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剑- 第25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等等!”郭强扬起头来:“我有话说。”

    常思豪道:“讲。”

    郭强道:“今天的事,我们虽然都动了手,但倪红垒在战斗中始终格挡退避,未杀一人,所以他不该死。”

    常思豪素知郭强蔫坏,盯着他的表情,不知这葫芦又卖的是什么药。

    郭强转过头去望着倪红垒:“咱们相处日子不长,我却让你遭了不少小罪,临死前替你说句真话,也算做件好事。”

    他见倪红垒没有动静,苦笑道:“傻子,你还不明白?咱四个里头,老齐精明,小武滑鬼,我生平爱使小坏,便只能戏耍你。你没想想自己这趟出来,为啥总是落枕?那便是我在你睡着时偷偷撤去了枕物。还有你上茅房的时候……”

    “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倪红垒伤势最重,此刻勉强撑起口气来说这句话,就像喉咙里涌出了口痰。他直直地瞅着地面:“你这人蔫叽叽的不起眼,心里不免常常发空,做点什么让别人一恼,就觉出你的存在了,可也……不算是真坏。”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以前怎么不说?”郭强侧头怔怔瞧他,酸酸地抽着鼻子扭开脸去:“妈的,没想到临死前,我居然找到了个知己……”

    武志铭在旁吸着鼻涕道:“这辈子我既没进过别人心里,也没人知道我的想法,在人间活这一回,连个朋友都没交下……”他悲从中来,如丧考妣,号啕得一时连求饶也忘了。

    常思豪眉头紧起:当初收纳他们是为身边有人可用,可是这么长时间下来,何尝关注过他们在想些什么、需要些什么?与其说自己不识人,还莫如说是从一开始就想收几把工具来用,根本没把他们当人吧。在这样想的同时,心里反而有一种别扭的情绪升了起来。回想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有下人伺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声声“侯爷”变得顺耳了呢?只是想要“混口饭吃”的他们,和当初投军的自己,还不是一样吗?眼前这三个人身中刀、镖,血流未止,却仍在不住地向自己认错、忏悔,可是,自己真正对得住他们的地方,又有多少?

    陈胜一看出他眼里的挣扎,把刀从他手上抠下,准备代替行刑。唐墨恩道:“陈大弟,还是算老。”转向大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死也换不回这些人的生噻,还是让这园子清静清静吧。”唐墨显不答,向开满红白花朵的坟头望去——上面有两只飞蝶正寻香起舞,翅色斑斓,阳光斜洒下来,那黄金般的质感,预示着这一天已经在结束——他释放灵魂般地叹了口气。

    武志铭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磕头谢恩。陈胜一在他肩头点了一脚,喝道:“唐门有好生之德,饶了你们这条性命,这就抬上齐中华的尸体,回东厂复命去罢!”武志铭道:“我们还哪敢回东厂?那里原来也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小武说话算话,就此隐遁深山,决不出来了!”他的伤还算轻些,过去将齐中华尸体背在身上,郭强架起倪红垒,施了个礼道:“侯爷,我们这就走了,您老保重。咱的马匹都拴在西北边林子外头。”说完又向唐家三人行礼——唐根背过脸去——郭强将头一低,随着武志铭一瘸一拐地去了。

    常思豪陷入沉默,忖道:“如果给予他们的关怀能够战胜对东厂的恐惧,他们会不会和自己见以坦诚?今天的惨剧可否避免发生?”

    世事没有如果。

    忽然之间,自己能给他们的不再是“一口饭吃”,而竟然是死亡。这一念闪过,刀柄便仿佛还握在手里似的。

    无恩义相与,背叛就没有什么不可原谅。此刻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感觉上居然是松了口气。

    陈胜一和唐氏兄弟商量之后,寻着马匹回县城通知众人,在城里买了方上好寿材,置办杂物,一并用马车拉来。就在这墓园中搭起灵棚。小林宗擎亲在灵棚中诵经超度。唐墨显手摸纸人纸马,想起在寨中所设诈死诓人的机关,不想一计成谶,事竟成真,流着眼泪不住自责,骂自己这主意大不吉利。唐墨恩扶背相劝。这二人从小到大都在奶奶身边隐居,虽然人到中年,操办白事还是头遭,仪程规矩全然不懂,三位夫人虽是治家好手,此时此刻哭成泪人,却又如何拿得起来?好在有陈胜一帮忙操持,总算撑起局面。

    常思豪望着灵棚内外穿白过素的景象,也无颜去和秦家两位姑姑相见叙礼,想要搭手帮忙,唐门下人知他身份,都是客客气气,委婉拒之。他转来转去无事可干,在树荫下找了块石头闲坐,回味着今日之事,忽然便想起秦绝响来,寻思自己总觉得绝响在变狠变坏,但是一个孩子面对那样错综的势力、复杂的时局,内心里产生的恐惧,自己是否忽略了呢?在京期间事情越来越多,自己对于身边人的关心体察,是越来越少了。

    李双吉凑过来蹲下,静默无语。

    夕阳西向,林叶间的金光变作紫红,常思豪道:“你不必来陪我的。”李双吉道:“俺不是来陪你。”常思豪望着他。李双吉道:“俺想问问你,啥时候吃饭。”常思豪叹出口气道:“我还不大饿。”李双吉道:“俺饿。”

    常思豪呆了半晌,拉他去找陈胜一,过不多久,饭菜便从眉山县城里送了过来。唐门的人都在悲伤中无心饮食,常思豪提起一个食盒,拉着李双吉示意走得远些。李双吉不解,常思豪道:“大家都很难过,咱们在这大吃大喝,总是不好。”李双吉嘟哝道:“该难过难过,该吃饭吃饭,难过就不吃饭,哪有这道理?俺总以为自己傻得不行,可是你们这些聪明人一阵阵的脑子好像比俺还乱。”

    常思豪回过头来,止步望着他。

    李双吉也停下:“俺说话比较二,您老别往心里去。”

    常思豪脸上忽然有了笑容。移开目光,继续前行道:“不是,你说得很对。”李双吉跟上来:“是吗?俺本来也觉着没错,可是别人都不同意,说没道理,还说俺二。”常思豪道:“道理和事实是不一样的,懂道理和明白事也是不一样的。”他来到墓园角落,在一块青石上坐下:“道理是人定的,所以人们会各讲各的道理,而事实就是事实,就像鸡蛋落地上碎了,碎了就是事实,永真不假,没有什么可争辩。你能把情绪和事件分得开,这不是二,而是你有与别人不一样的聪明。”

    李双吉笑道:“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有人夸俺聪明。”说着蹲在他身侧,打开食盒,抓馒头扔进嘴里,兴冲冲地嚼起来。

    常思豪看了一会儿,微笑问道:“你们鬼雾究竟有多少人?”

 第二章 功德

    李双吉大口嚼着馒头,脸也没抬地道:“俺哪知道?”

    常思豪森然:“你果然是鬼雾的人。”李双吉听他话音不对,翻翻眼睛,这才反应出不对头,问道:“鬼雾?那是啥?”常思豪道:“我问‘你们鬼雾有多少人’,你说不清楚人数,那么自然承认是鬼雾的人了,这会儿怎么又装不知道?”

    李双吉回味半天浑搞不清,挠了挠脑袋:“这是啥跟啥嘛!总之都不知道就是了!”又去抓馒头。

    常思豪抛出的本是语言圈套,料想对方若是东厂安排下的人,自然精明强干,一听就能感觉出话里有勾,表情多少会有些变化。不想却落得这个结果。要说是装的,此刻对方身体各处完全放松无备,却又绝然不像。忖道:“难道是我疑心太重了?”回思一路上相处种种,李双吉都是实实诚诚,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武志铭他们供说,事情确然没有双吉的份,看来经历了夏增辉和这次齐中华的事后,自己确是有些敏感,反应过度了。想到这里,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李双吉递过一个馒头:“又琢磨啥呢?成天琢磨,也不知道你琢磨个啥。人这玩意儿到哪河脱哪鞋,该干啥干啥,别跟自个儿过不去。咱早上没吃就出来了,中午打架又没吃上,到现在哪有不饿的道理?”又把辣椒咸菜碟往前一推:“一块儿整吧!”

    常思豪望着远处灵棚的灯火,喃喃道:“老人的死,我有责任。”

    李双吉道:“别跟俺说这个,俺整不明白。俺呐,跟你们这些英雄豪杰是越待越糊涂。国家防土蛮、闹海贼是你们的责任,武林这门那派闹纠纷也是你们的责任,啥啥都往身上揽,啥啥都是你们的责任。这回老太太死了,也成了你的责任,天下还有啥不是你的责任?”

    常思豪有些发愣:“双吉,原来你对我这么有看法。”李双吉嚼着咸辣椒,发出割锯木板的声响,晃着大脑袋说道:“啥看法不看法的,反正吧,跟在你身边,和看台上唱戏不一样就是了。”

    常思豪问:“怎么不一样?”

    李双吉道:“这咋说呢?戏台上唱你和秦老太爷杀鞑子,挺威风,生活中瞧你这日子过的吧……也不咋带劲。”说着又扔进嘴里两个馒头。

    那馒头个个如拳,他扔起来倒像是在吃花生米。常思豪想到他因向往英雄生活而跟了自己,不料自己每日除了屏人密谋便是迎来送往,加上在京压力颇大,每天的脸色阴郁难看,不免让他大失所望。强自一笑道:“不带劲就不带劲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李双吉道:“俺知道,你们喜欢让别人称呼大侠客、大剑客啥的。”常思豪摇头:“我也不是什么大侠、大剑。我……”目光茫然远去:“我大概也是个傻二。”

    李双吉咧嘴一笑:“啊哈。那不是和俺一样啦?对对对,‘你就是俺,俺就是你’。”

    想起萧今拾月,常思豪脸上闪过些许笑意,扶他后背叹道:“双吉,跟在我身边,也许真没什么好处,弄不好还要丢了性命。以后的去留,你要好好问问自己。”说着起身向前走去。

    没踱出几步,李双吉在后呼喊:“你想让俺走啊?俺不走!”常思豪回过头来,李双吉道:“干大事是吃辣椒,过日子是咬馒头,这玩意儿也得就和着来。”

    常思豪苦笑着扭回脸去,垂头低叹:“你啊,一点也不二。”

    他来到灵棚之中,取出小山上人写给唐太姥姥的书信,搁在火中烧化了,想到此事未成,心下一阵废然。此时唐氏兄弟带过一个僧人给他介绍:“这是唐根的父亲、我家三弟。他本名唐墨丰,现在法号六成。”

    常思豪赶忙施礼。六成合十道:“常侯爷不必如此。适方才贫僧已听兄长讲罢经过,唐根年幼,行事荒唐言语莽撞,侯爷不避嫌辱,一力护持周全,唐门上下皆感大恩。”他表情恬淡适然,说话川音很淡,兼之生得眉目清和,令人一望之下便觉平静。常思豪听他非但不怪罪自己,反而倒夸奖起来了,忙道惭愧。心里想:怪不得在寨中瞧不见唐家老三,敢情他已出家做了和尚。

    小林宗擎合十礼赞:“早闻百余年来,唐门历代均要舍一人出家为僧,功德浩深,令人赞叹。”六成和尚垂首陪笑,目光低去时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火盆边眼也不抬地烧纸的妻子,神色有些黯然。几人出了灵棚,六成道:“当年我生了唐根这孩子,给家中留了香烟,算是立一大功,因此奉祖母之命,在眉山落了发,到现在也有十余年了。以前总想着回去瞧瞧,一直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见,却是来为她老人家送行了。”

    唐墨显涕泪未尽,囊声囊气地道:“当初就该把我舍去,你是咱唐家的人才,这辈子却都搁在庙里浪费老。”唐墨恩道:“大蝈,你这叫什么话噻?舍亲予佛,当然要捡聪明才智的舍噻,尽舍些草包,如何弘扬佛法?佛祖又要来何用噻?”唐墨显怒道:“这么说我是草包?”唐墨恩知道说走了嘴,忙又扶臂劝道:“你莫气噻!哪个说你是草包噻?沾火就着的,才是草包噻!”唐墨显愣了一愣,继而大怒:“那不还是我吗?”

    两兄弟闹闹哄哄,小林宗擎不住相劝。六成见惯不怪,拉着常思豪缓缓踱开,说道:“侯爷入蜀之意,贫僧已然知晓。适方才大哥二哥都说,咱两家是知己亲戚,这个忙没能帮上,实在对你不住。”常思豪道:“这可言重了。”六成摆手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聚豪阁的事我们虽然无能为力,不过贫僧倒有一件小小礼物,你见了一定欢喜。”常思豪愧然道:“我这趟到蜀中来得急促,什么礼物也没备上,哪还能收您的礼?”六成笑道:“别的礼物也就罢了,这件礼物,你一定不会拒绝。”常思豪有些奇怪,心说莫不是什么唐太姥姥留下了什么信物,拿去让游老剑客瞧瞧,便能改变他心意?问道:“不知这是件什么东西?”

    六成笑道:“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人?”常思豪越发奇怪起来。六成道:“昨日我寺里来了个路过挂单的胡僧……”常思豪“啊”了一声。六成笑道:“这胡僧仪态不小,身具贵气,防人心重,贫僧见他行动有异,便略施手段,将其麻翻。一搜随身物品,从中找到一轴手卷,原来这胡僧便是瓦剌国师火黎孤温,此次南下是要到广西古田联合韦银豹的义军,约定共同起兵,图我大明。”常思豪原没见过手卷内容,一听自己的猜测正确,又惊又喜道:“果然如此!他现在何处?”

    六成道:“贫僧怕他另有同党营救,将其藏匿在三苏祠袁老先生处,离此倒也不远。”常思豪大喜:“大师截下此人,便是消弭了一场兵祸,真正功德无量。”又问:“不知这位袁老先生是谁?莫非也是一位隐居的武林前辈?”六成笑道:“非也。袁先生名食古,字祥平,乃眉山巨儒,一生不屑功名,专在三苏祠教书讲学、主持祭酒事,故人又称袁祭酒,与贫僧交情莫逆。”

    常思豪登时不安起来:“火黎孤温武功高强,老先生乃一儒士,这……”六成笑道:“火黎孤温中了贫僧的‘六郁醉筋烧’,仍自昏厥不醒,就算缓过来,浑身上下也只是一滩泥水,这倒不必担忧。”常思豪仍是放心不下,六成见状,便答应这就带他过去瞧瞧。常思豪连连致谢,和陈胜一等人打过招呼,让李双吉牵过四匹马随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