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身上了罢?孤石一个孩子,从小烂漫天真,却在你的身边受尽心灵的创痛,在场这些后辈,像初喃、雪冰她们,哪个见了你,不恭恭敬敬喊一声‘叔叔’、‘伯伯’?如今你却让她们失去了父亲。扪心自问,你真的毫无愧疚?”
廖广城悄然静立,眼光缓缓在几位大剑尸体和他们的夫人、儿女面上环扫而过。
郑盟主道:“血债欠下,大错已成,广城兄身为一代大剑,当以身份自重,何去何从,请君自裁。”
这话出口,用意不言自明,众人心头都闪过刚才曹政武自断心脉的画面。
廖广城横起剑来,看着冷森森三尺青锋,哈哈一笑:“十年后剑家主国,苍生得赎,天下大治,你们便会知道,我没有错!”眼睛向诸剑面上一一扫去,声音转冷:“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见事不明,又在盟里打理日常俗务,无暇参悟至道,比之我在修剑堂日夜钻研,相差何止万里?就凭你们,也想逼得廖某横剑自刎?”
便在此时,就听一声娇喝,地上红云陡起,一人挺剑刺来!
第三十一部
第一章 鱼龙震
出剑之人,正是江紫安。
她怀抱廖孤石之际,身上红衣被鲜血染浸,其色更鲜,此刻旋身起势,红衣怒绽,这一剑如自血海中来,杀气万千!
郑盟主知道以她武功绝无胜理,惊叫:“不可!”拔步前冲。
与此同时,廖广城身形不动,龙泉剑起,由左至右微画个弧圆,剑脊贴上江紫安的剑脊,悄无声息,顺势一按一带——江紫安前冲之势本已十足,这一下受了个加力,速度更快,脚下不稳,便生踉跄,剑尖也被引向虚空,就在她失衡将跌之际,廖广城一脚飞起,穿过她右腋下的空档,折膝向后一勾,正踢在她背心之上——只听“喀”地一声骨裂脆响,江紫安的身子飞起在空,向他身后跌去!
剑光忽然耀目。
廖广城右单腿仍在空中未收之际,郑盟主一剑已然递在中途!
常思豪明白,此刻廖广城剑中劲路向后未回,一腿在空旧力已去,另一腿用作支撑,需要弯曲才能再度加力闪避。
可是弯曲需要一个瞬间。
郑盟主这一剑直取对方腰际,正是攻其必救又救之不及处。
间不容发,就见廖广城腰胯一拧,在空之腿下沉,支撑腿甩起,向郑盟主腕间扫踢!
这一踢的力量仅凭重心转换得来,无法借助蹬地贯劲,力道不强,却又是以横破直的妙手。
以横破直,如同在末梢拨动平衡悬空的秤杆,力度无需很大,只需轻轻一点。
用最小的消耗,做最大的功,正是内家武学的妙要核心。
两个人格斗,身体之间必有距离,而出招的速度再快亦有极限。以身形的进退、身法的转换缩短彼此间距,即便出招的速度不变,击中对手的时间却能得到大幅的缩短,这便是以空间换取时间,亦即武学中的时空转换。以横破直,便是这种时空转换的应用之一。
由于身位的变化,对手重心已不在原点。郑盟主情知在自己刺中对方前,一定会被先踢中手腕。
寻常武者面对此般变化,一定选择撤剑截击对方足、胫,或退步让招,再行组织进攻。这是因为人在生死之际对武器有一种强烈的依赖感,有人在格斗之中,明明手中兵器已然派不上用场,仍要死死握住,便是因为有了兵器,心里才会踏实。
郑盟主是何等样人?当时五指一松一送——长剑撒手!
舍得,舍得,不舍不得。
剑脱人控,仍往前行,攻势未衰,不改胜局。
廖广城右手持剑,剑在身后;左手在空掌握平衡,回救不能;右腿下落,足未沾地;左腿前踢,未中敌身。眼瞅这一剑便要从腹间刺入,他眉峰一挑,心中发狠,背上用力,向后一挺——嗖地一声,脱手剑刺入衣内,贴肤过胸,剑尖直向下颌透去!
他感觉到胸腹之间一凉,知道不好,也摸准了方向,拼命向右侧头,只听“哧啦”一响,剑尖刺破领口,窜将出来,冷冰冰剑脊贴在腮边。
郑盟主猛提气跟身进步,一个虎纵跃起在空,正扑在廖广城向后仰去未及沾尘的身上,双臂一紧,将他死死抱住!与此同时,江紫安的身子已飞出三丈多远,摔出“啪——”地一声,颌尖扎地,两眼往圆里一撑,鼻孔中挤酱般涌出两股血泥。
郑盟主大喝道:“快动手!”
众剑心里都明白,廖广城武功太高,郑盟主舍剑扑身,都是玉石俱焚的打法,喊人便是要大伙上去补剑,将两人扎个对穿,否则再难有压制住他的可能。
江石友一个急窜抢在最前,洛承渊紧步抽剑在后,童志遗惊目叫道:“不可!”
此时廖广城臀尖略沾上地面,已明郑盟主的思路,知道不好,猛地运足全身内劲,脊椎一抖——这一招瞧在眼里,诸剑心头一揪,腿上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软!
这抖脊一式,名为“鱼龙震”,乃盟中至高绝学“龙骨长短劲”中的一式。脊椎在武学中,被称为人体的“大龙”,是发挥一切劲力的中枢,习练鱼龙震者,凝聚全身内劲以抖脊之势发出,其力圆整如爆,摧枯拉朽,练到极处,便可成就无极之身,是为贴身技的无上法门。当年参与研创此功的熊照国熊老剑客,甚至可将自己的身体冻封于七尺冰川之内,运功一震之下,破冰而出。
廖广城在修剑堂研学多年,在龙骨长短劲上用心尤多,其功力不在当年的熊老剑客之下。
而此刻,死死抱在他身上的郑盟主,便是封在他身上坚冰!
一瞬间,就听“嘎啦啦”一片骨节折碎脱环的爆响,郑盟主眼、耳、鼻、口鲜血崩溢,钢牙咬碎,怒目睁圆,双臂锁紧依旧!
洛承渊已近,立剑高举——廖广城左手单掌在地上一拍,身子腾起,凌空又是一个“鱼龙震”!
全身骨节被崩脱震碎之后的郑盟主,再也无法承受下去,“砰——”地一声,身子被震射而出,正砸在洛承渊胸前,两人同时折倒。
“天笑!”
沈初喃弃了父亲尸体,一声悲呼扑上前来,一看郑盟主七窍淌血,脸色如纸,登时一股惨色袭上庄容。洛虎履手足抖颤,局促地瞧着,竟不知去查看叔父伤势。
小晴在远处小辫一歪,瘫坐在地。
廖广城足下一错,稳稳站定,“叮叮当当”脆响,有金属碎块从他衣间掉落在地上,正是郑盟主那柄长剑。江石友前冲的步子登时凝止,诸剑亦都凛然生惧,身子为之一晃。
只见他淡淡一笑:“郑直,连接两记鱼龙震而不死,天下可称少有。修剑堂外,你武功当属第一,刚才这一击也算有胆有识,只可惜你盟务缠身,不能精进一步,若能在堂中参学几载,想要追超于我,亦非遥不可及。”
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鱼龙震击人岂需二次?只不过你的功夫距登临绝顶尚差半步,还没达到无极之身罢了。而且,天笑这孩子肋间有伤,故而未能倾尽全力,你没有瞧出来么?”
第二章 活死人
常思豪一听之下登时想起,郑盟主和荆问种前阵子交过手,中了一掌,断了根肋骨,或许还有内伤,刚才行动之际似乎也没什么妨碍,居然有人能瞧得出来,实在大不简单。
侧头瞧去,声音却不是童志遗发出,满堂之上,只他年纪最大,除他还能有谁?
廖广城对这声音却极是熟悉,向那“清光照胆”巨字之下看去。只见那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屋中就此多了一抹亮色。
“徐老剑客!”
诸剑大喜,纷纷前涌。
便在此时,一道水蓝,向廖广城直刺而去!
“莺怨毒!”
廖广城神色陡变,心知自己刚才在听到徐老剑客说话之时,心神游离,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手中三尺龙泉剑几乎是无意识地挥起,向那蓝光格去——蓝光如水,无孔不入,在那一格之下,倏地打了个弯,剑尖反而正点中他颈嗓咽喉!
常思豪大喜挺剑加力,身往前冲,诸剑也都没想到能被他一击得手,各自又惊又喜,还未叫出声来,却见那莺怨毒蓝汪汪的剑身中央忽地起鼓,腾起一个巨大的弧,那抵在廖广城咽喉处的剑尖,便不再是刺,而变成了按。
诸剑这才瞧清拿剑是不是廖孤石,心中忽凉:“他不会使软剑!”
常思豪瞧剑身起鼓便知不好,隐约瞄见廖广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脸向侧斜让过剑尖,身子偏起,知道这必是要起脚,赶忙刹步后撤,极力仰身,只听风声擦响,靴尖刷地贴腮而过。
廖广城这一脚扫空微感意外,身子旋回之际龙泉弧扫,直削他左膝!
常思豪身往后仰,正是此膝撑劲,避之已是不及,刚要想使“鬼步跌”,忽听徐老剑客喝道:“放下!”
这一声来得突兀,别人听不明白,当时当刻,常思豪却懂了,全身大松,撤劲任身体摔去,哧拉一声,龙泉剑尖破衣而过。
——如果是以鬼步跌来避,膝头必然还有撑劲,相差虽只毫厘,这条腿却定废无疑!
他后背刚刚贴地,还来不及后怕,就见龙泉竖起,直直向自己前胸钉来,赶忙一抖手——莺怨剑打卷正缠在龙泉之上——廖广城向上一拉,左掌击出,直奔他胸口,常思豪握着莺怨剑柄被他拉起,见这一掌击到,忽然想到要“放下”,手上一松,鬼步跌逆行倒射,堪堪避开了这一击。
两人动手不过三招两势,常思豪却觉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旋身站定,额角已然热汗直淌。
只见廖广城原地一抖手,将龙泉剑上的莺怨毒刷拉拉抖散开,张臂一抄,握在手里,腰身一转舞起剑花。但见三尺龙泉寒光泻雨,七尺莺怨绕体如龙,刹那间似出了千招万式,真个惊心动魄,眩目已极。
顷刻间剑花舞毕,廖广城身躯一定,龙泉指天,莺怨斜地,眉峰挑起,意傲神雄。
慨然四顾而笑道:“好剑,好剑!廖某十七岁持此剑横行天下,所向无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使着还是如此得心应手。”
诸剑一瞧这般情景,各自吸了口凉气,他手中拿着柄龙泉便已极难对付,如今双剑合璧,又有谁人能敌?
此时徐老剑客事外人般,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边挂在白须上的血痕,闭目咂摸滋味,露出寂寞的一笑,说道:“这自己的血,好多年不曾尝过啦,可惜睡了一觉,已经晾干放凉了。广城啊,来,再打一掌,让老夫吐些热的尝尝。”
诸剑一听哭笑不得,江石友道:“廖广城叛盟作乱,杀死多人,在这当口,老剑客您就别玩笑了。”
徐老剑客扬起一条白眉毛,问道:“是吗?那你们怎么不阻止他?”
江石友苦了脸道:“老剑客,连您和八大剑都非死即伤,我们之中,哪有人是他的对手?”
徐老剑客笑道:“嗨,他若不对我等下药在先,又岂能胜得这么容易?广城啊,你用的药,是‘秦淮暖醉’罢?唉,每日研学剑道,弄得神思疲困,借此药力睡上一会儿,还真是精神百倍呢!”
廖广城道:“徐老剑客,虽然廖孤石破门来攻,使我受到了干扰,可是打你那一掌,也确确实实震断了你的心脉,如今你老已是强弩之末,还是别在大伙面前硬撑了。”
徐老剑客点头:“不错,我已是个死人。你们的事,我管不了啦。”说着垂下眉去。
诸剑一听脸色早变,纷纷唤道:“老剑客,您怎么样了?老剑客!”
徐老剑客被叫得大不耐烦,一摆手将众剑挥散,白眉上翻下挑地瞧着他们,道:“死都死不清静!这当口,你们还想着让我出手,来替你们撑撑局面吗?”
诸剑面面相觑,虽然口上不说,可是内心里确早都将徐老剑客当做了最后的希望。
徐老剑客道:“广城这能为是不小,但你们二十几号人也都是修剑堂的候补,盟里顶了尖的人物,就无一是男儿,无一有这出手的胆色?”高扬从人群中拧过头来,短须戟张,喝道:“老剑客说的是!临敌无胆向前,空自眼明手便!咱们一齐上,还怕胜不了他?”众剑客听罢互瞧一眼,掣剑转身,一个个脸挂决然,向廖广城怒目而视。
徐老剑客扫了一眼,叹道:“唉,凭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不成。”
诸剑听了大为泄气,只见徐老剑客道:“格斗对剑,说白了也就是在时间与空间的利用与转换中,获取有效打击。群战更是要把这种利用转换提到一个高速的极致。你们看上去人是不少,但对手只他一个,挥起剑来,能冲到上去有效进攻的,不过三五人而已,多了岂不互碍手脚,容易自伤?再者说莺怨剑长达七尺,使开来攻击距离极远,届时你们能靠近的,恐也只是一二人而已,上的再多,也只在外围,伸不上手,又有何益?唉,你们也是盟里的精英人物,一把年纪仍这般不上进,将来还有什么指望哟。”
诸剑听得无不宾服,一时丧气无地。
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徐老剑客向旁边瞧去,唤道:“那死孩子,你过来。”
他眼光所看之处,孤零零只有一人,站的正是常思豪。
诸剑都已愣住,从没见过徐老剑客唤人用这般称呼。
常思豪一听“死孩子”三字入耳,却立刻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此刻的自己虽然额角淌汗,却无心脏跳动之感,赶忙伸手一摸,鼻孔处也没了呼吸。他双目一直,登时明白刚才自己和东方大剑动手之际,每招都是生死千钧,由于过度紧张,已经将呼吸心跳都滞住了,然而此刻已然缓了半天,怎么还没恢复?
未察觉时倒没什么,心里这一明白,身上顿觉脱力,精神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想起妙丰“活死人”的话来。难道,这半痴不癫的道姑所说,竟是真的?
徐老剑客道:“让你放下,你放下了么?”
常思豪神思魂魄似在虚无飘渺间,茫然恍惚,不知应答。
徐老剑客道:“你已是个死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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