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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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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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北山打了个手势,二人向后转去,待巡逻队伍离远,于暗影中翻墙而过,进入院内,沿廊下草木阴影而行,小心避开院中守卫,来到后宅,这大宅正房高宽大气,上面是庑殿顶,有四面坡,建得脊翘檐飞,气势雄伟,院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兵士列开,窗侧、廊下四处都是,粗略估计能有三四百人,一个个面容整肃,手按刀柄,紧握长枪,如临大敌。左侧一扇窗外周围守备尤其多些,祁北山暗暗记下方位。

    常思豪心想这等阵势,如何能探听得到消息?灯光照得连个针掉地上都能找着,再快的身法,一下院子也立刻会被发现无疑。

    祁北山眼神一领,长身翻上小廊之顶,将身子伏低于廊脊下背光那一面,膝盖蹭胸脯,脚后跟贴屁股蛋,行开细碎小步率先向宅后摸去,常思豪紧紧跟随,见他步伐虽小,却速度极快,心下暗赞。拐过一弯,祁北山见底下兵士无人向上瞭望,身形一纵,大猫般窜上侧房坡,脚尖沾到瓦片,半点声息也无,一个拧身,已隐于暗影之内,下面兵士竟无一人发觉。

    常思豪探头瞧着廊间巡逻的兵士,心想你这家伙可真是胆大,敢在这些人脑袋顶上乱蹦!他观察着底下动静,良久不敢前跃。祁北山遥遥连打手势,令他快行。常思豪心想:“你奶奶的!跳就跳,被发现也是你催的!可别怪我!”稳稳心神,提气纵过,底下居然亦毫无反应。待到祁北山身侧,听他低低地道:“那些兵士们只注意着院中廊下的动静,于上面便不留心,这便是心理上的习惯和缺口,你明白吗?”

    常思豪大悟点头,忖道:“干这活儿还真是靠着经验,也不怪他那时瞧不起我。”原先心里的一点不满也化作了服气。

    二人于侧房坡上弓身转过,来到后房坡,祁北山算着方位差不多,单掌向后伸出,掌心向下虚按了一按,常思豪便伏身不动。祁北山手摸屋瓦,慢慢活动,揭下一块,搁在旁边,再揭二块,揭下的瓦片都按原来位置,鱼鳞状叠压在前块瓦上,揭了不到两尺见方的一块地方,下面是土,他将腰侧黑色兜囊打开,掏出一块布,将扒下的土放在布上,这土足有一立掌多厚,不多时便被扒光,露出望板。

    祁北山掏出一个马鬃毛刷,仔细将周遭浮土刷净,然后用条细锯按倒八字形斜茬将望板和钉在下面的椽子锯下,搁在一边,底下立时现露出黑森森的洞口,内中有一股陈旧木料的味道涌出,他将工具收好,低道:“进去后下面是天花板,提着气,可别踩漏了,循梁架走,跟在我后面,保持一点距离。”

    常思豪点头,随他缓缓而下,里面一片黑暗,二人用猫蹲步摸着梁架而行,蹑足潜踪,小心翼翼,向前摸了不远,就听底下屋中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如此说来,那京师可就又危险了。”祁北山急忙向后打个手势,黑乎乎的常思豪瞧不太清,听到风声略起,祁北山的手已到眼前,他下意识地一躲,身子微晃,向下摔去。

    天花吊板轻薄质脆,人身摔在上面岂有不破之理?祁北山心里叫了声“糟!”急中生智,手顺势前探,一把扯住常思豪衣领。

    常思豪两臂鹰张,差点喊出声来,身子僵在那里,同时屏住呼吸,急听屋中动静,看是否有人发觉。

    只听得屋中另一个声音道:“当年庚戌围城的窘境若再重演一回,那可谁也受不了,我看,弄不好这回恐怕要迁都。”说话时语气平缓,似乎并未发现顶上有人。祁北山和常思豪不约而同地轻轻吁了口气,只觉心中乱跳,气息仍自不定。只听前一人又道:“迁都倒不至于,蛮荒之人,缺谋少智,仗着骑兵骠悍,来去如风,只懂得劫掠奸淫,哪会用兵。有李成梁在,只须调回京师,此人骁勇善战,必可破敌。”另一人道:“李成梁这个副总兵,不过是今年破土蛮立了点功,侥幸提上去罢了,怎能敌得俺答大军?以于某之见,他远不如马老弟你用兵如神。”

    常思豪借着祁北山一抓之力,稳住身形,慢慢恢复平衡,心想:“自称姓于的自是巡抚于耀庭了,前面那人大概就是马林成马总兵。原来他们在商议军事,与秦家并无关联,这回陈大哥他们可是多心了。俺答是鞑子的王,经常率骑兵侵扰边境,一来就是几万人,这我是知道的。怎么他又要起兵过来了么?迁都可是天大的事情,京师守备军十几万,须不会怕了俺答。于巡抚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干什么?”

    马林成笑道:“于兄治政有绩,却不知行伍之事,李成梁此人机智多谋,对付那些番贼鞑子可是绰绰有余。”

    于耀庭道:“咱们不外,左右无人,我便和你明说了吧,俺答此来,必又要走大同,这要命的地方一动摇,咱的帽子还戴得稳当么?”

    马林成嘿嘿一笑:“于兄,咱们平日交情过密,这时候怎么想起坑兄弟来了?兄弟戎马出身,脑子不大灵光,但是当炮灰这种事,遇上还是知道该躲远一点的,去年像崔世荣参将那等骁勇之人都战死了,兄弟这号往哪儿摆啊?”

    常思豪听得有些糊涂,心想:“怎么这两人说话像转圈拉磨,不清不楚的?妈个巴子,难道你们是驴吗?”

    “兄弟说的哪里话,”于耀庭的声音道:“崔世荣岂能跟兄弟你相提并论?我这也是为国家着想不是?戚继光名声多大,他的戚家军也不过才三千人,你手下军士却在一万以上,反正屯田无事,何不拨出一半前去援守,守城容易攻城难,到时只需抵挡一阵,俺答没有耐心,待其改道而行,兄弟再杀些百姓便可向朝廷领功受赏,何乐不为?”

    常思豪心中大骂:“无耻!亏你还是国家官员,竟能出杀百姓充功这么损的馊主意。”

    祁北山听出他呼吸有些急促,连忙回手按住,示意他切莫声张。

    马林成道:“于兄,你又拿兄弟开心,守城容易,那程允锋是什么下场?你看兄弟现在乐得逍遥,待困在城里,狗才理你!想要朝廷的救兵,那是门都没有。你忘了当年俺答围住京师什么样了?皇上也没咒念!再说,我的兵你还不知道?只有五千来人,虚报出那五千,不过是为了多领饷银罢了。”

    “哎,”于耀庭哈哈一笑,道:“贤弟,哥哥能让你亏了么?想免做炮灰容易得很,只需拉个垫被的搁在身前就行了。”

    马林成道:“说的轻松,我上哪拉去?”

    于耀庭嘿嘿笑道:“昨天晚上秦家的事,你知道了么?”

 第五章 匹夫小人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马林成道:“那火光可是不小,我在营中都看见了。”

    于耀庭语气中略带了些责怪的味道:“既然看见火,怎不派兵入城?”

    马林成一笑:“老兄啊,你又和兄弟逗趣,道我脑子被人开壳当豆腐吃了不成?那些江湖人个个悍勇异常,动起手来一个顶百个,他们之间相互斗争,说实话,老子连热闹都不敢看,咱们的威风,只可冲百姓使使,这帮人却是动不得的。”

    于耀庭笑道:“亏你还是总兵官,这话若让别人听见,岂非要笑掉大牙?”

    马林成哼了一声:“牙全笑掉又如何,那些人武功高强,万马军中或许能以人多胜之,但他们要想夜潜床边摘咱的脑袋,那可也是轻而易举如同探囊取物。你平日里不也和那秦浪川打得火热?恐怕交情比跟兄弟还深些哩!”

    常思豪在天花板上听得真切,心想在自己家乡,每遇上官老爷出巡,人人怕得要死,街边一跪一片,没想到江湖上的人,居然能让官府也惧上三分,真是出了奇了。又想:“他奶奶的,我现在算不算江湖中人?哈哈,要是走在官老爷面前,能让他也心里犯个哆嗦,那可好玩得紧了。”

    于耀庭声调转冷,哼了一声:“谅他一芥草民,怎和我这堂堂巡抚攀得上交情,我那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贤弟说的不错,这些人确实得罪不得,但是他们对咱们也怀有惧心,真要翻了,对谁也都不好,所以见面哈哈一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最好。”

    屋中沉默了一阵,只听马林成道:“你忽然提起秦家,有何用意?”

    于耀庭道:“昨天秦家人马分批出城,商街就像被清了似的,晚上另一股势力的人进城,气焰更嚣张到了极点,守城门的军兵都猫起来,吓得一个个仿佛灰孙子,大气也不敢喘,朝廷的体面是一点也没有了。这次他们闹的动静太大,过千人的火拼,比之攻城掠地,两国相争也差不了多少,传出去可是举国震动的大案!这事再装作不知,我这脸还能挂得住么?秦家意图平复掩盖此事,已经派人在打点,我却托事不见,贤弟可知道是何缘故?”

    马林成道:“嘿嘿,若没有俺答入侵这事,正当狠狠敲一笔竹杠,既然有这事情,自不如利用他们来当炮灰。”

    于耀庭道:“正是。据我所料,秦浪川手下各处分舵的人手聚在一起,绝不下七八千人,让他们倾巢而出是不可能,但若要分出一两千人,估计没什么问题。那些人以一顶十,若能得两千之众,足抵万军,到时阻击俺答,他们出力,你得军功,岂不是好?”

    屋中没了声音。这一静下来,常思豪蹲身在黑暗中,呼吸着尘浊的空气,倒觉得鼻中生痒,有些难熬。

    隔了好一阵,马林成才道:“那帮江湖人,诡得很,恐怕不易就范。”

    于耀庭道:“他秦家在太原产业颇多,买卖商铺遍布晋境,平日里走私贩禁的事情没少干过,我若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哪有今天,这次惹的事情不小,他们心里也没底,此时提出要求,不由得他不就范。另外,你看着这帮人一个个跟扒了皮上了岸的马贼差不多,其实不少人骨子里倒对国家兴亡,民族大义这些唬小孩儿的玩意儿,看重得很呢!只要略动唇舌,晓以大义,想来此事也不难达成。”

    马林成哈哈一笑:“好,好!那我便按于兄的话去办就是,秦家方面动嘴的事儿,老兄就多费心吧。”于耀庭笑道:“为国出力,自是应该。”马林成道:“今日叨扰良久,那兄弟先告辞了。”于耀庭笑道:“又怕弟妹责你么?天色尚早,何须如此着急?你我许久未聚一欢,今日该当好好乐上一乐才是。”啪啪击掌,屋外响起轻小的步音,吱呀呀门响,步音入屋。马林成声音立刻变得肉麻起来:“啊哟哟,于兄,你在哪里觅来这等绝色?”

    于耀庭道:“这对双生姐妹年方二八,差人自奴市买来,尚是处子之身,今日请贤弟过府,一为商议大事,二是特请弟来尝鲜。”马林成嘿嘿一笑:“大事若不成,鲜恐也就尝不着了。”于耀庭笑道:“贤弟拿哥哥开心,于某人何时那样小气过?”只听娇声颤抖,马林成似已将其中一女搂在了怀里,淫笑道:“于兄,还是你晓得兄弟的心思,今晚咱们痛痛快快玩它一场,双蜂共戏并蒂莲,来个赌赛如何?”

    于耀庭道:“又赌?哥哥年纪大了,哪比得上贤弟你的悍勇持久?恐怕赔了银子,又没面子。”马林成大笑:“于兄忒谦!”屋内狎浪之声一片,常思豪眼前顿时浮现出两个肥腻男人嘴角流涎,搂着如花少女上下其手的情景。

    祁北山捅了一下他,二人小心退到洞口,上来,祁北山将椽木望板合好,土覆其上,布抖了一抖揣进腰囊,然后将瓦片依次按原位压扣,最后用毛刷扫净周围痕迹,一切归复原样,二人这才回归秦府。

    秦浪川和陈胜一在踏云亭中下棋候着消息,秦绝响一袭红衣迎风而立,谷尝新、莫如之二人也回来了,侍在旁边。听完汇报,秦浪川默然不语,将手中一个字条递过,祁北山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的是:俺答提兵十万东来,预计九月即至大同。落款是安子腾。祁北山知这是大同分舵主的飞鸽传书,看来敌情属实,道:“于巡抚此计甚毒,敌军势大,咱们派人出去送死无疑,但若不从,恐怕亦有大麻烦。”

    “巡抚又如何?”秦绝响心中呛火,提高声音道:“瞧他平日里那怂样!也敢来摆布秦家!若非我睡一大觉醒得迟了,随你们同去,当时就从屋顶跳下去宰了他们!”

    秦浪川喉中沉音滚动,瞪他一眼:“都如你这样办事,那秦家也不用混了。”

    陈胜一道:“俺答未知已行至何处,老太爷,不如由我带些人手去大同分舵看看,那边离恒山派不远,凉音、晴音两位师太功力绝伦,德劭风高,闻讯必能相助,我再联络一些豪杰,相机行事也就是了,一来保住大同百姓和秦家那边的产业,二来也可将于大人应付过去。”

    谷尝新道:“大同是边防重镇,这些年来都是风口浪尖,分舵在经营上也有问题,进项甚少,不如让安舵主他们南撤回来算了,二总管可出去虚张声势,若真要协守城防,岂不是让于巡抚得意?饶着被利用,还要被他看笑话,太也不值。”

    秦绝响道:“谷大叔说的对,这于巡抚不是东西,左手拿着咱的银子,右手摆弄咱们玩,把秦家当成什么了?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兴亡,他朝廷官员都不放在心上,咱们又何苦出那个头?老百姓见鞑子一来自然会跑,官兵们爱战不战,管它那事!”

    陈胜一皱眉道:“大好河山,岂可轻易沦于蛮夷之手,大同一线乃是外围屏障,此处藩篱打破,大军直捣京师,天下大乱,国将不国。鞑子骑兵飘忽不定,向无耐性,只要顶住进攻,打上消耗战,他们必不能久持。再者说咱们是兴仁义之师救民助国,于巡抚那点小人之心,不堪之论,何足道哉。”

    常思豪静立听着他们你来我往论辩,眼睛不离秦浪川,见他白须一角微微斜着,似一直在淡淡冷笑,暗想:“他这冷笑是冲着谁?是冲陈大哥这番话么?看来多半他是不想出力的了。”

    双方争论半天,没有结论,秦浪川摆摆手道:“小豪,你是什么意见?”

    常思豪一笑:“我哪懂军政之事?没有意见。”

    秦浪川瞅瞅他的眼睛,嘿了一声,似已心照,挥手道:“不必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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