝了个饱。后来干脆撩起水来,泼个一头一脸,方觉痛快。
直起身来,抹抹脸上水痕,只觉清爽无比。于是脱下衣服在水边揉洗,晾在一边,然后又洗起澡来,洗到肩头,感觉微痛,侧头瞧瞧,那被番兵砍过的刀口,居然结成硬痂,几乎好了,再看肋间被枪刺破的皮肤,也结痂长好,不禁又高兴又奇怪。他哪里知道,袁凉宇给他吃的那两块点心之中,含有七红散和化脑丹,乃外伤及通络之灵药。
洗罢身子,想起往日在家乡土城的干旱情景,村人不肯迁移,困守家园,每日食不果腹,焦渴不堪,不知哪日便一头倒下,成了乌鸦口中之食,比之此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莽莽神州,竟有如此壮丽山河,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心念及此,望着滚滚浊流,胸中豪气顿生,恰逢尿急,童心一动,便爬上旁边高高一块岩石,挺起腰杆,向这大河之中,撒起尿来。
尿线迎风泼洒,闪耀金芒,点点滴滴,落入如洪水般倾泻的长河之内,和着雷鸣般的轰响和如雾如烟的水气,滚滚逝去,气象万千,令人好生痛快!常思豪一脸顽皮坏笑,口中洁白牙齿,在阳光下闪耀着星星般的光芒,这也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露出几乎己被忘却的笑容。
“这娃子!竟敢往黄河里撒尿,也不怕惹怒了龙神,抓你去喂王八?”
常思豪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头上扎了布绳,肤色黝黑,满脸皱褶的老人和一个年纪不过十余岁的小丫头抬着个羊皮筏,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老人穿着白粗布的坎肩,腰束粗绳,裤腿挽起,赤着脚板,看来虽然年纪不小,但是筋骨棱角分明,一点不见衰弱之象,刚才喊声虽然严厉,可是看脸上却是笑呵呵的。那丫头发丝黑亮如墨,头上梳了两个小髻,用辫子缠得紧紧,十分俏皮。肌肤如同亮栗,健康而有水色,上身穿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立领红衫,前胸微微挺起,勾勒出青春耀目的弧线,卷边七分裤下,露出浑圆结实的小腿,赤着一对脚丫儿,未经缠裹,却小巧玲珑,可爱之极。
此刻她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秀目,正看着赤身裸体的常思豪,嘻嘻轻笑,也不害羞。一笑间鼻侧轻皱,腮边两个酒涡,十分好看。
这老人一见便知是在黄河边放筏为生的筏子客,甚是寻常。常思豪未曾见过,故觉稀奇。又见那少女望着自己,脸上不由腾地红了,急忙使手遮掩,拾取衣物,胡乱急穿。
老人一笑,不再看他,抬着筏子向下游走去。
羊皮筏上,躺定一人,身上脏污不堪,头向一侧歪着,一只手无力地搭在筏子边上。
常思豪一见此人,不由愣住。
第二章 乡野居
筏上躺着那人,身形魁伟,胡须黑中有白,身上衣衫已经破碎不堪,大大小小擦伤淤伤,不计其数,身侧放着一柄长刀,闪耀金芒。
正是山西秦家二总管,金刀陈胜一。
常思豪一见是他,赶忙抢步上前,抓住他那无力搭在筏边的胳膊,大声呼唤。
陈胜一昏昏不醒人事,无论如何摇动,也无反应。
那老人面露喜色,问:“娃子,这是你的亲人么?”
常思豪摇头:“不是,不过他救过我,是我的恩人。”
老人道:“我们在上游河岸边发现了他,他那时已经昏厥,趴伏于地,身下一道血线,通至树林,想来是从林中撑刀出来,跌摔于地,欲爬到河边饮水,却中途力尽。我看他相貌不似坏人,大概是途中遇匪,身受其害,所以与孙女救他上筏,漂流而下。一会儿绕过这壶口,下游再有不远,便是我家,你们既然相识,也便一起来吧!”
常思豪点头称谢,走到筏尾,与那少女各抬一角,并肩前行,那少女侧头瞅他,长长睫毛忽扇忽扇,眼中充满笑意,常思豪想起方才之事,小脸通红,窘迫之极,不敢看她,只顾走路。
三人边走边说,老人问到他肩、肋伤处,常思豪将与番兵战斗等事来龙去脉讲了,听得二人动魄惊心,问及姓名,原来老人名宝福,在黄河上放筏维生,兼捕鱼货,他这孙女,今年已经十二,却连个大名也没起,只有个乳名,叫小坠子。
三人绕过壶口巨瀑,稍行不远,放下皮筏,顺流而下,筏子像一片落叶般,在波涛汹涌的激流中奔驰向前,时而如沉浪底,时而飞于浪峰之巅,宝福老人于筏头屈膝站定,手撑竹桨,察看躲避着礁石,身形随着筏子起伏摇晃,脚下却如生根一般,与这羊皮筏子浑如一体。
常思豪手抓筏子上的木架,自缝隙向下看去,只见木架之下一只只吹鼓的羊皮胎之间,河水飞速地流淌,令人目眩,不由得全身僵紧,一颗心脏也随着皮筏起伏不定。那少女坐在筏尾,脚踩着陈胜一的金刀,笑呵呵如无事人般。
皮筏飞流直下,转眼己行数里之遥,河面渐宽,水势放缓,皮筏已经不甚颠簸,常思豪心内大宽,才坐直了些。这才发现,虽然刚才风大浪急,那老人身上却不湿一点。
此时日正中天,侧目望去,河畔芦苇摇曳生姿,两岸绿野如涛,远山如画,轻风送爽,掠影浮光,景色宜人。遥遥已经看得见岸边零星柴扉人家和远处错落的村寨。
那少女小坠子站起身来,哼唱起小调:“太阳出来唆哟,红满江,水面金光哟,闪闪亮,鱼儿肥唆哟虾也壮,等着我来,拉一网……”童音响亮悦耳,曲调悠扬。
这动人的调儿,随着滚滚波涛,与筏子一道,荡荡飘飘,一路向东流去。
又行一程,宝福老人竹桨轻拨,皮筏缓缓靠岸,常思豪帮着把筏子拉起,由老人引着,上岸前行。
一路草径清幽,柳绿枝摇,不一时三人抬着皮筏,来到一个篱院。院中央一间草屋,安静静憩于树荫之下,周围用竹片木棍叉成的围栏抬腿可过,只可防君子不防小人。围栏内两只土鸡悠闲地刨地捉虫,咕咕轻叫,草屋的木门开着,两扇窗户也都用木棍支起,以便通风透气。
常思豪和宝福老人一起,将陈胜一搭进屋内,放在木床之上,小坠子去缸里舀了碗水来,老人橇开陈胜一牙关,缓缓给他灌下。常思豪问:“他怎么样?”老人道:“伤的不轻。我救起他时,曾翻看他伤口,只腹部一处最重,不过已经有过急救处理,想必是自己弄的,这人也真刚强。”说着撩开他衣襟,让常思豪看。
只见陈胜一身上有不少肉色刀疤,却都是早长好的,显然是身经百战,常思豪在军中老兵身上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惟胸腹之侧,有一伤口,呈十字型,向外翻卷的皮肉上面,横竖别了几根钢针。
老人合上衣衫,道:“如你所说,他是被那四棱黑刺所伤,虽然创口不大,但刺得极深,已经伤及内脏,不过他身怀武艺,内功精深,且己点穴止了血,否则他这条命,早交待了。我在这黄河之上行筏,不知被礁石划破过多少回手臂,磕破多少次头,对于外伤治疗,小有经验,你们两个,且来帮我。”
常思豪点头答应,老人从屋中柜里取出一些药材,放进瓦罐,让常思豪在院外垒小灶生火,常思豪在军中为厨,这事于他容易得很,应言去办。小坠子则在屋中灶上烧起开水,不一时烧得,使盆盛了,端进屋内,为陈胜一擦身。拾掇完了,老人取刀具针线以及伤药,为陈胜一进行手术,缝合包扎。待常思豪汤药熬得,便翘开牙关给陈胜一灌下去。
忙完这一通事情,已到傍晚时分,暮色苍茫,远处村寨中炊烟四起,常思豪坐在劈柴的木墩之上,眼望如血残阳,有些痴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