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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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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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齐不住点头,脸上又泛起笑容来:“嗬,那前儿你还劝我安安稳稳是福气,这会儿又‘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了,敢情你这心里小九九也是不少。”

    吴氏嗔着眼轻轻抽了他一巴掌:“瞅你,反正话儿都让你说了,我为了谁呀?”又拢住了他的胳膊贴过来。

    张齐特意将头移开些,也嗔着眼回她,嘟哝道:“那可难说,反正脚踩两条船的话是你说的,平日脑子没这想法,能出这主意?”吴氏抖胳膊骂道:“就你这模样也算个爷们儿?跟谁不比你强?好!我想养汉!我想脚踏两条船了!怎么着!我明儿就找去,我找二十的,找十八的!我到打磨场专找筛白面的小白脸儿!我——”张齐听她越喊越高,指不定喊出什么来,赶忙捂住了她的嘴,连声道:“姑奶奶,亲娘嗳,我的小甜桔子儿,我错了还不成吗?”知她这脾气按不住,上面道着歉,底下一抽,把夫人的裤带偷扯下来,滋溜钻进屋,爬上炕扒着窗口嘿嘿地摇。吴氏气乐了:“个杀千刀的,又来这套!你当是混天绫呢!快还我!”提着裤子拧着脚儿追进屋去。

    常思豪用徐渭计在侯府和东厂连搞了几次聚会,结识了不少官员,但对每个人都不深交,只以梁伯龙等戏子名流作掩,谈书论画,品戏言欢。转眼进入六月,便以消夏为名,将新一轮聚会安排在独抱楼。是日华灯初上之时,轿马香车充街塞巷,众官员纷纷来到,丹阳大侠邵方率人远接高迎,楼内楼外一片热闹景象。

    三楼之上,有人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向下观望。站在偏后侧的陈志宾一面瞧,一面喃喃说道:“侯爷这么搞,倒底是要干什么呢?”秦绝响道:“水不混不好摸鱼,依我猜想,徐渭此计,多半是为了造一造声势。”陈志宾没有言语,眼仍望着楼下,好像不大明白的样子。秦绝响也没回头瞧他,接着道:“我大哥邀着郭督公和这帮官员频密接触,徐阶那边不会不起疑。一旦起疑,就要展开排查,偏偏我大哥和这些官员确实没说什么,他们即便回去如实汇报,恐怕也不能取信于徐阶,必然要遭到怀疑和清理。这样,徐党阵营人人自危,必然自乱阵脚,也就有了可乘之隙。”

    陈志宾瞟着他缓缓点头:“徐党势大,紧实严密,用间易被窥破,而这非间之间让他们自心生疑,不失为一条妙计……啊,侯爷他们到了,咱们下去迎一迎。”

    街口处,在骑着高头大马的四大档头协护下,几辆八马华车缓缓行近,到楼口落停,有侍者摆好梯凳,揭开车帘,常思豪和郭书荣华搭手钻出,一前一后缓缓而下。不少官员围拢施礼,二人环视一周,微笑回应。空车向前,第二辆切近,下来的正是梁伯龙和顾思衣,这二位一露面,引来不少好声,梁伯龙满脸是笑,高高向四外拱手致意。车辆如此接续不停,后面下来的都是书画名手、琴棋骚客,徐渭也混杂在其中。

    秦绝响带着陈志宾、邵方笑呵呵地迎上来,给郭书荣华请了安,和大哥见了礼,众星捧月般将一行人迎入楼内。位置座次早有安排,众人入席已毕,笙萧袅袅,裙花摇摇,宴会正式开始。徐渭坐在角落,手里托着半杯酒,观察众官员的表情动作。这些天以来,常请的人物基本上已经熟悉不少,偶有一两个生面孔,行为举止也没什么特别。常思豪照例和郭书荣华等人喝酒娱乐,其它事务一概不提。

    看过一圈,徐渭的目光便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身材不高,眉弯鼻直,三绺中须,相貌不俗。拿着酒杯走东桌、串西桌,和这个谈两句,和那个聊一聊,满脸堆笑。徐渭唤过近侍嘀咕几句,近侍离开片刻回来,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回先生的话,那位是张齐张御史,之前不知因为什么和徐家有了嫌隙,情况不是很好。其它的就不大清楚了。”徐渭嘴角冷冷勾起,摆手将其挥去。

    张齐走来串去地转了几圈见也没什么人愿意答理自己,不免有些郁闷,坐回原位,遥遥瞧着常思豪那桌有说有笑,郭书荣华挥洒风流,自己官小职微毫不起眼,想要过去亲近,一无借口,二没机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就着闷酒,往戏台上瞧去,只见此时梁伯龙和顾思衣一个青衫款款,一个白袖拖旖,正你一句她一句地交替唱着,昆曲南音浓厚,呢喃绵软,咿咿呀呀的声音,搅得他心里好不烦躁。暗想:“世道真是变了,娘们儿也能出来唱戏,可不是伤风败俗!这两个下九流不过会这么哼哼几句,居然也能攀上高枝,跟官员们同桌饮宴平坐平起,真是岂有此理。”

    一折唱罢,众人鼓掌将二人送下台去,戏台上换了名目,只见常思豪瞧了一会儿,似乎不感兴趣,起身带着梁伯龙到各桌间走动,每到一处说上几句,与众官员干上一杯。他酒品豪爽,惹来阵阵彩声。眼瞧着与自己这桌愈来愈近,张齐莫名一阵紧张,见常思豪举着杯和大家招呼,赶忙随着同桌人站了起来。

    客气几句喝下一轮,众官各亮杯底,开怀而笑。常思豪似乎抬脚要奔下桌,目光又落在张齐脸上,道:“哎哟,这位大人好生面熟啊。”梁伯龙道:“侯爷怎么忘了?这位张齐张御史在小年国宴上,曾经大骂胡宗宪,同吾吵过一架哩!”张齐虽有准备,却也颇不自然,满脸皱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梁先生的胆识魄力,在下也是很钦佩的。”

    “说得好。”常思豪含笑道:“朝廷嘛,自有朝廷的体面。张御史也是一心为国的人哪。”众人都附合称是。常思豪道:“梁先生,张御史,你们之间这小小的龃龉,都不可记在心上哟!”梁伯龙笑道:“侯爷这话说远了,吾一个小小戏子,哪敢跟御史大人赌气记仇哩?何况张大人也是对事弗对人哉。”张齐听了稍觉得意,心想这戏子毕竟是迎来送往惯了的,倒有些自知之明,当下也谦逊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些大人不记小人过之意。常思豪大是高兴,又单独敬了他一杯。

    等二人奔了下桌,张齐落座,觉得自己被高看了一眼,心里敞亮不少。

    酒至半酣,常思豪、郭书荣华那一桌人起身离开奔了包厢,同时还零星从别桌上召了三五个官员陪着,半晌也没回来。张齐感觉奇怪,询问身边的人,答说每次宴会都是如此,大概是侯爷他们单独欣赏书画之类,召去陪同的官员每次也都不同。

    散了席回到家,夫人半条腿盘在坑沿上正磕瓜子,见他回来,忙说徐家派人来过,见人不在便回去了。张齐知道徐三公子大概是想问问进展,当下把今天的情况和夫人讲说一遍。吴氏抽着腿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东厂的人可是不一般,内阁六部官如流水,他们却是铁打的营盘。不管是当初的黄公公还是之前的冯公公,都是心明眼亮、惯于见风使舵的主儿。冯保虽被挤卸了职,却在宫里维护住了小太子和李娘娘,生生地把李芳给搞了下去。郭督公更是人精,他能和这位云中侯处得如此热络,那还能没有原因?”

    张齐像拉磨似地低头背手在屋里转圈,踩得瓜子皮卡叭儿、卡叭儿直响,琢磨半天,道:“那这一宝,我就押他们身上?”

    吴氏道:“这枝儿还没抓住,就撒那杈儿的手,还不得摔死你个呆猴儿?徐阁老这边好歹也跟了这么多年了,这回又许下了工部的官,侯爷那边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你着什么什么急?”张齐道:“两条船踩不稳,总要有一头重、一头轻啊。”吴氏道:“娘家须加维护,公婆也得伺候,有分教,这叫双桥好走,独木难行。”张齐上火道:“什么婆媳娘舅,都是你们妇女那一套!”吴氏推着他道:“什么妇人汉子、娘们儿爷们儿,人还不是都一样?别废话了,赶紧去吧,三公子还等着你哩!现官不如现管,眼前人答兑好了是正经!”

    徐阶父子在书房说话,听人报说张齐来了,徐阶叮嘱两句让儿子接待,自己到屏风后回避。徐瑛又延俄了片刻,这才让人把张齐唤入,一见面儿笑道:“张御史这局开得很顺啊。”张齐一听就明白宴上的事早有人对他进行了汇报,躬身道:“托阁老和公子爷的福。”徐瑛给他让了座,说道:“之前我们配合着放出了些风去,将你与徐家不睦的事渲染了一番。姓常的正在用人之际,自然要收拢一切可用的力量,给你和梁伯龙开解就是这种心理的体现,说明他还是很希望你能为他所用的。”

    张齐笑道:“怎么说我也是阁老的人,若能弃大船就那小艇,他还能不欢喜?”

    徐瑛道:“船小好掉头啊,倘若赶上风雨飘摇、巨浪滔天,大船反不如小艇保险。有些人哪,往往在这时候,明里还在甲板上观望,暗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跳船了哩。”张齐心里一抽,感觉就像被人扒了衣裳一般,赶忙道:“嗨,小舢板才多大个地儿?那些不顾命的本就是长了双短视的眼睛,掉到海里也是咎由自取了。”

    徐瑛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张御史的眼光,我相信还是很不错的。”张齐欠身起来,向前凑近道:“三爷,那姓常的和郭督公每次饮宴都要找些人单独聚会,虽名谈诗论画,赏玩风月,可是未必这么简单。”徐瑛笑道:“此事我们早已知道,那不过是他在虚张声势罢了。这必是徐渭出的计策,意在使我们自相生疑,自乱阵脚。此等小计,岂能逃过我爹的眼去?”

    张齐一听这话,登时醒悟过来,五体投地般道:“还是阁老算无遗策!”

    徐瑛摆了摆手,转身坐下,继续道:“常思豪今天没有更多的行动,说明他也是在试着水。相信他在内心里对你是很看重的。你也应该多多表现才好。”

 第八章 计中计

    等送走了张齐,徐阶从屏风后转出,徐瑛回头一笑:“爹,这张齐很卖力气,我看这回有戏。”徐阶落座道:“难道你还真指望上他了?”徐瑛道:“咦?这话怎么说?”徐阶道:“徐渭善识人心,对张齐接近他们的目的必然能有所察觉。”徐瑛皱眉道:“那怎么办?咱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徐阶淡淡道:“怎会白费?徐渭自负聪明,届时必然来个将计就计。”徐瑛眼睛一亮,知道父亲只怕早已算在了前头。果然听他继续道:“这张齐是个摇摆不定、见利忘义的小人,很容易被拉过去利用反手打击咱们,徐渭清楚此人能力有限,对他的指望也不会太大,但多半会拿他当个先例,引逗其它官员加入其阵营,可是张齐已经臭了,谁又会喜欢与他这样的人为伍?”

    徐瑛道:“可是这厮一旦要真心叛变,替姓常的出力上本参咱们,倒该如何应对?”

    徐阶一笑:“那倒好了,他对咱家事务又知之不多,能参劾出什么来?到时咱们来个不申不辩,把事情往龙书案上一放,交由圣意天裁,你猜皇上会怎么做?”

    徐瑛犹如醍醐灌顶般,登时乐了:“若是常思豪自己来告,以他的身份,皇上还能左挡右劝,一手托两家。换了小小的张齐么,皇上反感他无事生非,必然要给他点厉害瞧瞧。张齐没了退路,又是个软骨头,崩溃之下必然往身后攀扯,将徐渭他们合盘托出,那时候龙颜震怒,常思豪一伙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百官中纵是以前有人心浮动,经此一役,也必然儆而收戒,不敢再有妄动。”

    他越琢磨越高兴,跟着道:“咱们身不动、膀不摇,抛出一个本已要弃的废子,便让他们全军覆没,真是痛快、妙极!爹,莫不是您一开始就打算把他推到那头去吧?”见父亲微笑不语,已明其意。又笑道:“如今这张齐已经站上了跳板,犹豫不决,就差背上能有人轻轻给点力了。怪不得您嘱我要对他敲敲打打。”

    徐阶道:“用人分顺用逆用,顺用不可示疑,逆用却要不拘常理。拿这张齐来说,真要用他必得坚其信念,稳其心志,哪有一面用着,一面又敲边鼓的道理?”

    徐瑛喜滋滋地不住点头称是。徐阶瞧在眼里,忽然叹了口气,觉得牙又有些疼了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儿子竟然如获至宝,这先天的迟钝,已经说明他在官场这条路上永远没戏,也就打消了再往下细说的念头。徐瑛道:“啊,对了,爹,再过几天,就是您老六十六大寿,请帖已经发下去了。孩儿的意思,这回不但要办,而且要大办,文武百官全要请到,风风光光地搞上它一回,也让这姓常的一伙好好瞧瞧,大明朝是谁在当这个家!”

    徐阶点点头:“知道了,事情要办得隆重,不要太铺张。去罢。”说完长长舒了口气,合上了眼皮。

    张齐回到家感觉身心乏累,侧身松松地往炕沿边一坐,把后背脑勺堆柴禾般靠在墙上,口里不住感叹:“还是你说的对,小家雀怎斗得过老家贼?云中侯那边的耍的心眼,早都被徐阁老识破了。他们这连日搞的宴会,钱花不少,可惜全是白费功夫。”

    吴氏在灯下拿个蒙了绿泥纱的圆绷子做着针黹,头也不抬地听完他的叙述,冷笑道:“那敢情的,徐阁老是什么人物?当年严嵩都看不透他,何况别人?”张齐嘬牙道:“瞧你,这心里倒底有没有谱儿?这会儿又来替他说话了。”“哟,要谱儿啊?”吴氏把活计往腿上一担,翻起眼睛道:“要谱儿上独抱楼啊,我又不是巷子里唱曲儿的,要的什么谱儿啊?”

    张齐怏怏道:“你看,我去那地方不也是公事吗?这你也得着补一句。”

    吴氏歪歪细颈子,似乎觉得自己吃这飞醋有点过,低头干活儿不吭声了,隔了半晌,又停下手道:“话说回来,侯爷的计策就真的没效果吗?徐家若不受影响,何必用跳船的话来敲打你?说着笑着、肚里扭着,点着逗着、心里怄着,说明啊,他们其实已经虚了。”

    一句话又把张齐说含糊了,大瞪着两个眼睛,对着灯火苗直勾勾地发愣。

    吴氏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越聪明的人越是信不着人。我看这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在当间儿可得小心点儿,别再俩船一动,把你的大衩给劈了。”

    张齐越发烦躁起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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