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郑盟主可是说过,《修剑堂笔录》是诸位剑家们武功智慧的结晶,其中一些内容都在盟中公开过,但由于果道七轮心法部分的不完善,所以需要有人帮带着练才能过得去关,那么这部分,会不会就是他们说的下册?听他们这说法,似乎还有一个人拥有这笔录的下半部,要交给应红英,再分给许、白二人,作为退盟之事的酬谢。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盗笔录的人?难道他才是整个事件的主谋?
一时也来不及细想许多,他从暗影中悄悄移出身子,向应红英走的方向摸去。
来到她住的院子之外,刚想闪身进去察看,就听脚步声响,赶忙贴身墙后。只见桔光染地,有泰山派服色的弟子提一盏灯笼从前路经过,进至院中,向屋内禀道:“师娘,掌门,外面有百剑盟使节求见,递了个纸条,说是给您看了便知。”
常思豪登时一怔,心想:“郑盟主怎么派人来了?”只听屋门轻响,有人走了出来,到院心停步片刻,“咦”了一声,似是看过了纸条。跟着步音又走回去,屋中响起一阵低低耳语,最后应红英放大了声音道:“让他进来吧。”那泰山派弟子道:“师娘,要不要设剑阵布防?”应红英道:“不必了,这是自己人。”
那泰山弟子应声而出,不多时领来一人,常思豪在藏身处偷偷瞧着,只见那人穿着青色交领衣衫,压熨笔挺,外披环羽黑色斗篷,头上暖帽压得极低,斗篷在环颈处的羽毛又多又密,挡住了多半张脸,一走而过瞧不清面目。心想:“应红英的‘自己人’,那岂非是百剑盟的叛徒了?是了,若非是有内鬼,又岂能弄得到《修剑堂笔录》?”
泰山派弟子将这人送入院中便即退出,听得一声门响,似乎那人进到了屋中。
只听应红英“咦?”了一声,颇含戒惧,隔了一隔,又笑了出来:“嗬,吓我一跳,敢情是戴了这劳什子!我还以为不是你呢!”
那人嘿嘿一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一听这人声音,常思豪登时心头篷篷乱跳,忖道:“是他?怎会是他?”想要爬墙探看,又怕被人发现,只好硬生生忍住。
只听应红英责怪道:“你来这么早干什么?老许和小白跟我们还没分开呢,这多招眼?”那人笑道:“怎么,你泰山派要吃独食儿么?这样不好吧?”常思豪听了这一句,心中大确:“是他,是他!不会错的!这声音是‘假袁凉宇’!原以为大海捞针,再无寻他之日,没想到今天居然撞上门来!”
他手心一阵发潮,向腰间摸去,身上却没带着兵刃,只听管亦阑低低地道:“什么好不好的,别废话了,三大派退盟成功,剩下那半部《修剑堂笔录》呢?”
那人的声音道:“在这儿……”
屋中微静,忽然“呃——”地响了半声,跟着“扑嗵”有人倒地,同时管亦阑嘶声吼道:“娘——”声音骤断,“啪啦”门声响起。
常思豪急窜入院,只见屋门大开,假袁凉宇已经踪迹不见。应红英倒在血泊之中,一张俏脸从左腮到右眉锋被斜斜削去了半边,管亦阑从床上跌了下来挣扎着,两手捂着咽喉,目眦欲裂,鲜血从指头缝中迸窜如流,眼见也是不活了。常思豪哪还顾得上他们母子,紧跑几步身子一跃上了房坡,拢目光察看,只见夜色之下,一道黑影正在屋脊间掠动,起落如捕鼠之蝠。
幸而正值过年期间,家家户户挂满红灯,光线从屋檐、天井处升起来,纵是一掠而过,身体斗篷也会被勾出淡淡轮廓。常思豪瞧得清清楚楚,急不容想,一拧身追了上去。
那假袁凉宇也是脚下奇快,发现有人在追,又将速度提了一提,不多时便出了镇店,窜入荒野。
此时月华天漏,清光纤丽如洗,了无尘隔,旷野之间积雪未化,无树无遮,两人似闯进了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
距离愈来愈近,假袁凉宇显然察觉到追踪者的轻功高过自己,不住向后射出暗器,常思豪左闪右避,速度有所减缓,因此便总是差上一截,心中不由得暗暗起急。
不觉间距离镇子已然相当遥远,前面一条冰封之河拦路,过河再有不远,便是连山的荒林。假袁凉宇沿冰河而行,刻意放缓脚步等常思豪追近,听音判位,猛地一拧身,斗篷甩起打脸,一剑自后挺出——常思豪见前面荒林连山,心下正急,却见假袁凉宇速度慢了下来,以为此贼力衰,便加劲愈追愈近,张手刚要去抓,忽然斗篷挂风抖起直向自己脸上削来,他赶忙向后一仰——剑尖却从斗篷之下透出——他大急之下,正好身子也仰到了极限,本可以逆行鬼步跌避开,然而这一避,只怕便让这贼逃了。他牙根一咬,脸上皱起狠色,下颌猛地一收,上身生生勾回,腹向后坐,两臂抡开,双拳如抱,向刺来的长剑击去——间不容发,只听“铿呛”裂响,常思豪两只拳面一左一右,交错合击在剑脊之上,将长剑击得断成三截,刃片崩飞!
那假袁凉宇哪见过如此泼命打法?惊得眼也直了,只见皎白月光照在常思豪脸上,那立起的剑眉仿佛正往自己心里扎来一般,他惊声道:“小辈,是你——”
话尤未了,就觉眼前顿暗,一只钵大拳头裹风而来,“砰——”地一声,正砸他鼻梁骨上,将他打得呼吸一闷,腮帮起鼓,两耳里就像放了个炮仗,一个跟头扎在冰上,向河心哧溜溜滑去,断剑撒手。
在滑动中他两手在胸前乱扒,大张了口,刚刚抽进半口气来,常思豪已经在冰面上打着滑触溜儿追至,近前来身往半空起跳,抡起挂血的拳头,一个大弧“啪——”地正削在他眉心骨上,登时“嘎啦”冰层裂响,将他半个脑袋都凿进了冰河之中。
他原在冰上滑动,脑袋这一扎进冰窟窿里,身子随着惯性也往里滑,常思豪赶忙一把扯住,拉着衣服将他揪起,提拳还想再打,只见这假袁凉宇左眼珠已被打得冒了出来,贴着绺头发,此刻正搭在烂鼻子旁边,血水和着冰水滴滴嗒嗒往下淌,被风一吹,这眼珠已经冻得和脸皮粘住了,嘴里也都是血沫子冰渣子,有出气没进气。常思豪心知不好,赶忙提着他走上岸来,寻了根草棍给他插进鼻孔里,又掏了嘴里的东西,摆成侧躺姿势。观察一会儿,总算是恢复了点呼吸。
常思豪想到大仇得报,胸中真是无限欣喜,瞧瞧野旷无人,捉腰带提起他,顺原路往回走寻找官道。行不多时,只见远处一马扬蹄,向自己直冲而来。
第六章 冷齿
常思豪怕是这假袁凉宇的伙伴来助,单手抠了他颈子静立以待。
蹄声切近,马上白衣人翻身跳下,叫道:“大哥!”扯下了掩颈的风巾。
常思豪一愣:“绝响,你怎么来了?”
秦绝响笑道:“总在屋里太闷,我也出来溜溜马呗!你怎么在这儿?那三派人呢?”
常思豪知他在京师每天睡觉都不安生,却肯单人独马寻出城来,这份关切自己怎不明白?心头暖起时又即刻想到正事,道:“先别说那些了,绝响,杀你大伯的凶手在这儿!”一松手将人扔在地上。秦绝响一呆:“他就是假袁凉宇?”柳叶眼一立,提拳过来,揪了他衣领刚要打,一瞧他这模样,登时吓了一跳,脚下一偏险些坐在地上。退开半步细瞅瞅,又乐了,抬头笑问:“怎么这么惨?”常思豪道:“我手重了点。你还是别打了,很多事情还要在他身上查问。”
秦绝响有些懊丧,瞅着这假袁凉宇嘬着牙道:“他妈的,仇人在眼前还不能打,这多憋气?”忽然灵光一闪,从怀中摸出柄小刀,上前割了他的手筋脚筋,得意一笑:“哎,这东西出血少,也挺享受的。”
假袁凉宇本处于昏迷状态,身上这一受割,便醒了过来,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眨右眼瞧见秦绝响,登时一惊,腰脊一挺,弹身站起,可是脚筋已断,撑不住劲,身子一软便又跌跪于地。
秦绝响笑道:“咦,你这是在玩儿摔娃娃吗?”
假袁凉宇抬臂见自己手筋也被挑开,知道武功已然全废了,脑后脖筋与脚筋连通,底下一断,上面也是晃晃荡荡,直不起颈。他歪着脑袋悲愤地道:“没想到今日栽在你们两个小辈之手……真是岂有此理……”
秦绝响一怔,道:“咦?这声音怎么这么熟?”
常思豪更是一愣:绝响应该从未见过假袁凉宇,怎么会熟悉他的声音呢?
秦绝响伸出手去,点了假袁凉宇的穴道,拨开他脸上冰湿的乱发,只见他左眼球挂着像个铃铛,满鼻口都是血污,瞧不清楚。秦绝响皱了皱眉,解开裤带,一泡尿撒过去,冲算把他这脸冲得干净了些,假袁凉宇直气得哇哇暴叫,却也无可奈何。
秦绝响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貌,一捅常思豪,道:“大哥,你瞧他像谁?”
常思豪打起火摺,拢光照看,仔细辨认了好一阵,不由得也是怔住,喃喃自语道:“这……这不是点苍派那个夏增辉么?他怎么会是百剑盟的叛徒?”
秦绝响奇道:“百剑盟的叛徒?这又是哪儿挨哪儿啊?”
常思豪也觉难以索解,白天在寺里,自己听到他的声音便觉熟悉,可是瞧见那张老脸,听他再拍起老腔,便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忽然击掌道:“对了,此人擅长乔装易容,他当初不就扮作了袁凉宇么?肯定戴了人皮面具。”
秦绝响也想到了此节,点头道:“不错不错。咱们把他这面具揭下来看看。”他由于嫌尿脏,所以拿了那把小刀,到发际之侧比比划划,准备切割。
夏增辉大叫:“别割!别割!这是真皮!”
秦绝响哪管许多?一刀下去,血立刻冒了出来,他很惊奇地道:“咦,能冒血?这脸做的,还他妈挺真!”又继续加力。
夏增辉疼痛难忍,鬼哭狼嚎地道:“当然是真!这就是真脸!我本来就是夏增辉,干嘛还要装?住手!快住手!”
常思豪感觉不对,赶忙把秦绝响拦住,移火光仔细观察,刀口处皮肤已被翻起一点,血流如注,确是真皮。心想这人常在伪装之中,行动作派能乱假为真,但总会带着些与身份有关的物品吧?想到这便伸手到他怀里去摸,掏出东西都扔在一边。
秦绝响在旁用小刀拨拉,只见这些杂物里面有几个药瓶、一把火摺、散碎银两,都是江湖人必备之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蛇皮袋,打开一看,欣然道:“在这儿了。”一抖手都倒在雪上。
常思豪回头看去,雪地上是几片人皮面具,他捡起一片,便搁在夏增辉脸上比量,找了半天,并没有像袁凉宇的,问道:“袁凉宇的面具呢?”
夏增辉道:“谁是袁凉宇?”
常思豪见他那一只眼里满是惊奇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心里便有些画魂儿,忽然想起一事,将他衣领往两边一扒,只见他右肩峰有一条极大刀疤,正是自己当初所劈,哪还有假?又在他腿侧摸出那根黑色四棱短刺来,甩手往雪里一掇,怒道:“你还想挨揍是不是?”
那大拳头只在眼前虚略一晃,夏增辉便打哆嗦,知他瞧人就跟尸体一样,下手是真黑。赶忙道:“用完了就扔,谁还留着它?等着被捉时当证据么?”
常思豪心想这肯定是没错了,敢情这假袁凉宇是个老头子,怪不得那时候一怒极起来便骂人“小辈”。然而此刻脑子里问题太多,盯着那些人皮面具,一时想不出该问什么才好,忽然意识到雪地上并无书册,便问:“修剑堂笔录呢?”秦绝响一听眼睛亮起:“大哥,他有《修剑堂笔录》?”
夏增辉定了定神,有了底气,冷冷一笑:“想要笔录,便赶快给爷爷接筋治……”这最后的“伤”字还没出来,秦绝响飞起一脚正踹在他脸上,将那吊在外面的眼珠踢了个爆。夏增辉虽然穴道被封,居然疼得“嗷——”地一声崩起身来,又重重跌在地上,浑身上下不断抽搐,花的白的,汁水糊了个满脸。秦绝响骂道:“你他妈是谁爷爷?”
常思豪蹲下身子道:“你落在我们手里,活是不要想了,一切照实说,便可少受折磨。”
夏增辉缓了半天气,切齿道:“横竖是死,你们休想从我身上套话!”说着口唇一动——“要咬舌!”
间不容发,秦绝响抡起腿来又是一脚——夏增辉脑袋被踢得一歪,带起身子打个滚又翻过来,半侧脸朝地,嘴唇已连腮撕裂,一口血标出来红中有白,满口牙下来十五六颗。
好半天,他终于喘过一口气,胸脯子一抽一抽地上下忽扇,一只眼里淌泪,一只眼窝里淌血,嘴里含着血沫子呜哝呜哝地道:“别打了,给,给个痛快……”有了哭腔。
常思豪把他揪起成坐姿,道:“你倒底是什么人?怎会有《修剑堂笔录》?”
夏增辉软软地由他揪着,彻底放弃了抵抗,有气无力地道:“我叫夏增辉,是百剑盟安插在点苍派的人……”常思豪登时心里一翻。只听他又道:“《修剑堂笔录》,我只见过上册。把它……转交到应红英手上,为的是……让她拿这东西去诱说衡山、嵩山两派……共同退盟。”常思豪问:“笔录上册是哪来的?”
夏增辉喘息良久,道:“是……是荆大剑给的。”
常思豪道:“荆问种?”夏增辉无力点头,合了合右眼皮,叹道:“荆理事……对盟中现状早不满意,决心打破修剑堂的壁垒,恢复韦老剑客时的旧况……大家都退了盟,试剑大会办不下去,盟里就会被迫作出改变……”秦绝响捡起那四棱黑刺,在他腿上一戳,骂道:“你他妈若是百剑盟的人,为什么装成袁凉宇上山西?又是怎么杀的我大伯?”
夏增辉似乎已经被打得麻木了,被刺之后呆了一呆,忽又惊叫道:“刺上有毒!快给我解药!给我解药!”秦绝响笑道:“咦,怎么这会儿你又不想死了?”夏增辉道:“这点毒剂量不致死,却刚好让人半死不活,比死还惨!”秦绝响从雪里抓起那几个药瓶问:“哪个是?”夏增辉道:“那瓶黄的是!”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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