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刻意把狗的骂名转到了朱情身上,也给了徐三公子台阶,本来引导得极为得体。常思豪一听却知要糟,正要说话,朱情却已先笑起来道:“呵呵呵,你这小太监懂得什么?老将军这是在骂徐阁老呢!”
程连安面色一冷,又忽转了笑容,揣手向徐三公子躬身道:“三公子,今儿是我的不是了,怪我在干爹冯公公膝下跟的日子短,没学会该怎么说话,您看这……”
堂上堂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徐瑛也有些挂不住劲,回头道:“这堂上哪有你两个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滚出去!”
朱情低首躬身道:“是。”和江晚转身向外走,刚绕过小山和丹巴桑顿的身子,忽地戟指如剑,直向椅上的俞大猷颈间刺去!
俞大猷从学于名剑李良钦,又在战场历练了几十年,反应极其迅速,而且由于刚才的冲撞,本身就对这个以小犯上的仆随加了注意。听见风声就知不好,左臂扬起一格——磕不动,护腕铆钉反将自己硌得生疼,立刻明白是遇上了武林的高手——赶忙一矬身滑入了桌底,扬手一推,“哗啦啦”杯盘瓷响,将桌面顶掀起来直向朱、江二人砸去!
那桌面乃是黄杨木所制,厚达四寸,极其圆阔,重逾四五百斤,这一被掀起来呼呼带风,真如飞起面墙相仿。
就听“喀喳”一声,桌面四分五裂,一掌穿出,早被朱情击破。
“动手!”
他不顾身上沾满菜汤,大喝一声,起腿向俞大猷便踢!
江晚未闻其声,也早将两掌一分,直向戚继光攻去。
这几下突如其来,在场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打成了个乱马人花,众官员名流文士惊得目突手颤,筷子哗拉拉掉了一地。程连安极是乖觉,早早闪在一边。
俞大猷将桌子掀飞时用力甚猛,重心移在前足,身形稍具踉跄之形,就见朱情劈桌起腿那一脚已到胸前,只觉其动作之快,真如惊沙入面!
他已知这一招难以避开,双掌前合,想抓拧朱情的小腿,可是十指刚一触到对方,立刻被一股螺旋抖劲弹开,眼见这一脚就要踢中心窝,忽然感觉领子一紧,身子左偏急速倒飞,同时一剑生华自右肋后侧部指来,直刺那贼仆的前胫!
俞大猷在向后跌去的刹那间惊直了眼睛,心想:“好快的剑!”
朱情一缩腿避过“十里光阴”,百忙中冲常思豪的方向虚略投去愤怒而失望的一瞥,与此同时,四大档头已然由两翼包抄攻到!
曹吕曾康四人一见朱情动手,脚下便已启动,不过是因站在郭书荣华的背后而略慢一拍而已。
间不容发,朱情左臂一棚架住曹向飞的鹰爪,右臂下挡,格住康怀的剑指,缩回的腿向左摆踢,控住与吕凉的间距,“呯——”地一声,腹间中了曾仕权的一掌。顿时“扑”地一口血雾喷出,身子倒飞而起,直跌向天井花园!
江晚指掌如飞,眼瞧已将戚继光抓在手中,忽见朱情跌出,惊喝道:“怎样了?”
话犹未了,四大档头同时攻至!
这四人拉出一个都与他势均力敌,甚至犹有过之,何况是四人齐出,配合无间?
他急切间双臂抡开,“啪啪”接住两招,胸口、肋窝各中了一拳一指!
众人听得骨裂声响,惊得身上的肉都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只见他将口中血向曹向飞“扑”地一喷,借拳指之力身子后退打个了旋儿,“哧拉”一声,将自己衣衫撕裂,手中“啪”地打开火摺,嘶声喝道:“住手!”
只见他衣衫裂处,绑着两捆采石崩山用的红皮火药!
其中一捆的中央已被拳劲击瘪,凹陷了下去。四大档头一见,身子立刻一凝。
朱情在花园中翻身爬起同时也撕裂了衣襟甩燃了火摺,胸前的火药包已被鲜血殷深了颜色。四面八方的东厂干事潮水般涌来。他大喝道:“俞龙戚虎,一个也不可放过!”吼罢将火摺往药捻上一触,顿时“哧哧哧”窜起怪响,他一切不管不顾,返身向堂中冲来!
江晚一看,也把火摺往药捻上一碰,两眼透红,直扑俞大猷!
众人无不惊骇,谁也没想到这二人竟怀死志!徐三公子满裤兜精湿,惊得连屎也拉出来了,一串屁把椅子崩得毕卟直响。
眼见火药捻窜烟冒火快速燃烧,曾仕权尖叫道:“保护督公!”四大档头都张臂后退,忽见银衣陡起,郭书荣华身如飞箭,掠过四人头顶,甩腿向江晚攻去!
此刻江晚眼里只有俞大猷,侧头避开空中踢来的一腿,身子仍往前冲,想要尽量缩短距离,确保爆炸的威力。郭书荣华使个“云浪翻”头下脚上,一张手正抓住他后背衣衫,空中借旋身坠落之力,猛一抖腰,将他揪得双脚离地,抡起一个大弧,直直丢向门外!
朱情冲到半途,一脚刚踏进门里,江晚的身子忽被扔出,正砸在他身上,只听蓬地一声,两人一齐向外飞射,再度跌向花园中心!
众东厂干事们正要前冲捉拿,就见两人身上的火药捻子已经快要燃尽,赶忙都抽身后撤,就听一声惊雷劈入耳轮——
第三章 营救
这声惊雷却非爆炸之音,而是响自环廊之顶的人口。
随着这霹雳般的怒喝,一人射身而下,双手一伸,“崩、崩”捏断朱情、江晚两人胸前绑绳,将两捆即将爆炸的火药抡开,抛向堂内!
然而由于所剩药捻极短,未到门边便已凌空爆炸开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气浪腾飞,顿时满堂窗纸爆裂生花,两廊所挂挡风暖帘刷拉拉如帆分飞扯起,屋檐瓦片颤了几颤,灰土簌簌而下。
江、朱二君一侧头瞧见来人,又惊又喜道:“伯山!”
常思豪在堂中看得清楚,来者面如温红玉,眸若冷晨星,正是明诚君沈绿!
与此同时如潮涌上的东厂干事,又忽然自后排扑扑折倒,原来两廊飞檐翘脊之上各有二人现身,八臂齐摇,飞镖暗器连珠暴射,阻挡他们的攻势。顿时天井内血光四溅,腥艳满园!
明诚君喝道:“大事未济,岂可轻身!走!”一抓江朱二人腰带,抖手扔上廊顶。
“哗拉拉”窗棱碎响,曹吕曾康四大档头纵身而出,兵分两路,一拧腰也抢上廊顶,狸猫般窜纵向前!
正在发射暗器的四人一见,大喝道:“抄家伙!”甩大氅各亮兵刃,左边一条盘花连珠棍、一条三节链子枪抵住曹向飞和吕凉,右边一条金攥伏虎盘龙梢、一对凌云飞虎爪拦定康怀和曾仕权,八个人快手如电,四攻四守,四进四退,刹时节人似猛虎,衣赛蝶飞,兵刃舞起来乌刷刷一天钢风啸雨,快急步更踏得廊顶泼啦啦瓦碎如鞭!
明诚君沈绿被众干事围在院心,却毫不畏惧,手中一柄长剑泻雨惊风,挑得血光漫漫,人若草飞。厂内火铳手此刻已然闻讯赶至,正在形成包围。郭书荣华负手悠然踱至门边,放眼瞧去,今日因是大宴之期,四大档头都没带着兵器,但即便如此,场面仍然稍稍占优。他心知这几人已断无可逃,脸上笑意微展。忽听衣袂挂风声响,身后一人跃入院中,“十里光阴”一指,喝道:“闪开了!”
众干事侧头回望,一见侯爷要出手,大感惊奇,都把目光都移在他身后。
郭书荣华打个沉吟,二目微眯,轻轻点了下头,干事们各自散开,让出空地。
常思豪目光往廊檐上一扫,风鸿野、云边清仗着兵刃在手,对付曹向飞、吕凉虽然吃力,尚可支撑一阵,另外那两人与曾仕权和康怀打得陀螺乱转相仿,也未见败象。朱情和江晚已经逃得瞧不见了,一批东厂干事蚁聚蛇连,正在墙下涌窜追去。
他心中有数,大声道:“沈绿!可认得本侯么?”
明诚君摆剑而笑:“沈某倒还略具印象,只是有些人究竟是谁,只怕自己却早已忘了。”
常思豪喝道:“你这厮恶贯满盈,若是乱铳打死,难消我心头之恨!秦府旧债,当教你泼血来偿!”说着腕间一抖,“十里光阴”直刺而去,明诚君长剑一格,与他战在一处。
此时秦绝响、刘金吾、小山上人、丹巴桑顿、俞大猷、戚继光都出了正堂,列身檐下观战。但见两人一个英俊,一个雄武,一个伟壮,一个峭拔,一个锦衣花摇,身如彩画;一个雄凝似铁,动若崩崖。一个出招周严绵谨,细如工笔白描,精中显密;一个剑势写意雄奇,畅如依山泼翠,走墨流葩,一时都看得呆了。
笑眼相看间,郭书荣华俊目微眯,长睫缓起舒落,眼光也变得柔婉起来。刘金吾对他十分了解,一见这情形,心里便即明白。眼瞧园中格斗的二人好一似粉子都遭逢黑孟起,猛潘安遇上了铁子龙,风流勇毅,各擅胜场,这男子之伟傲雄姿,又远胜娇娥多矣,嘴角也不禁微微勾起笑容。众东厂干事们虽是身经百战,对此等上乘武艺却不多见,一个个更是看得目直心炫。俞大猷和戚继光惊魂未定,眼见这般情景不禁起急,戚继光道:“督公,以侯爷的身份,只恐久战有失……”便在这时,战场中忽起变化,常思豪出手起急,一招走空身子前抢,被明诚君探手抠住颈子一拧,将他背转身形,如盾般拢在身前,戚继光一拍大腿:“你瞧瞧!”明诚君喝道:“都给我住手!”
廊顶上的曹吕曾康四大档头听见园中情况,各自向督公处回瞄。见郭书荣华一摆手,赶忙收身回撤。这攻势一消,风鸿野、云边清等四人也都各退数步,鼻洼鬓角的热汗这才有空淌了下来。
花园四周火铳刷刷扬起,齐指明诚。周围早已跌趴一地的众官员见侯爷都被贼人擒住,更吓得心惊胆裂,缩着屁股往后爬去,两手乱摸,各自在地缝儿里找家。
“嘡啷啷”声响,“十里光阴”落地,常思豪闭目等死。
秦绝响惊叫道:“大哥!”抢身向前。
明诚君喝道:“站下!”手中紧了一紧。见常思豪颈间被抠得起皱,秦绝响赶忙停住了脚步。明诚君向廊顶上喝道:“你们先走!”
风鸿野四人互望点头,一转身飞掠而去。曹吕曾康没有督公命令,也不便追。
偌大花园里一时间静悄悄地。
郭书荣华定静如叙地道:“聚豪阁把控长江水道,聚财敛势,资助叛民,意图谋反,其志可谓不小。可惜长孙阁主心倦江湖,萌生退意,三君无谋,不知轻重,四帝少智,一勇之夫,纵有雄兵百万,又如何能用?沈绿,念你一表人才,趁着罪孽尚轻,早早弃剑投降,还可从轻发落,若是一意孤行,伤了侯爷,恐怕谁也救不了你。”
秦绝响一听这话,露出讶异之色,心想说聚豪阁是长江一线乃至整个南方最大的黑道帮派倒也不假,可他们又什么时候开始要造反了?戚继光和俞大猷对江湖事并不了解,更是满目惊奇。
常思豪寻思若非郭书荣华一早即知此事,便是从刚才朱情江晚针对俞、戚二人的拼死攻击中猜出了答案。大杀阵中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改变不了总体胜局,战略层面上的指挥者才是胜负关键,俞大猷和戚继光虽然从武艺上说并非这些江湖剑侠的对手,但论起用兵打仗,却是天下无双。聚豪阁欲除之后快,正是为的将来大举义兵能畅通无阻,不受人羁。
明诚君畅声一笑,长剑前指:“郭书荣华,沈某向擅观察表情,识人心迹,没想到你这话说出来,居然能颇具诚意。”
郭书荣华道:“你若真心悔过,决意投诚,就是高官厚禄也能指日可得,到时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负胸中所学,岂非比造反作乱要强得多?”
“深感督公盛情。”明诚君笑道:“可惜沈绿飘泊江湖,自在惯了,”说着手中又是一紧,提高声线道:“想要他活,放下火铳!”
百官、干事目光齐向檐下聚来,僵持片刻,郭书荣华使个眼色,众人铳口放低,明诚君拖动常思豪缓缓向月亮门处后退。曹、吕、曾、康四人眉头齐皱:厂里办事向来没这规矩,今日之事何其难堪,难道就因为这姓常的,督公竟要放贼人出去?
“且慢!”
秦绝响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将腰间的“落日”长刀连鞘抽出,扔在地上,大张双臂道:“沈绿,冤有头,债有主,秦家的仇要应在秦家人身上,放下大哥,我跟你走!”
常思豪眉头一皱,喝道:“绝响!说什么傻话!秦家仅剩你这点血脉,你姐姐还指望着你呢!还不退下!”
秦绝响听他冲自己大吼,眼中立时有一丝笑意闪过,冷了脸迈开步子继续前逼:“大哥,你这叫说的什么话?我姐姐如今身怀六甲,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教她孤儿寡母依靠何人?”说着倒剪双臂,挺起胸膛,梗直了脖子:“沈绿!来吧!”步步前逼。
本来见四周火铳围紧,势难逃脱,故尔常思豪才挺身出来,在打斗中与明诚君交递眼色,想让他胁持自己逃走。没想到秦绝响偏偏中间插来一杠。如今瞧着他那对柳叶眼里有笑意隐约,心中陡然明白:自己被掐住的是咽喉,吼出这么大声音,显然把明诚君并未扼紧的实情暴露了出来,已被绝响窥破。当下身子忙往后靠。
明诚君当即会意,手一拢向后疾退——就在此时,一道水蓝耀目,莺怨毒自秦绝响腰后抽射而出,飒然向二人头颈部直刺而去!
明诚君知道这宝兵的厉害,只是没想到会落在他手里,一惊怔间长剑微斜,找见莺怨的剑尖,腕子一旋,剑花便起,将莺怨绞作一团。
间不容发,就见秦绝响小小的身子如虫般一涌——一股极强劲力透入莺怨剑体,有如地动引起的海变,浪涛澎湃拔地起山,刹那间,莺怨如紧到极致而崩断的发条般逆向旋削而起,蓝蓝的剑身蓦地一红——断指碎剑纷飞四射,花园中就像凭空脆生生爆了个血罐一般。
众人定睛看时,七尺莺怨挺得笔也似直,在常思豪肩侧斜斜而过,透入沈绿咽喉。偌大的明诚君,拿剑的右手臂已然有多半条无影无踪,保持着前伸姿势的半截大臂断处骨茬森白,血流如注。
常思豪只觉颈间生暖,有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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