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的便是瓦剌。以前是瓦剌强盛,也先劫走英宗的时候,他们算是强大到极点,但在也先被手下害死之后,他们便衰落了下去,现在论实力,应该比鞑靼要弱些。”
齐中华问:“您见多识广,看那姑娘和那中年男人是什么来头?”
小林宗擎道:“不大好说。但他们身上那种毛织花格衣服叫做氆氇,从风格上判断,应该是藏人的一枝。”
常思豪回想着那中年男子的相貌,只觉那股威凛凛气概颇为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纳着闷走着走着,忽觉头顶暗去,抬头看只见天空乌云滚卷而来,片刻功夫到了切近,直如要压到脸上一般,心道:“糟糕,真叫那胡僧说中了!”紧跟着啪啪声响,雨点就落了下来。
众人披上蓑衣冒雨而行,等上了平川大道,放马疾驰,一解栈道上的窘仄,畅快之极。走出来不到十里路,就见前面那一片暗青色雨中有几树古柏环亭,亭中两人窜高落矮,正自恶斗,一个是那穿花格衣的中年人,另一个正是那胡僧。
常思豪勒马观看,只见那中年人身手矫捷,出招迅疾,感觉上越发熟悉,而那胡僧武功路数诡异,动起手来翘臀塌腰,脖子一伸一缩,颇像他那头骆驼。可是招术使出来劲力独特,变化生奇,打斗中还占着上风。忽听草丛中哗啦一响,那黑脸蛋的姑娘露出头来,冲着常思豪这七骑一笑,露出白白的小牙。她个头不小,估计年纪少说出有十七八了,此刻发辫里绑了不少松枝,看起来倒像个雨天乐的孩子。
常思豪拨马向她靠近道:“姑娘,出家人在外不易,你何苦抢他东西?还是还给人家吧!”
那黑姑娘一笑,两只手来回比划,常思豪还没等明白过来,就见她身子一纵,已跃上了三河骊骅骝,左手拢腰一抱,右手在自己腋下探出往前路一指,不住拱着身子,颠起泥脚丫来磕马。
胡僧发现她上了马,立刻窜出亭子向这边追来,那中年男子一旋身又挡在他前面,两人内劲催到极致,快招疾攻,衣袖舞开,扇得满天雨线横飞,森森清亮,在滚滚雷鸣闪电中看来,更显雄浑瑰丽,壮观之极。
常思豪暗自讶异:“外族之中竟也有这般高手?”忽然身子一晃,三河骊骅骝扬蹄向前冲去,原来是那黑姑娘在马臀上用松针扎了一下。
一口气跑出来十几里,天色黑去,雨散云消,常思豪勒住马匹,问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身后没有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那黑姑娘又冲自己一笑,不禁皱起眉来,问道:“你笑什么,怎么不说话?”那黑姑娘指指自己的嘴,笑着摆摆手。常思豪心想:“原来她是个哑巴。”歉然道:“对不住了。”怕她听不见,又用手比划,可是不懂手语,又如何能比划得出?那黑姑娘明白他的心意,一笑摆手,似乎在说:“没关系的。”身子一歪,滑落在地。这时李双吉、齐中华等人也追了上来,武志铭带马前围道:“侯爷,那胡僧带这么多金珠宝贝入川,不知怀的什么居心。这丫头出手劫夺手卷,多半也不是好人,咱们先审审再说!”
郭强道:“咱们正事办不过来,哪有功夫管这闲事?”常思豪虽觉这姑娘抢人东西不对,但一瞧见她那清澈的笑容就觉安心,绝然难把她当成坏人。说道:“算了,她是个哑巴,审起来很是麻烦,放她走吧!”齐中华一愣,问那姑娘:“你是哑巴?”那黑姑娘点点头。齐中华抽刀指道:“哪有这样的哑巴?她明明听得见!”武志铭也拔出刀来:“必是西藏的奸细!”
那黑姑娘见状嘟起嘴来,指着齐、武二人,两手分划弧线,合成一个大圆,又翻眼吐舌作出一副憨憨呆呆的表情来。两人不解其意,李双吉忽然道:“圆、瓜!俺懂了!她说你们是傻瓜!”齐、武二人朝那姑娘瞧去,只见她笑着频频点头,显然被李双吉这白痴猜中了。直气得鼻孔生烟,跳下马来便要抓她。不想这黑姑娘身手极其敏捷,一矮身早从三河骊骅骝肚子底下钻过,往荒野间窜去。武志铭掉转刀头,要作标枪掷出,被常思豪拦住道:“既没证据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下此毒手?今天耽误的路程已经不少了,走吧!”
齐中华和武志铭不好再说什么,上了马继续前行,又走出十几里地,道上已经黑得瞧不见了。众人找了片树林架起篝火烘烤湿衣,草草吃些干粮。就在合衣准备睡下之时,只听当当声响,道上大袖飘飘,有人如扑翅之鸟般急急奔来,正是那胡僧,“当当”的声音,便发自他屁股后挂的铃铛。
齐中华等心知敌我未分,各自摸刀加了戒备。胡僧奔火光拐进林来,拿眼疾扫,却找不见那黑脸姑娘,合十问道:“请问人到哪去了?”郭强问:“大师是说那眉毛很弯、睫毛很长、一对笑眼、牙很齐、很白、脸蛋黑黑皮肤又很好、笑呵呵很招人喜欢、满头扎着彩绳辫子、穿得左一格右一格五彩花布衣袍、显得花哩呼哨的那位光脚丫的姑娘么?”胡僧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他只不过是在描述一下面貌而已,忙不迭地点头。郭强向前路一指:“她着急赶路,已经离开很久了。”胡僧拿眼一瞄方向,立刻拔足奔去,没跑两步,又停下转回身来,端端正正向常思豪施一礼,这才放开速度追去,眨眼间没了影子。
暗夜中只听得铃声叮当远去,惊得树林宿鸟乱飞。武志铭捅着郭强,扑哧笑出声来:“你小子蔫坏,大和尚这般急法,非得追到天亮不可。”倪红垒摇摇头,觉得俩人大不厚道。
郭强道:“那手卷我也瞄见一眼,显然并非古物,当真就那么紧要?倒真想瞧瞧。”武志铭笑道:“说不定是一纸婚约,带着去求亲的,你没瞧他那些金珠宝贝?多半便是聘礼。”齐中华轻轻咳了一声,有小林宗擎在,他们调侃出家人,毕竟有些不尊重。郭、武二人会意,都不再说了。却听道上嚓嚓嚓又有步音响起,正是那满身花格布衣的中年人。他奔到近前,一眼瞧见常思豪,喝问道:“我女儿呢?”吐字发音极其准确,根本不像西藏外族之人。
武志铭对他这态度极为反感,答道:“被大和尚逮去了!”抬手往胡僧所去方向一指。中年人惊得变了颜色,刚要转身去追,又凝住了脚步,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武志铭道:“你问得着吗?”中年人眉锋微挑:“你们在剑门道上,为何出手救他?”常思豪笑道:“阁下在剑门道上,又为何出手救我?”中年人神色一凝,似乎意识到事情并非自己推论的那样,正要说话,忽听林中一声怒喝,那胡僧大步冲了回来,他赶忙摆出迎敌架势,喝道:“快把我女儿交出来!”胡僧怒道:“把书信还我!”
郭强笑道:“你们各有所需,何不相互交换?”
胡僧有点没听明白,那中年人眼神却是一变。如果对方抓到了自己的女儿,早也将手卷搜去了,如何还会朝自己来要?当下用蒙语问道:“我女儿不在你手里?”胡僧一愣,也用蒙语答道:“当然不在,我还要找你要呢!”郭强一听二人叽里咕鲁说话,心中暗道不好,可是不懂蒙语,想插话也插不上。就见他俩又交谈几句,忽然同时怒目向自己视来,登时知道漏馅了。那中年人喝道:“原来都是你们这伙人作怪!”一跃窜到近前,抓起郭强领子:“你把眉儿怎么样了!”
齐中华等人呛啷啷各自拔刀将他围住,“几位且慢!”小林宗擎忙制止道,“施主切勿动怒!令嫒十分安全,毫发无伤,请施主放心!在下少林派小林宗擎,不知施主尊姓大名?”那中年人一听倒觉意外,小林宗擎乃少林派八大名僧之一,多在南方武林行走,怎会现身在剑门道上?
小林宗擎见他目露狐疑,心中明白,环视四周,找了一株枯树,伸臂舒张五指,贴树皮向前缓缓推去,顷刻一收,树上现出一只清晰的掌印,边缘柔滑毫无毛刺,就好像按下去的是块泥一般。转回身来说道:“小僧这‘施无畏掌’练三年而成,又用二十七年磨练火候,不敢说天下无双,至少在少林寺中一时无两,想来可以证明小僧的身份了。”这一来倒令常思豪暗自惊异,心想原来小林宗擎功力如此深湛,这可跟绝响所说大不一样,莫非他们少林派对外示弱,都是在韬光养晦?
中年人果然见之肃然,道:“听说中施无畏掌者可以安心,不杀伤而能制人,实为武学中一朵奇葩。今日一见,果然奥妙殊胜。”松开了手指,郭强脚尖沾地,向后退开。
小林宗擎合十道:“一切争斗欲望皆因不安而起,心安无欲,无欲则刚。与其说这是一门武功,倒不如说这就是佛法。”
中年人略拱手道:“大师说法精要,燕临渊受教了。”
常思豪心头一跳:“他就是燕临渊?”忽然间明白了那股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眼前这男子刚毅的线条和冷峻的神情,可不是像极了燕凌云么?
小林宗擎讶异道:“原来真是燕大剑?看你武功路数非比中原,又穿了藏人衣服,小僧一时还真不敢……阿弥陀佛,失礼失礼。不知燕施主因何到了剑门?”
第八章 招待
燕临渊道:“在下远避中原久矣,此事说来话长,还是暂时搁下。大师,这胡僧乃是瓦剌国师火黎孤温,数日前偷潜入境,必有不良图谋,还望大师出手相助,咱们合力将其拿下!”
小林宗擎一听,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火黎孤温乃是当年瓦剌太师火儿忽力的嫡系子孙,从小就被送到西藏学习佛法,长大后回到瓦剌,以二十一岁的年纪便坐上堂堂国师之位,传法教民,立下不少功勋,深受绰罗斯汗的器重。没想到今日他竟孤身潜入大明疆域,其心难测,实在不可不防。然此行并非自己作主,当下转朝常思豪瞧去。
常思豪立刻使了个眼色,李双吉、齐中华、倪红垒、郭强、武志铭两翼分开,包抄那胡僧后路。
火黎孤温察觉势头不对,往后腰一摸,将那木鱼铃抄在手中,猛地一抖,从铃铛屁股后刷拉拉扯出九尺来长一条链子,左手拢链,右手如使流星锤般在身侧摇动起来,林中顿时浮起缓慢而压抑的呜、呜声。
包围圈子在旋转移动中缓缓收紧,篝火堆里无数炭块在呼吸明灭,将几人脚下映起淡淡的浮红。
火黎孤温高高的眉骨将一对眼睛遮蔽在阴影之内,脸上明暗如切,削峻异常,丝毫瞧不出有任何惧色。偌大身躯缓缓挪移,动如不动,沉雄似铜凿铁铸的雕像。
小林宗擎道:“火黎国师,你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我等决不为难!”
火黎孤温道:“抢人信件、倚多为胜,这样不算为难,还怎样叫做为难?”说话时手中不停,两颗神光炯炯的眼睛在眼窝里亮起,左扫右看,审慎如灯。武志铭冷哼道:“你偷偷潜入别国境就是犯法,查你捉你也是理所应当!”火黎孤温昂然道:“天空无法割开,大地永远相连,那些强划的界限谁来承认!你们汉人做坏事,总要找个借口,以便名正言顺,真是可笑!要打就打,何必多说!”
常思豪听他这话大合己意,心想郑盟主讲给自己那些在汉人听来,特异而不可行,倒是总能和这些外族人朴实简单的想法合在一处。登时敌意消减不少。将剑柄往身后一拨道:“国师,在你们瓦剌,若是忽然有陌生人闯入毡帐之中,不知主人是何反应?”
火黎孤温瞧出来他是个头目,答道:“来者是客,必当以酒食招待。确认是敌,则相见以兵戎!”
常思豪点头,退出圈外从树上解下皮袋,回来铺放在地,掏出干粮、酒囊,坐下亮掌相示道:“没有好好招待国师,是我们不对,国师请。”
火黎孤温通晓汉人习性,猜想其中有诈,摇着木鱼铃铛观察局面,丝毫不为所动。
常思豪挥手示意齐中华等退远些,道:“国师,请问在瓦剌,给客人敬酒不喝,献食不尝,是什么意思?”
火黎孤温道:“客人不喝,便是不礼貌,或者怀有歹心。”
常思豪点头:“原来如此。”说着拿起块干粮搁进嘴里嚼,又拧开酒囊,自己咕嘟喝了一口,往前递来。
火黎孤温和燕临渊打了大半天,一路追到夜里水米未曾沾唇,肚中早已饿了,见常思豪先行尝过喝过,显然酒食无毒,又想到若是对方早想害自己,在剑门栈道上就不必出手相救,论起来自己还欠他一条命,又有什么可计较的?此时已被认出身份,不接不食,倒有失自己瓦剌国师的风度。当下手中停止了摇动,将木鱼铃往后腰一挂,走了过来。燕临渊猜不到常思豪想法,也不知道他身份,但见小林宗擎在他面前都像是从属关系,一时也不敢妄行造次,当下凝神静观其变。
火黎孤温接过酒袋先灌了一大口,抓起干粮便吃。常思豪问:“国师禁肉么?”火黎孤温摇头。常思豪从皮袋里掏出一个大苇叶包,打开来,里面是四五斤整块的熟牛肉。他回手一摸,“呛啷”一声拔剑出鞘,按肉切割,割下一块,使手抓起递出,火黎孤温接过,便塞在口中大嚼。
燕临渊瞧见常思豪摸剑,还道是他稳住对方后要突然出手,没想到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地竟吃起来了,不言不语,吃得还挺香。心头越发纳闷。眼光落在那柄剑上,登时露出惊异之色。
火黎孤温身躯雄壮,常思豪食量过人,这四五斤肉怎禁得住他俩来吃?过不多时,酒肉俱尽,常思豪将酒囊一抛,拭剑笑问:“国师,刚才我拔剑之时,国师为何毫无防备?”火黎孤温道:“你无杀气,又何必防?”两人望着彼此闪光的眼睛定了定,各自嘿哼一笑。常思豪归剑入鞘,与他四臂交托,同时站起身来。说道:“国师来大明所为何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火黎孤温脸上颜色忽变。
雨中无人行路,刚才追出去一程,发现泥道上既无新蹄印,也无脚印。那黑姑娘既没离开,必然是被这些人藏起来了,手卷被打开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常思豪负手闲闲地道:“既然内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