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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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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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老剑客道:“让你放下,你放下了么?”

    常思豪神思魂魄似在虚无飘渺间,茫然恍惚,不知应答。

    徐老剑客道:“你已是个死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一句真言入耳,常思豪目光一舒,心开天籁,身静如水,再不觉得没有呼吸心跳属于异样。

    徐老剑客欣然道:“减事可以成佛,安心即得逍遥,放下便为收获。多少大德高贤,以毕生之功,修得九龙十象之力,为的便是放下,但放下不等于放弃。过眼云烟须过眼,云烟过尽眼中留。放下须得先找见,找见放下为过手。老子言:‘吾之大患为吾有身’,试问吾若无身,何来大患?无身之吾,寄予何存?释祖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法门,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试问世间无吾,正法何藏?世无吾身,怎入法门?故剑家特云:‘以身为剑,吾为剑身,以剑为身,吾为剑魂,吾在剑在,无吾不存。’将一切归结于吾,今试问汝,‘吾’是谁也?”

    常思豪道:“‘吾’就是我。”

    徐老剑客道:“不错!吾就是你,你就是我!”手在腰间一拍,宝鞘间剑鸣起啸,白光陡起,直向常思豪射去。

    廖广城亦是武学大痴,听着二人对答,也正在解悟机锋,忽见剑光射出,知道那是徐老剑客佩带多年的剑中神品“十里光阴”,立生警觉。扬手一剑,莺怨飒飒而出,半途裹住“十里光阴”的剑身,向后抽带。

    常思豪瞧着这柄剑倏然靠近,又倏然远去,当即想到“放下”之前,须先“找见”,登时足下一挫,鬼步射出,刹那间已然握住“十里光阴”的剑柄。

    “找死!”

    廖广城左手莺怨后甩,右手龙泉挺出,直刺常思豪咽喉!

    五指握住剑柄之际,常思豪立即一切“放下”,身心骤松,下跌及整体突进速度却陡然加快,眼见龙泉剑直刺而来,自己没有闪避,剑尖竟然飘然贴发而过。

    向上纵跃可以用力,力强则高远。向下摔跌,想要加快速度,却不那么轻松。

    就算是以失衡态为核心的“鬼步跌”,也需要在向前跌冲的状态下,保持身体不散,这样才能如箭如一。

    然而人体毕竟有四肢,不散,就要用力。

    “放下”得到的,是彻底的解脱,令常思豪在一瞬间,身如水之长泻。

    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宝福老人要自己去叩拜黄河的用意。

    “放下不等于放弃”,高速中,他指尖微动,便又有了剑柄的实感,同时明白,郑盟主那一式撒手剑,是舍而未得,选择了放弃。

    放弃自己,如何能赢?

    一刹那耳中天清地净,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廖广城的心跳却密集如鼓。

    手中的“十里光阴”被莺怨带偏,早从廖广城的左腋下空处滑过,自己的身体,正在拉力、惯力、冲力三重作用之下,以极高的速度撞向对方的前胸!

    就在两人贴合前的瞬间,廖广城嘴角勾起冷笑,脊椎一抖——

 第三章 心灯亮

    “鱼龙震!”

    诸剑知郑盟主的惨剧即将重演,都觉惨不忍看,纷纷闭上眼睛。

    间不容发,常思豪的头,正结结实实地顶在了对方的胸口。

    一瞬间他脸上皮肤泛起波纹,涟漪般向全身扩散而去——这一刻,天地间似没了声音。

    人影乍合即分,一人向后崩飞。

    诸剑急目前望,常思豪左足踏地,膝贴肩头,原地保持着低弓步持剑前刺之势,手中的“十里光阴”与头颈、腰身、后足成一斜线,与地面形成极窄的锐角,身体不动,人亦无声,缓缓歪倒。

    空中,廖广城一个跟斗稳稳落地,双臂一撑,两眼紧闭,鼻孔中“嗯”地一声,缓缓哼出半口白气。

    脑中嗡鸣之声不绝。

    他知道,这是刚才在被击中时内劲反弹催动了全身骨骼,从而引起的高频震颤。

    鸣响的同时,内劲随着震动不断收敛入骨,带来一种超妙的舒适感,令他一时身心两忘,似如不在人间。

    人若以双手掌心掩耳,四指在后脑弹拨,会感觉有巨大的敲击声传入内耳,是因为这声音并非以音波方式,而是以震动方式刺激到了耳内听觉器官之故。廖广城此刻情境便是与此相类。全身骨骼震动传音,比之四指弹拨后脑要强烈得多,是以他自己如历尽一场宇宙的重生,别人却听不见一分一毫。

    弹拨后脑是一种养生手法,在道门称之为“鸣天鼓”,因掌心连心经,耳通肾经,取意为心肾相交,水火既济。而他全身这种无声之炸,则是一种修行至深层境界的表相,内行人谓之“串心雷”。

    心非心脏之心,而是取意中心内部,暗指骨骼,有了这种征象,说明体内水火相交风雷炸起,身心一如,元婴已成。这种境界,在佛门喻之为“一人开悟,震动十方世界。”十方世界并非外在十方,而是身内自一宇宙。元婴也并非真的是个婴孩,而是一种指代。元即最初,元婴即最初之我,是为真我。

    人类的思维万万千千,最终总是归结到两个问题上,就是自己从何处来,又能到何处去。这问题的答案想不出来,要知道不能靠思考,只能靠实修。

    实修不是看书。看书是学,学到的只是知识,“若从纸上寻佛法,笔尖蘸干洞庭湖”,故学法不能证法,学道亦非修道。实修也不是克制欲望。心念追不着,欲望压不下,靠意念来控制,不能说假,但是太难,几乎无法做到。佛道两门实修都靠打坐入门,秘密并不在于控制心念,而在于如何摆正骨骼。

    骨在肉体中心,将骨调正则为真修心。这句话是千古不传之秘,其实俗语一句“主心骨”,早已道破天机。

    活着总有恐惧,怕老、怕病、怕死,没有的怕得不到,得到的怕失去,故而人人“提心吊胆”。

    把骨架调正,肉体如挂,五脏松垂,便是心胆俱放,由此入手,只管坐去,久之两肩如沙陷山沉,念不收而自消,息不调而自匀,肉体会自动进入一种强劲的自我修复强化状态,在改善营养吸收转化能力的同时,更可以让天地间肉眼看不见的物质能量影响自己,日久功深可达身变,自然可以看开很多东西,死后焚出舍利、肉身不朽,都是身体被未知能量物质转化的必然结果,也是人类在心理和生理上脱离常人,达到更高层境界的证明。【这种理念,与传统医学讲“风”症的理论类似,比如伤风,风无形无质,怎会伤人?但传统医学认为,是风带来的空气中有肉眼看不到的某种致病因素,也就是现代医学讲的细菌或病毒。古人认为风中是有东西的,繁体“風”字里面原本就是一个“虫”。现代科技的电磁波、电波甚至电能都可在空气中传播,这也是能量在空气中承载传递的例证。】从意识入手,逐步改变生理,如同积攒弹力,期待一跃上峰。由身体入手,逐步改变意识,则如缓步攀援,同样能到终点。前者需大定力,在毫无效验的时候要能够苦苦坚持,而且更需要相当大的智慧天才。相比之下,后者则比较稳健。身心原为一体,色识亦是不二,廖广城是武学大家,修为已在峰肩,然而多年来却始终未能走上这一步。如今体味着身体的变化,心下明白:自己已然在外力之下身变心通,终于迈过这道门坎,从此更上层楼。

    嗡鸣渐消,一睁眼看到屋墙、木柱、灯烛、剑架、条幅、尸体、众人,相熟如旧,又陌陌似生,不禁感慨万千,欣然满目。

    诸剑瞧他不但没受伤害,皮肤面色反而如刚蜕过皮的龙蛇般融融细嫩生光,有种焕然一新之感,似乎功力又得到了极大的提升,都不禁暗吸了一口冷气:原来的他已难对付,如今还有谁能制得住?

    “嘡啷啷”钢音脆响,龙泉、莺怨,双剑落地。

    徐老剑客缓缓道:“你也放下了?”

    廖广城道:“是。”

    徐老剑客道:“讲讲。”

    廖广城望着地上荆问种的尸体,道:“世间唯一真我,我却非世间唯一,放下世界,天地自有载承。”

    徐老剑客笑道:“好。妻子嫁了你,不等于便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叫你声爹时,却又是你的。钱花出去的时候是你的,搁在怀里,是口袋的。衣穿在身上是你的,脱下一搁,是衣柜的。吃在口中的饭菜是你的,拉出去,是茅房的。躺在身下的床是你的,出了门,是空气的!于这大千世界之内,无一物是你我的,然只你我能见,能闻,能尝,能触,能听,能思悟,有感情,岂不神奇?岂非神通?向外去求,缘木无得,了悟真我,心剑通明!”

    廖广城默默点头,目光转向趴地不动的常思豪,略感歉然:“只是我虽成就,却又损了条性命。”

    徐老剑客笑道:“他是个死孩子,哪来的性命给你害!你们是两头大钟碰一块儿啦!”

    “十里光阴”忽地一转,剑尖插在地上。

    常思豪艰难抬起脸来,抖抖仍自嗡鸣不已的脑袋,拄剑扶摇站直了身子。

    廖广城见他毫无喘气呼吸之象,目露感慨惊奇之色:“没想到,此子小小年纪,竟能修得无极之身,达到了活死人的道门真境。”

    “哈哈哈,道成无高下,入门有早晚哪,活死人有何稀奇?离究竟还远呢!”徐老剑客唤道:“我说那死孩子,你是谁家的子弟?”江石友忙道:“这位是秦浪川老爷子的孙女婿,山西秦家的孙姑爷,姓常,名叫常思豪。”徐老剑客点了点头,道:“怪不得,我说么,盟里有这样的孩子,怎么不早送到修剑堂来?”一甩手,剑鞘扔出,道:“这‘十里光阴’,给你了!”

    常思豪手中剑相迎一指,应声入鞘。

    盟里有传剑之规,十年随师未必弟子,心灯相对即是门徒。诸剑一见老剑客如此做法,自是将他当成了衣钵传人。

    瘫软在地的郑盟主目睹到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道:“小常……我死之后,这盟……”“盟主!”洛承渊插身过来大声道:“休说这不吉利的话!你安心运功把这口气吊住!待会儿拿下廖广城,咱们却再说话!”众人再看时,郑盟主喉头血哽,气息中停,颈子已然歪去,后面说了什么,便没听见。

    沈初喃庄容凝怒,掣剑向廖广城喝道:“我不管什么放下得到,这一笔血债,你休想弃之不还!”

    说话间桔裙朵卷,旋起黄影缤纷,一剑如艳阳光泻,电闪而出!

    于雪冰、罗傲涵都惊呼道:“喃姐!”

    廖广城不作反击,任由剑身硬生生透体而过。

    烫热的鲜血溅上面颊,令沈初喃怔了一怔,目光扬起,见廖广城一张脸上淡定从容,心下登时明白,不再多言。抽剑退到郑盟主身畔蹲下,纤手向他尚温的鬓腮处虚虚探出,眼眸里柔情满满,指头终究没有挨上,忽地闭目旋身,横剑刃在腮下轻轻一蹭,割破脉管,贴肩挨颈,静静地躺倒在他身边。

    桔裙折光映血,透暖金红,把小晴看得眼也直了。这位初喃姐为人持重,一直以来都很照顾自己,却不想她竟然对父亲有着如此的眷恋。那么她对自己好,岂非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关爱,而是……而是……一念生处,心里便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捂脸流泪后堂跑去。人们目光都在沈初喃身上,也没人注意她,这时洛虎履指尸大哭大骂道:“我还道你这贱人心里有我!没想到,原来你一直想做盟主夫人!”上去抡腿就要去踢尸,早被叔父洛承渊扯住胳膊。罗傲涵骂道:“你从来就是自作多情而已!像你这般幼稚的家伙,大姐怎会看得上眼!”于雪冰赶忙也上去拉住。洛虎履扯脖子骂道:“她是侄辈,有此邪心,便是不伦!沈孤学!你干什么早死一步?你怎不睁眼瞧瞧你养这好女儿?这都是你教的吗?”洛承渊怒斥道:“虎履!注意你的身份!”

    洛虎履本来状若疯癫,听了这话却“哈”地笑了一声,甩开手退了半步,说道:“身份?哈,我是什么身份?百剑盟的少剑客?未来的元部总长?河南洛家的后辈第一人?”他将腰间松纹古剑刷地连鞘扯出来,横举在叔父眼前:“打六岁起就让我练剑,练得不好,你们说有辱家门,练得好了,说还不够用心,什么练好武功将来前程似锦——谁他妈要前程似锦了?是我要前程似锦,还是你们想要脸上有光?”他将古剑“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吼道:“还给你!都他妈还给你!”

    剑装上的饰件摔得四分五裂,金缺玉碎散落得满堂都是,洛承渊气得两眼发黑,站在那里晃了两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一片争闹声中,廖广城的尸身颓然倒地,徐老剑客嘿然笑道:“你放下,他放下,终究有人放不下。你看开,他看开,总是有人看不开。放下总会有人捡,看开未必做得来!”忽地一跳而起,负手向前走了几步,伸掌在常思豪肩头一拍,望着门外一地月光笑道:“小子,我名徐秋墓,却不想竟死在这样一个春日即将到来的深冬,你觉得,这时候怎样?”

    这问题大是奇怪,常思豪眨眨眼睛,应道:“挺好。”

    徐老剑客点点头,背起手来,道:“嗯,常思豪啊常思豪,我虽非什么英雄豪杰,然身死之后,你可也会常常地想起我么?”言罢白眉一舒,立身如碑,含笑而逝。

    “老剑客!”“徐老剑客!”

    诸剑痛声呼唤,跪了一地。

    修剑堂十大剑号称九剑一天,这“一天”指的便是徐老剑客,如今他老人家亡故,那这盟里可真是塌了天了。

    这塌天之念刚起,就听“哗啦啦”裂响,轩窗尽破!

    众人各自一惊:“难道天真的塌了?”

    就在这时,窗外无数枝火铳探入,对准众人,后面更有火把林林竖起,吡啪爆响,照得满堂生红。

    诸剑陡然而惊,心中都道:“不好!东厂的人前来接应了!”只见门口处在六名铳手协护下,一个穿官服的小人背着手现出身来。

    “绝响……”

    常思豪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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