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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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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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节,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是美丽、欢乐与生动,哪怕一生只有这一刻,已不憾死,也不枉生。

    常思豪安静地动作着,在水乳交融中逐渐明白,旗上的法器其实是记述着一种动态,因人们看到的是静止图画,便以为那些只是象征。

    这便是噶举派乐空双运秘法的核心么?

    他继续探索着,深入着,夜色暗去,天光亮起,又暗去……

    昼夜如轮,交替而过。

    秦自吟又一次在头脑的空白中醒来,仿佛在幻境中、在一层又一层的梦里重新找回了自己,长睫丝颤,气抽如噎,交颈在常思豪耳边,无意识似地唤道:“相公……我,我真个要死了……”

    “死……”

    这弱而含娇的声音,仿佛小腿湿漉漉还在清风中打颤的初生羔羊般,令常思豪忽然有了一种疼惜。就在此时,腹间贴合处有胎动传来,这生命初萌的动态,令他猛然一惊,陡然而悟:这个世间的一切都在动、在改变、在活着。山花海树,鸟兽石沙,大千世界,都是活生生的……生命自有雄奇大美,活死人若死若生,亦死亦生,正如徐老剑客所说,岂是究竟?

    一念达此,他咝地吸一口气,心跳骤然腾起,长洪大泻,从活死人之境中超拔而出,恢复了有情之身。

    体内无比旺盛的生命活力泉水般涌起来,整个身心欢乐无限。

    秦自吟被洪流骤烫,两腿抽颤,浑身一酸,又自晕厥过去。少顷,悠悠转醒,瞧见对面关切望来那对生威的虎目,不由得颊腮红透,幸福满心。

    常思豪凝视爱妻,觉得刚才的自己,也许和某些人毕生探究的世间终极答案已然擦肩而过,心中却没有丝毫遗憾。

    一旁散落的衣衫上,斜丢着本薄薄的书册,正是无肝留给自己的《逍遥游》。

    鲲鹏翔于九天之上,视地下野马如尘埃,先贤悟道,看众生亦同一理,所以才有天地不仁之说、得出大道无情的结论。然人可以悟道,却不能执著于道,因为人道非天道,有了生化衰亡,生命的过程才华莹可珍。不管活死人还是乐空双运,久在其间也许可达至某种无上境界,却未必适合于人吧。

    想到这里,他阖上双眼,低头深深一吻。

    清泠如水的阳光丝丝缕缕从帐外透来,照在二人脸上,辉光殊胜,法相庄严。

    忽然一连串“咕咕”声响,好像僧侣低哝的梵音。

    两人都觉奇怪,细听下,原来是从腹中传来,又都相视一笑。

    常思豪下榻收拢了衣衫,帮秦自吟穿好,又伏身替她穿好鞋子,自己也整装已毕,与她并肩携手走下暖阁。一出门冬阳暖照,清风满庭,就见秦绝响和刘金吾在池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暖儿手里拿个苹果在旁陪着,却是不吃光玩。

    丫环婢女们见侯爷和夫人下阁,脸上都红通通地,忍着笑低下头去。

    刘金吾遥遥瞧见,赶忙过来,一脸羡慕冲常思豪嘻笑:“高深莫测,高深莫测,二哥,我是越来越服您了。”

    常思豪一愣:“服我什么?”

    刘金吾眼睛在他夫妻脸上扫动,坏笑道:“这还用说吗?您这功力太大,没的说,小弟是五体投地的了。”秦自吟听他说得隐约,却也明白,然此刻幸福满心,笑吟吟挽着丈夫的胳膊,也不觉得如何羞窘。

    秦绝响那对柳叶眼半尴不尬地瞄着姐姐,仿佛有话粘在牙上,有点张不开嘴。

    暖儿扯他袖子低道:“响儿哥哥,你真的没骗我,成亲的人,果然连饭都不吃了……”刘金吾不解其意,秦绝响凑他耳畔低道:“我跟她说过,成亲就是成天亲嘴儿,这丫头当真了。”刘金吾哈哈大笑,问暖儿:“小妹妹,你也想成亲么?”暖儿瞄了眼秦绝响,甜丝丝地低下头去。秦绝响道:“你害什么羞?我才不和你成亲!”暖儿急道:“为什么?”秦绝响道:“和你成亲,岂不要饿死?”暖儿期艾了半天,也找不出解决办法,道:“那怎么办呢?”

    瞧着她为难的样子,秦绝响心里酸酸痒痒的,就是爱煞了这股劲儿,笑道:“别为难啦,抽个空,总还能吃个苹果什么的,来,给哥哥一口。”暖儿把苹果递过去,却不料他一晃身侧过头来,在自己脸蛋儿上亲了一下,叫好道:“不错,又甜又脆!”暖儿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脸蛋儿如手里苹果般红,跺足道:“怎么是这个?那岂不还是要饿死?”众人皆笑,秦绝响伸臂笑道:“来,好事成双,左右都香。”暖儿“呀”地一声,把苹果向天一抛,摇着手儿转身逃开。

    刘金吾张臂抄住苹果,咬了一口,笑道:“小秦爷好艳福啊!”

    秦绝响笑道:“什么艳福,小丫头片子而已。”刘金吾眉毛乱跳起来:“不然不然,有道是,八九岁儿,刚有味儿,粉粉嫩嫩馋死个人儿,十一二儿,小开门儿,胸前鼓起两座坟儿,十三十四儿,满怀春儿,挤眉弄眼最勾魂儿,十五六七有女人味儿,浑身上下香肉皮儿,十八十九成美人儿,闭月羞花等闲事儿,鱼儿若见也钻泥儿啊!这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妙处不是?”秦绝响听得眼睛起亮,挑起大指笑道:“哎哟,不服不成,还得说您有讲究!”

    秦自吟红着脸道:“叔叔哪里学来的这些怪话?可别教坏了我弟弟。相公,你也是说说他呀。”常思豪眼眯如线,心想还用人家教吗?这俩人一个是花间老鬼,一个是色里魔君,凑在一起,可算是臭味相投之极。向刘金吾问道:“年关不忙吗?你今儿怎么这么得闲?”

    刘金吾一笑,从怀中掏出张大红请柬递近,道:“明天立春,郭督公在府中设摆酒席,请您过去赴宴呢。”

 第七章 相见欢

    常思豪眼睛瞧着他,没有伸手去接,问道:“郭书荣华请我,为何请柬却在你手?”

    刘金吾忙答道:“我也是到他厂里办事赶上了。想着办完事要上您这来,就把您这份直接带过来了。我也收到一份。”说着拿出自己那份请柬一晃。

    常思豪也不查看,向前走去,问:“他设这宴干什么?”

    刘金吾拿着红柬自后跟上,道:“立春是东风解冻之日,每年这个时候,郭书荣华都要大摆筵席,会请各路宾客辞旧迎新,为来年祈运。今年赶得好,明儿二十九立春,后个大年三十儿,再后天大年初一,连一块儿了。”

    常思豪心想:“绝响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东厂方面是怎么个态度。俗话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但若是各路宾客齐聚,去的官员们定也不少,多半便不妨事。倒是这刘金吾整天笑忒嘻嘻,办起事来云山雾罩,虽然大家结成了兄弟,却也摸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当下说道:“旨宣完了,事情你也办妥了,督公想必满意得很,夸了你什么没有?”

    刘金吾明白他的意思,赖巴巴笑了起来:“二哥,陪同宣旨的事,真是皇上吩咐的,当时您不也听见了吗?我是内廷的人,虽然要敬着郭书荣华,却不受他的管。至于小秦爷这官儿是皇上的心意,还是别人使了力气,那兄弟就不清楚了。其实您看现在这局面,不是挺好的嘛,您也就别想得太多了。有兄弟在宫里做总管,小秦爷在外当千户,戚大人在三大营,将来不管是入部还是狩边,彼此都能有个照应,咱们的台架子也就算搭起来了。您这大角儿再一粉墨登场,弟兄们拉弦的拉弦,打锣的打锣,这戏还怕唱不红吗?”

    常思豪淡淡一笑:“就怕唱的是《斩单通》,唱来唱去,把我这吃饭的家伙倒给混没了。”

    那单通,字雄信,山西人氏,绰号“赤发灵官”,手使一条金顶枣阳槊,胯下闪电乌龙驹,横勇无敌,乃是隋末九省五路绿林英雄都头领,响当当的江湖道总瓢把子。曾在贾家楼三十六友义结兄弟,到后来兵败被擒,众兄弟却站在旁边大看热闹,无人相救。《斩单通》这一出,便是单雄信倒剪双臂在辕门外,痛数兄弟无情无义的骂戏,那一出唱来可真是血烈十分,撕人肝肠。刘金吾向爱听戏,怎不晓得?登时脸色大苦道:“二哥,您可别这么说,咱们兄弟要做刘关张,哪能学他们贾家楼呢?”

    秦绝响插言道:“几日不见,我大哥倒成了你二哥,你们兄弟三个梅园结了义,我老人家可往哪儿搁呢?”

    刘金吾左手背一砸右手心儿,冤掰掰地道:“哎哟我的小秦爷,您是侯爷的亲内弟,我和戚大人怎么比啊?”又转向秦自吟说小话儿诉起苦来:“嫂子,你瞅瞅,这整个院儿里就我一个外人,还遭着欺负、受着委屈,这大过年的,可叫兄弟怎么待呀?”

    秦自吟知道他这人没正经,都是做出来的样子,笑道:“这可教人没办法了,叔叔自家把话儿往远了说,我又如何能拉得回来呢?”刘金吾半捂着脸哭丧道:“完了完了,连嫂子也不疼呵兄弟了,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瞧见躲在一边的暖儿,忙又招手唤她道:“小妹妹,过来替大哥哥说几句好话儿,大哥哥请你吃苹果。”

    暖儿遥遥盯了他的脸,一扭头道:“哼,你的苹果,我才不吃哩!”

    刘金吾知道她把“吃苹果”又当成了“亲脸蛋”,板了脸拱手道:“佩服,佩服,不愧是小秦爷未来的夫人,果然是贞洁烈女。”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转过天来日上三竿,常思豪换罢公服,刘金吾也到了,一切收拾停当,与秦绝响三人各乘一轿,直奔东厂。到了地方常思豪下轿观看,只见一座冲天式牌坊撑天拄地而立,全木结构,浮雕满柱,精工细刻,栩栩如生。正中央横一块巨匾,上书“百世流芳”四个大字。后面便是青砖白壁的东厂大院。早有人把讯息传入,郭书荣华笑容满面,率人亲自出迎。常思豪仰面四顾道:“原来督公的府第就在东厂大院,真可谓是以厂为家啊。”

    郭书荣华笑道:“荣华愧受皇恩,敢不尽心竭力?侯爷,里边请。”

    进得院来,此时中庭已经站满了人。常思豪一边走,眼睛一边往两侧扫看,这些人为官的居多,名流文士、军政各界都有,王世贞、詹仰庇这些自己见过面的也都在其内。戚继光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常思豪一走一过,相隔稍远,只和他对个眼神,也没有说话。众人见郭书荣华迎进了常思豪,都上来施礼,刘金吾是皇上身边的人,大伙着力巴结,更不必说。只有秦绝响没什么人认识,一带而过。

    众人前簇后拥过了几层院落,沿廊穿过一道月亮门,来至后庭,只见眼前是一片纵深较长的天井小花园,花园后正堂屋门大开,檐外侧两廊延伸,将花园环抱在内,廊间都挂了挡风帘子,里面摆满桌案、升了炭火。程连安穿了一身新衣,面带得体的微笑,给常思豪请罢了安,退让在一边,安排其它等级较低的官员到廊间入席,像御史张齐、文林郎詹仰庇之辈,因是言官,品级微末,居然都进不得屋。

    常思豪在正堂落座,只见自己面前这桌面浑圆宽大,乃是黄杨木所制,上过数道清漆,金澄澄如同水中黄玉。四顾别瞧,所在位置乃整个屋子中心偏左,面门背壁,视野绝佳。刘金吾瞧见自己的上司、锦衣卫总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在另一桌上,忙过去见礼。此时人来传报说徐三公子已到,郭书荣华便又致了歉,率人出去迎接。过不多时,就见徐三公子携丹巴桑顿及小山上人,带着几个随从,和郭书荣华有说有笑,走进了花园。本来已在廊间落座的众官一见,忙都起身,遥遥拱手示礼。

    进了正堂,各方见罢,郭书荣华将徐三公子一行领至常思豪这桌近前,引手笑道:“这位是云中侯常思豪常侯爷,想必三公子已有耳闻。”徐三公子笑道:“何止耳闻?我们早就见过了。那时侯爷衣装雄武,可让徐某见识了一把大英雄的豪野本色呢。”

    常思豪心想在颜香馆中与他相见时,自己穿得和猎户差不多,说什么衣装雄武,岂不是寒碜人么?一笑道:“三公子说笑了。记得前些时公子神光傲目,颇有睥睨天下之姿,如今看来,心境倒像是平和了不少啊。”

    徐三公子原是雌雄眼一大一小,被丹巴桑顿治好后,面目英俊了许多,听到这话也不以为意,笑道:“这都是上师以佛法化解救难,才令徐某重获新生。上师,小山上人,请来和侯爷见过。”丹巴桑顿低首道:“侯爷气色绝佳,想必夫妇和谐,家庭幸福美满。”他这见面话颇为怪异,既非问候,也非祝福,有些不伦不类,别人听了当是他汉语不佳,辞不达意。常思豪心中却是一动:“说什么夫妇和谐,莫非我按法旗图形行事,在身体上会有所反应变化,让他看出来了么?”眼瞧这藏僧衣衫单薄,身形沉稳,姿容安泰,多半是拙火已复,当下暗加小心,还了一礼。

    小山上人合十微笑:“两日不见,侯爷唇润丹晖,瞳绽青莲,颊腮满隆,宏声清远,竟大具佛相,令人望而生敬啊。”

    前者在白塔寺中,常思豪见这大头和尚虚头滑脑,倒也并无所谓,但听秦绝响讲过少林旧事,又料他与东厂勾结,对其印象便转不佳,淡淡道:“不敢当。在下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只具凶相,哪有佛相?”小山上人笑道:“侯爷忒谦了,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常思豪身微后仰,单手在腰间一拍,“十里光阴”刷地跳出半尺,冷森森在小山上人眉眼间映出一方亮白,看上去便如戏台上的小丑一般。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借上人吉言。我倒是放下了屠刀,不过又带上剑啦!”一抖手,剑复归鞘。

    郭书荣华笑道:“不向山边听虎笑,岂知侯爷是妙人呀。来来来,三公子,两位大师,请坐,请坐。今日客人来得不少,荣华还要接待一二,少陪少陪,咱们待会儿再聊。”说罢转身去了。

    眼瞧徐三公子、丹巴桑顿和小山宗书落了座,秦绝响微欠身子笑道:“上人,咱们在白塔寺里也没好好聊聊,我还真不知道您会看相。既然给我大哥看过了,不如也替我来瞧瞧气象命运如何?”

    小山上人略整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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