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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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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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连安上去喊门,有人在里面不耐地应声道:“阁老抱恙,不接待客人,走吧走吧!”

    程连安道:“你就说云中侯和冯保冯公公到府,特来看望阁老。”

    门楼里“唷”了一声,有人开了门缝往外瞧瞧,道:“等着。”咣地扣上门,转身又进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有管家出来回话,说阁老有请。程连安留在门房候着,常思豪与冯保下了轿,跟随老管家进到府中,只见一路所经屋院青砖绿瓦甚是平常,莫说比自己那严家老宅,就是跟绝响兑下来那些酒楼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进了正房屋,只见陈以勤身着便装坐在椅上,瞧见人来,便撑着桌子缓缓欠身,做势欲起。冯保忙伸出手来,远远虚作出扶按的姿势,向前微抢了两步,口中道:“阁老不必、不必,您坐,您坐,呵呵呵呵。”

    顺着他的话音,陈以勤的屁股坐了回去,眼皮微落,拉着腔道:“年纪大了,这两天受些风寒,腿脚不大灵便,这可失礼了。”听声音倒丝毫不见病态。冯保道:“不碍的不碍的。虽然立了春,这风可还硬着呢,阁老还当善保贵体才是。”陈以勤鼻孔中“嗯”了一声。冯保笑道:“本当早些来府上给阁老请安,奈何三皇子实在缠人,总是不放。今日终于有了空闲,却只能给您拜个晚年了。”说着笑施一礼:“愿阁老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陈以勤还礼时向他身后穿望,虚起目光微笑道:“其实公公来得正是时候。以老夫这岁数,拜晚年不是正好吗?拜早年,那得到侯爷府上去拜,他这朝阳旭日虽初起,却是即刻便要上中天呐,哪像老夫这红轮西坠,已近虞渊呢。”

    常思豪哈哈笑道:“我这水性着实不佳,照您的话说,那徐阁老的府上,在下便可省去一行了。”

    陈以勤一怔,登时觉得有种刺鼻的呛味,目光在他脸上审视片刻,又向旁边瞄去,只见冯保微笑望着自己,将身子略躬了一躬,看来是同心而来了。当下亮掌心向座椅处一领,缓缓道:“侯爷、公公请坐,管家,看茶。”老管家应声而出。

    施礼落座说了几句闲话,常思豪一笑换了话题:“前些时小年国宴,阁老在皇上面前与奸党据理力争、仗义直言,着实令人钦佩。”陈以勤道:“李芳所行,皆咎由自取,西藏叛逆,更是罪不容诛。老夫食君之禄,当报君恩,所做不过份内之事而已。至于什么奸忠党徒之分,都是笑话罢了。大家同朝为政,难免有意见不合,难道合时便为党,不合便成敌么?老夫在朝堂之上,向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侯爷切莫受人蛊惑,把朝堂大事当作了儿戏呀。”

    他说得义正辞严,常思豪一时也难辨真假,作恍然状拱手道:“原来如此,不经您这一说,在下对这些,还真是丝毫不懂哩。阁老,其实常思豪是个只懂抡刀把子的粗人,说出话来又直又糙,有什么不该不当的,您老担待,可万勿见怪呀。”

    陈以勤靠着椅背笑道:“侯爷多虑了,老夫在官场多年,早已见怪不怪,其实话糙未必心糙,语直未必心直,谁知道那些心直口快之人,是无意无心,还是别有用心呢?”

    “呵呵呵呵,”冯保笑道:“不管是有心无心,还是别有用心,只要大家是一条心就好,怕的是离心离德,那样就变成一盘散沙,于国于己,都大大不利了。”

    陈以勤错开他的目光,拢须眼望亮窗,鼻中哼出几声浅笑:“哼哼哼,唉,可惜老夫年事已高,已是腿酸脚软,有心无力喽。”

    常思豪道:“太公八十尚可建功辅国,相比之下,阁老才只年过半百,还是在青春鼎盛呢。如今腰腿无力、心有怠惰,无非是寒气入体,形成了病灶,只需对症下药,排风去湿,自然心康体健、一身轻松。”陈以勤望着他:“哦?那依侯爷之见,老夫该用些什么药呢?”常思豪笑道:“用药之前,需先辨症,在下略通医学,可否借阁老脉象一看呢?”

    陈以勤侧目道:“不意侯爷年纪轻轻,竟还通晓歧黄之道,那老夫可要叨烦了。”说着将袖面一绾,横腕桌上。常思豪笑伸三指,道声“失礼”,扣住他脉门。

    陈以勤不错神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冯保笑吟吟在旁相陪,手揣袖内静候不语。

    常思豪眼帘低垂,虚目品了片刻,一笑道:“阁老确是受了风寒,治来容易。只是寒气已然走串,寻常医者见您腰腿疼痛,必以为病灶在此,开出来再有效的药,用错了地方也是枉然。”

    陈以勤身子侧过来一些,颈子还是昂得高高的,问道:“那依侯爷之见,老夫真正的病灶又在何处呢?”

    常思豪与他目光相对,探身说道:“依在下浅见,寒气如今一分为二,上入头颅,下入腹间。”

    头即是首,腹即是辅,头腹即是首辅,那说的自是徐阶了。陈以勤是两榜进士的底子,这等简白的暗示,如何听不明白?登时心头一跳,缓缓缩回了腕子。

    他慢慢地整理着袖筒,目光远淡,叹息似地说道:“头、腹两处,性命攸关,行针用药都须谨慎,何况老夫患此病多年,寒气日积月累,充塞经络,一时片刻,恐怕难以肃清啊。”

    常思豪笑道:“在下倒有一民间偏方,只要按方抓药,再配合火罐拔风,定可让阁老一剂爽然。”

    老管家轻嗽一声,挑帘而入,将茶盏送上。

    陈以勤道:“取笔墨来。”老管家应声而出,不大功夫取来笔墨纸砚,陈以勤亮掌示意,常思豪提笔写了几字,向前一推。陈以勤用指头捻转过来一看,只见纸上写道:“芥子二枚,鱼乡而肥,送以黄酒,病去不回。”他喃喃念了两遍,猛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冯保和常思豪交换眼神,都露出微微的笑意。

    却见陈以勤脸色一沉,说道:“芥子确能利气散结,通络去湿,可是其性辛热,老夫这身子本来火大,只怕承受不起啊。多谢侯爷美意,这副药,老夫是吃不得了。来人!送客!”

    这一下大出冯常二人意料,冯保忙唤道:“阁老且慢,莫非您还有什么顾虑?”

    陈以勤本已在往后堂走,听这话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道:“冯公公,前者李芳之事,是他自犯国法,老夫和詹御史弹劾他,为的乃是大明江山,而不是对哪一派系进行打击。你为此案提供证据,助益不小,可咱们办的也都是公事。今天你架着侯爷来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老夫也看得明白。今日无关其它,只因咱们一个冲事,一个对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能有什么话可说?两位请吧!”言罢鼻中一声冷哼,转身拂袖而去。

 第十章 路两分

    从陈府出来,常思豪回头瞧瞧门上那副“家中人都在,有事莫敲门”的对联,一时怔怔发愣。

    礼品往外一推,“咣当”一声,大门又复合上,门人连声告别也没有,果然上下一体,全部“懒得理你”。

    常思豪瞧这胡同清静,左右无人,便拉了冯保到墙边背风处,低声询问:“以您和他以往的接触来看,他是真的对事不对人,还是在担心倒徐之计不可行呢?”

    冯保凝目道:“官场上对人就是对事,对事即是对人,岂有那般泾渭分明的道理?陈阁老当初在裕邸做讲官,行事独往独来,不结朋党,入阁后也是老样子,脾气谁也摸不大透。这一两年来,他看不惯徐阶作为,与之磨擦越来越多,什么对事对人的,其实早已没了分别。可若是他觉得计不可行才借口相拒,那咱们倒真该小心了。严嵩当初便是因为儿子严世蕃的事情倒了台,徐阁老策划了倒严行动,心里对此类事情必然大有慎戒。戚大人的手下接连出事,就说明了一些问题。此处看似是徐阶痛脚,其实却可能是他们最重的一道关防。在未能掌握实据之前,咱们的出手,是否稍嫌急了一些呢?”

    常思豪摇头:“机会是等不来的,只有动起来才能找到破绽。目今咱们重在联合,把人拉过来一分,将来阻力就少一分。”冯保道:“照说这几人中,他是最容易拉过来的,结果却变成这样,这接下来的计划,可都要打乱了。”常思豪又向陈府门楼望望,道:“无妨,没有韭菜花,照吃酸菜粉,以陈阁老这性子,跟徐阶还有的仗打,虽然拉不进咱的阵营,却也能算得上一枝岔路之兵。咱们依然按计行事便是。”冯保忙拉住道:“那哪成啊?咱们这计划是一环套一环,不挟陈阁老之威,如何压得住张居正?戚大人他们毕竟属于下级,说出话来力度不够啊。”

    常思豪直目思忖片刻,说道:“那就把他也放下,先找李春芳。”冯保摇头:“这也不成。李阁老向惟徐阶马首是瞻,纵得陈、张二阁老齐齐胁迫,他也未必能轻易就范,如今这两位阁老都没了着落,仅凭你我二人,如何说得动他?”常思豪皱眉道:“瞻前顾后,自心困自身,还能干成什么?咱们瞧瞧情况、探探口风,应机而动就是。”当下吩咐程连安回侯府向戚、刘二人通报此事,告诉他们计划有变,稍安勿躁。自与冯保上轿登程。

    出了胡同刚入大道,迎面刘金吾匹马驰来,见轿滚鞍而下。

    前面的轿夫们停了脚步,常思豪撩起侧帘来,看见是他,微微一怔。程连安也不走了。刘金吾凑近低道:“出事了。”常思豪眉尖一挑,听他语气心知肯定不是好事。刘金吾道:“皇上召您和俞大人、戚大人进宫,很急,戚大人已经去了。”此时后轿并来,冯保也把轿帘撩起:“怎么回事?”刘金吾又说了一遍,左右顾盼着道:“你们说,是不是徐阁老先动手了?”冯保摇头:“这连初五都没过……”刘金吾道:“咳,他还管什么初一十五?说不定是最近这一阵咱们接触频密,让他给察觉了,来个先下手为强。”常思豪眼神一冷:“不要慌。他既是老谋深算之人,不看准时机不会轻易下手。戚大人和俞大人暂无把柄在他手里,怕者何来?你我又不是作贼,岂可如此心虚,自乱阵脚?”刘金吾凝目片刻,点点头:“您说怎么办?”

    常思豪将轿帘一放:“看看情况再说,走!”

    来到宫中,只见俞大猷和戚继光都在朝房候着,俞大猷面色如常,也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询问之下,都说不知皇上有何要事。内侍将云中侯已到的消息传进,不多时又出来宣旨召见。常思豪随之来至养心殿内,往上施礼,隆庆拉了他腕子道:“贤弟,可知我皇兄去了哪里?”

    常思豪心中暗奇,道:“他携水颜香退隐江湖了,具体去向,恐怕没人知道。”只见隆庆脸色一苦,忙又问:“出了什么事?”隆庆回到桌案边抄起张纸简递过:“这是南方的军报,说是广东又有海贼出现,而且水陆结合,估略总体上会有四五万人,规模之大,远超以往历年的倭寇联军。他们就趁年前这几天各处守军疏于防备,打破了一个县后悄然而撤,显然是在作进攻的试演,更大的行动,只怕还在后边。”

    常思豪低头看着纸简,却一个字也没入眼去,琢磨:“有海贼,你问长孙笑迟干什么?莫非这股海贼也和韦银豹的古田义军一样,都属于聚豪阁的旗下?不能。照时间推算,他们发动攻击之时,朱情一伙都在京师,起义是件大事,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盲目行动。”

    这时隆庆道:“荣华已经将相关情事都呈报上来了。这伙海贼的头领叫曾一本,虽为海贼,在陆上却也颇擅用兵,现在两广兵马加起来不足万人,而且较为分散,此贼来势汹大,情况不容乐观啊!”

    常思豪道:“俞、戚两位大人在南方抗倭多年,经验丰富,把他们派过去只要用兵得当,想来以少胜多也并非没有可能。皇上何必如此忧虑?”

    隆庆道:“东厂立春宴会上发生的事,荣华已报与我知了。贤弟亲身经历,应该比我更清楚。皇兄一去,聚豪阁已成脱控状态,那些人都是武林高手,俞、戚两位将军一面排兵运筹,一面还要防备他们行刺,这仗如何打得赢?”常思豪当时便明白了:必是沈绿之死让他嗅出气息,认为自己与聚豪阁方面已然势不两立。刚才这番话哪是担心两位将军,正是引自己主动请缨,去对付聚豪阁。嘿,长孙笑迟这聪明人早早躲了清净,能使唤的可不就剩自己了么?一笑道:“皇上不必忧虑,此事解决起来容易之极。”隆庆面露喜色:“哦?”常思豪道:“徐阁老家中三子徐瑛,刀马纯熟,智勇过人,而且聚豪阁主要骨干,都是徐家奴才,相信以三公子之威望,到得江南,必定镇肃一方,使得两位将军可以放心破贼。”隆庆笑容苦了一苦,道:“贤弟,这般时候,你还说笑!”

    常思豪呵呵一笑,改容道:“皇上,有些话,臣不知当说不当说。”隆庆见他变得严肃起来,微微一愣,忽然猜到什么似的,伸手一拦:“皇兄既已隐遁,徐阁老又无异动,他与南方之事,不提也罢。”不料常思豪却道:“我要说的与徐阁老无关。”

    隆庆看了看他,展袖示意道:“讲。”

    常思豪挑起目光:“皇上,您是读过大书的人,请问自古以来,百姓为何要起义造反?”隆庆一听这话,脸色也凝重了下来,思忖片刻,缓缓道:“或官逼民反,或贫富不均。”常思豪道:“说得好。不管是叫义军还是叫反军,总之是国家叛逆。若是有口饭吃,谁会来干这掉头的买卖?您在宫中,怕不了解情况,如今南方多年防倭封海使渔民无鱼可打,豪绅圈地使农家无田可耕,这些渔民、农民闲下来饿着肚子,有人登高一呼,发粮给米,他们岂不相从?”跟着一五一十,把江晚和自己说过的南方情况讲述一遍。

    隆庆听罢手扶椅背缓缓而坐,良久无语。

    常思豪道:“如今鞑靼、瓦剌、土蛮、西藏各处强敌环伺,都在等待机会,盼着大明内乱。聚豪阁不同于寻常反贼,朝廷还当尽量安抚。若能讲清道理,说明利害,将他们招纳过来,则江南半壁皆安。外族无机可乘,九边形势也能缓和不少,其实他们处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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