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黑气迅速在他脸上漫延开来,显然是剧毒扩散的征象,秦绝响见了不由心中大奇大怒,两眼如刀,向身边左右刮扫,马明绍见他怒火强极,惊得退开半步道:“属下可没碰过他。”
常思豪心知马明绍确实没接触过他,而这夏增辉身上的东西又早被自己掏空了,那这毒就来得蹊跷之极了。近前仔细瞧去,只见夏增辉嘴角有淡淡的绿液流出,掰开下巴一看,口中是一颗被牙床压破的黄色药丸,绿色液体便是在药丸之中淌出。
秦绝响登时明白,看来这厮被四棱黑刺扎了以后,不堪折磨,要的其实不是解药,而是剧毒,想要一死解脱。自己给他药丸时问他吃几颗,他回答说半颗,一旦自己替他咬开,也就中毒身亡了。想到这不禁一阵后怕。觉得此人心机,实在深不可测,骗起人来竟不露半点痕迹。
弹剑阁上一片哗噪,诸剑涌在窗边,见夏增辉被迫害成这般惨状,又死得如此痛苦,一个个都怒火雄燃,纷纷喊道:“秦绝响早怀叵测,丧心病狂,盟主,开炮吧!”
此时常思豪心下万事了然,知这夏增辉含着这药丸不吞下,是在当时就已算定一切,忍熬伤痛前来,准备趁此对质之机豁出己命,给两家打个死结。然而此刻人已死无对证,如何能向郑盟主分辩得清楚?
他向前半步,大声向阁上喊话道:“郑盟主,今日之事蹊跷甚多,大家切不可一时冲动,酿成大祸!请问盟主,这夏增辉可是你百剑盟的人?”
郑盟主道:“他是点苍派的,怎会是我盟中人?”
秦绝响骂道:“是你们把他安插在点苍,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又岂能当众承认?”常思豪道:“绝响!这都是咱们听夏增辉一面之词,他有可能是骗咱们的!”秦绝响怒道:“那《修剑堂笔录》是他拿给应红英的,三派盟都退了,难道有假?那笔录是他盟中至宝,收得自然隐秘,不是他盟里人,如何能拿到手里?”
荆问种急切道:“笔录现在哪里?”
秦绝响冷笑:“荆问种,你就不用再装了,笔录是你给他的,如何不知?”只听楼内洛承渊的声音悠然响起道:“哼哼,荆理事,这又是怎么回事啊?前番廖孤石回盟刺探,便指称是你偷了《修剑堂笔录》,你追出去,回来又说那人不是廖孤石,是你闺女装的。因为没有证据,盟主替你压下来,我们也不能说些什么,可是如今这事,你又怎么解释?”
荆问种背过身去,面向楼内:“荆某做事,向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每日盟务繁忙,我连功夫都久搁不练了,身子发福胖成这样,你们谁瞧不见?”
洛承渊的声音道:“纵是你自己不练,还有你女儿、外甥呢!”
荆问种道:“小雨一个女孩子,根本没兴趣上擂台试剑,要这笔录有何用处?我原也以为是廖孤石练剑入迷偷了笔录,可是细想下来,以他的性子绝无可能!这孩子心里自有一份孤傲,就算我真有心偷笔录给他,只怕搁在面前,他会连眼也不眨!他可不像有些人,阳奉阴违不守盟规,偷着搞那些歪门邪道!”
洛承渊怒声道:“荆理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荆问种道:“洛总长,你觉得呢?”
童志遗、江石友见这情况,赶忙都出言相劝,诸剑有支持荆问种的,有支持洛承渊的,一时弹剑阁上说话声乱成一片。秦绝响一见这情形,眼珠转动,便想趁机后撤,就在这时,忽听背后步音杂乱,猛回头,就见火把烧天,吡啪作响,一大队人各提长剑冲了进来,看服色都是泰山、衡山、嵩山三派的人。为首的正是泰山二老,“侠英东岱”孔敬希和“摩崖怪叟”曹政武,旁边跟着衡山派掌门许见三和嵩山派掌门白拾英。还有人抬着担架,上面放着管亦阑死不瞑目的尸体,脖子上一个大血窟窿。
曹政武怀抱着应红英被削去半张脸的尸身,老泪纵横,望着三楼窗口大骂道:“郑天笑!荆问种!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说什么来去自由,背地里却暗下毒手!老夫跟你们拼了!”
孔敬希大袖甩起,抹了把老泪,带着哭腔喝道:“英子!在天之灵别散,师叔这就给你报仇哇!给我上!”大吼一声,挺剑向前冲去。许见三和白拾英一个目光闪烁,一个脸色怯然,都显得大没底气。三派弟子来势虽然汹猛,进来一瞅弹剑阁楼基架着火炮,哪个敢往前冲?都挥着剑呐喊,没一个动地方。
二老在悲痛之中眼睛只盯着楼上,哪顾得上瞧别人?什么火炮更是瞧也没瞧,一马当先直冲向前。秦家人一看,何必当其锋锐?各自往两边闪开。
郑盟主情知事情决然不对,肯定中间大有误会,喝道:“不可——”
可是稍稍晚了一步,正对着二老的一只炮口火舌陡窜,就听一声惊天动地巨响,铁砂铁弹化作流星亿万,从硝烟中暴射而出!
那二老原准备窜上一楼外檐再往上攀,前冲数步脚尖点地往空中跃起时,正被这一炮闷了个正着,只见二人身躯如筝,在空中一滞,猛地臀背鼓起如虾,被打得浑身起火,向后倒飞而去,一个跟斗摔在十数丈外。尘埃落定之时,燃烧着的衣料碎片仍在空中飘散,状如纸钱。
炮膛内装的是散弹,杀伤面积颇大,秦家人虽然早已让开,却也有十几名铳手受伤,两厢哗散。
许见三和白拾英听炮声一响便即卧倒,捂着脑袋瑟缩在地,此刻抬眼一瞧,两位老剑客浑身焦黑,遍体疮痍,惨不忍睹,直吓得险些连屎都拉了出来,一起往上磕头道:“盟主!我二人是被胁迫而来,绝无与盟中敌对之心哪!盟主饶命!”“盟主,一切都是应红英的谋划!她和儿子乱伦事泄,害死了丈夫!”“正是!她因怕盟里追查这才搞出这许多事来!我两派是受了她的蒙蔽啊盟主!”“盟主,如今我们情愿重回盟里,再不言退!请盟主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吧!”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磕头如捣蒜一般。
曹政武向前冲时怀里抱着应红英,这一炮倒教她的尸身挡去不少,此时晃晃脑袋,撑身坐起来,只觉耳中吱吱呜响,虽然中了不少铁砂弹片,总算尚不致死。侧头瞧见师兄孔敬希已然没了气息,胸中悲伤惨痛,实是万语难言,一见许、白二人跪地乞饶,登时大怒,推开压在腿上的尸体,晃晃荡荡爬起来抡剑便砍。
许、白二人都是一派掌门,满身的功夫亦非俗手,可是现如今这情况实属百年不遇,平生罕见。一瞧曹政武满脸乌黑,浑身淌血,脚步踉跄,眼似牛圆,原本如老神仙般的一部白须烧得七长八短,仍冒着焦烟。跌撞攻来,出剑更全无章法,一时竟不知如何闪避才好,情急之下,便手膝并用在地上爬来躲去,场面滑稽之极。
常思豪大声喝道:“老剑客且请住手!咱们都上了当了!”
曹政武一来耳鸣心乱,二来只顾着砍人,哪里会听他说?常思豪见状无奈,只好上去将他抱住,把剑从他手中掰下。曹政武已是强弩之末,口中含糊骂着,却也无力挣扎,只好任其摆布。泰山派几名弟子围拢上来,替他清理弹片、包扎伤口。
常思豪向前两步,站在院心,大声道:“各位!咱们的争斗,都是这夏增辉一人促成!再打下去,只会让他背后的指使者看了笑话!现如今大家还是收炮撤剑,一起坐下来把话谈开,厘清真相为好!”
郑盟主在楼上道:“绝响贤侄,你意下如何?”
秦绝响心知大炮顶胸,硬抗也是僵局,当下道:“就依我大哥的话办!”向陈志宾使个眼色,令旗挥处,秦家武士缓缓退出东院,三派弟子一见,也都避祸为上,不顾掌门如何态度,纷纷撤身而出。
郑盟主道:“请两位贤侄、两位掌门、曹老剑客上楼叙话。”
秦绝响柳叶眼一斜,心想如今事情未明,我等贸然入阁,岂非自投罗网?身子凝止未动。郑盟主似乎察觉到了这情绪,说道:“贤侄勿疑,这弹剑阁乃木质结构,只需隔墙远远投掷火把,便可将我等尽数焚灭于内,有马、陈两位及秦家、三派诸多人手在外,你们大可放心进楼。”
秦绝响一听此言,目光生亮,足跟缓缓后撤,忽然间,被人架住了胳膊。
第九章 穿身
秦绝响侧头一瞧,架住自己的正是常思豪。只听他低低道:“此刻炮火齐发,焉有你我的命在?”秦绝响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去,诸剑在窗边目光炯炯,都盯在自己身上,一退便即发觉。想要逃远再用火攻,那是绝无可能。当下将心一横,飞身入阁。许见三、白拾英相互瞧瞧,也都站起身形,紧随其后。常思豪架起曹政武,坠在最后。马明绍和陈志宾都缓缓后退,守在院口。
上得楼来,只见阁中灯火明耀,照如白昼。玄、元、始三部剑客全数都在,郑盟主回手关了窗子,屋中肃静下来。常思豪将曹政武扶坐在一边,当先将自己如何去追查三派动向,如何听应红英、许、白三人谈话,如何发现并捉住夏增辉等事讲说一遍。许见三和白拾英也把应红英拿着《修剑堂笔录》上册来顺说自己联合退盟之事讲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书册奉上。
郑盟主将那两本上册接过,翻了一翻,纸质甚新,显然都是手抄誊录,并非原版。曹政武讶异地瞧着许、白二人道:“你们得了《修剑堂笔录》?怎不见红英说这些?”许见三道:“她对你们二老只是利用而已,岂会事事交底?”白拾英也道:“管亦阑才是她的心尖儿宝贝儿,这事也就是瞒着你二老不知。”许见三道:“我们答应退盟,是因为能得到《笔录》,避免了试剑的麻烦,也少耗几十年青春。她又是怎样和你二老说的?”曹政武脸上被炮火崩黑,瞧不见面色,耳朵却胀得通红,他猛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直勾勾半晌,“嘿!”地叹了口气,切齿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影!罢了!”眉毛一立,口中“崩”地标出半口鲜血,直挺挺向后倒摔于地。
江石友急忙跑近诊视,片刻,抬头道:“老剑客自断了心脉。”
许见三咚咚向上磕头道:“盟主,他这是畏罪怕羞,因此自尽!他们二老和应红英……”
“别说了!”
郑盟主肃声一喝,压下杂音,说道:“老剑客受人蒙蔽做下错事,一时难以自恕,故此杀身谢罪。其人其行,令人好生敬仰,真不负泰山派数百年之威名。从今以后,江湖上但有关于两位老剑客的不雅传闻,盟里绝不答应。”
许见三和白拾英都明白这话里意思,缓缓低下头去道:“是。”
郑盟主缓和了面色,道:“小常,你方才说,在那客栈院中,夏增辉报的是百剑盟的名头,应红英相见之下,先是意外,然后才认出是他。显然,夏增辉此去,便是怀着给我盟栽赃的心,他戴着面具进去,杀人后逃走,泰山派人便会误以为是我盟下的手。这等手段,便和他伪装成袁凉宇、祁北山、杀害申远期、秦逸等行径一般不二。此人在秦家、聚豪阁和我盟之间往复穿插,目的只在挑起争斗。方才又以死设计,欲令我等自相残杀,其心机之毒,计策之密,用心之苦,皆非寻常可比。之前一些误会,咱们还当共同摒弃,重新携起手来才是。”
常思豪拱手道:“自当如此。”秦绝响眨着眼睛,没有说话。见郑盟主目光瞧过来,便冷冷道:“请问盟主,刚才许、白两位掌门交出的笔录,可是假的?”
郑盟主道:“虽非原本,但内容确是真的。”
秦绝响柳叶眼向他和诸剑冷冷一扫,道:“那就说明,盗取笔录、主使夏增辉做案的犯人,此时此刻,就在你们之间!”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诸剑神色一震,身形虽然未动,可是任谁都感觉得到,他们彼此间都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荆问种道:“这笔录乃我盟数代剑家智慧的结晶,就是在修剑堂中,也要十位大剑轮流保管,别人殊难靠近。当日轮至东方大剑保管,廖孤石弑母离盟之后,便即不见。那天乃剑祭之夜,盟中全员都在,可是进了他们那院的,也就是盟主和三部总长这几个人。”
洛承渊道:“荆理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笔录还是郑盟主偷的?还是在暗示我们?当时我们可都是闻声赶到,你却是先从那院里跑出去的!身上带了什么,那我们就不清楚了!”
荆问种道:“我已然说过,笔录于我毫无用处!倒是你们兄弟,为了让洛虎履成名,不知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可惜,虎履在四年前看萧今拾月剑扫擂台,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再怎么培养,也是空费心力罢了!”
洛承渊怒道:“笑话!我洛家的‘王十白青牛涌劲’乃一代内功奇葩,无上绝学,比之‘果道七轮心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绝学,我们都毫无保留,贡献给盟里,我大哥又早已入了修剑堂,笔录就是他每天在写,我侄儿便是想学,他直接口传心授就是,又岂会偷这东西?相反你和廖夫人之事,盟里早已风言风语,那天廖孤石弑母,也与你有莫大关系!你在人家里干了什么,今日何不在此说清,给大家一个明确交待?”
荆问种道:“不错,王十白青牛涌劲是你们兄弟贡献出来的,但你们可受过盟里的亏待?你的地位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剑法又是学自何方?十大剑、江总长、童总长、盟中诸剑、当年的五派祖师,哪个没把自己的武学毫无保留地献给盟里?你叔侄得闲便把这挂在嘴上,分明是大怀委屈,嫌换到的东西不够!”
洛承渊喝道:“你休要东拉西扯,逃避话题!”
忽然楼梯声响,有人急匆匆跑了上来,常思豪侧头回望,来的正是郑盟主的女儿郑惜晴。
郑盟主脸色立沉:“小晴,你来这干什么?”
小晴连呼带喘,扶着梯栏道:“爹!不好了,修剑堂里……打起来了!”
“什么!”
诸剑一听全都变了脸色。
小晴急急挥手道:“是廖大哥!他闯进修剑堂,九大剑已经有好几位被他所伤,你们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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