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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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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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啦轻响,丹巴桑顿眉心一皱,两臂脱臼。

    他目光撩起,眼中却露出感激神色,知道对方察觉了这两股内劲打入自己手臂之后毫无阻碍,故而中途顿断,只是震脱了关节,如果纵劲入身,击裂内脏,自己必死无疑。

    就在大家相互间一对眼神的功夫,隆庆已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了过来:“上师进殿之时只合十为礼,立而不跪,此刻又何必如此客气呢?”

    常思豪知道丹巴桑顿已无还手之力,虽然事出突然,大感奇怪,还是放手后撤,让开空间。

    内劲只在体内行走,众官看他二人的动作虽快,无非是一跪一扶,只当丹巴桑顿诚意要叩头为皇上送行,并未感觉到任何的异样。

    丹巴桑顿的脸像冻硬的鱼一般毫无血色,他两眼略顾四周,勉强陪笑道:“上国……乃礼仪之邦,小僧自当入乡随俗……”说完这两句,牙齿竟抑制不住地打战,嗒嗒直响。

    隆庆冲他一笑:“上师这拙火,似乎不大顶用。”侧目唤道:“金吾?”刘金吾在身边垂首躬身:“在。”隆庆道:“回头选件暖裘给上师送去。”刘金吾道:“是。”丹巴桑顿苦着脸低头谢恩,青森森的瞳孔里也没了锐气光芒。隆庆抬眼,向殿门外那一方蓝天极目穿望,喃喃道:“本是加件衣服的事,却偏要耗上十几二十年的光阴去练什么拙火,岂不可笑?”说罢摇了摇头,阔步而出。

    丹巴桑顿又急又气,鼻孔中扑地喷出一条鼻涕,挂在唇边,狼狈之极。

    殿中四周布满炭火柜,并不寒冷,众官见他这副模样,显然什么在冰河里待七天七夜都是胡说八道,各自投来鄙夷目光。

    常思豪出得殿来跟随隆庆一路向后绕行,走过殿角,忽听他身边一个宫女轻笑出声,仔细看时,竟是安碧薰。隆庆笑道:“忍不住了?适才在殿上看你熬得可苦。”安碧薰笑道:“可不是?皇帝哥哥,我可从没瞧见你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隆庆表情寂寞:“孤家寡人,自有孤家寡人的难处,我这一张脸上嬉笑怒骂,都是拿来用的,哪如你们随心所欲。”

    安碧薰笑道:“那番僧也有趣,妆模做样,却痴得像个猪,我在那里顾着体面,想笑笑不得,把个腮帮忍得发酸,险些憋出内伤来。”隆庆笑道:“嗯,今天可是多亏了你呢。”

    原来安碧薰想要听戏,因身份不便公开,刘金吾便出个主意让她扮做宫女陪侍在隆庆身侧。丹巴桑顿在底下说自己的拙火定如何了得,安碧薰一听,便觉这功夫的效果与道家的武火周天相似,都是鼓催自身元阳的功夫。瞧出隆庆暗暗着恼这厮,便偷将破解之法与他说了。

    常思豪听完解释,道:“怪不得,是你在那豆腐里下了药吧?”

    安碧薰笑道:“哪用得着药啊,告诉你吧,他吃那盘根本不是豆腐,是猪脑。”

    常思豪一怔:“猪脑?”

    安碧薰瞧着他诧异的样子:“看你身上也是道门的根基,如何不懂这个?”

    常思豪道:“我只懂些粗笨功夫,高深实是不知。”

    冯保在旁一笑:“侯爷,周天是调运气血养蓄内功的法门,有文武之分,练功前先调养津液,养足肾水,待调起心火来,却往下降,把肾水调在上面烧,是为文火周天。此法水火既济,阴阳调和,因此身上不热。而拙火则直接挑拨鼓催元气,不调肾水。如架柴烧燎躯壳,火炼金刚。此法修起来更速,却极易出偏差。练这功夫,气血消耗极大,需要大量食物供给运化,此谓添柴。如果不及时补充会大大伤身,而所添之‘柴’,则以酸枣、川椒等阳性食物为上佳。猪脑是至阴至寒的东西,最能消磨阳气,如何能吃得?”

    刘金吾嘻嘻笑道:“哎我说冯公公,道门里的玩意儿,您也学了不少啊!”

    冯保道:“不敢,当初黄公公在老皇爷身边伺候,对此道颇有心得,我也是沾花挨露,略知一二而已。”

    刘金吾道:“听说古时妒妇见丈夫娶妾,便做一碗猪脑给他,丈夫吃了,至少半月行房不利,因此不得小妾的欢心。常人尚且如此,专修拙火之人也更不用提了。”

    隆庆道:“你知道的也不少嘛,平日在白塔寺假公济私,都学着什么了?给朕说来听听。”

    刘金吾一听他变了口吻,忙陪上笑容:“微臣一直严格按照皇上的吩咐行事,要说假公济私,微臣可哪儿敢呢?”隆庆笑着一摆手:“行了。”刘金吾点头躬身:“是。拙火这东西,确是耗费甚大,一般人家不是大富大贵、体格不够强健,都不敢练。喇嘛们不事生产,需要受很多信众的供养,才能练习此法。我在小池上人那只学得一点拙火的根基,叫做宝瓶气,只修上半月便能闭住全身毛孔,一般的寒凉都不在话下,可是饮食上却翻了两三倍之多,心里也焦燥,后来便不敢再练了。”

    安碧薰笑道:“还好你没练,这门功夫只在藏区高寒地带习练,才易成就,只因西方属金,金能生水,拙火一出,天地自能滋养了他们。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藏僧修拙火虹化而死,其实不是成就,而是拙火脱控反噬,引起自燃,生生地把人烧死了。”

    常思豪颇觉无稽,轻轻摇了摇头。认为练功夫竟能烧死自己,简直是骇人听闻、胡说八道。只见刘金吾吐了个舌头,又笑嘻嘻地道:“一想起那丹巴桑顿我就想笑,他最后连鼻涕都出来了,脸上还尽量保持着严肃,实在滑稽。”

    安碧薰表情里有些奇怪:“那不是普通的鼻涕,我们道门的说法那叫冰垂玉挂,是伤了督脉的表现。”冯保道:“奇怪,本来吃一盘猪脑应不至如此……”眼睛斜瞄着她。安碧薰涩涩一笑:“是,为了提鲜,我又在猪脑里加了点蟹心……可是,这两样寒物让他吃了,最多也就是拙火难升,抗不住冻。他伤成这样,肯定是着急运功来着。”

    隆庆眼睛里有了警觉。

    常思豪无法避开他的审视,点头道:“他当时是有所动作。”

    隆庆目中神光收敛,知道常思豪没把话说透,是不想事后居功。拉了他的手道:“贤弟,你又帮了朕的大忙啊!”

    常思豪赶忙道:“没有,是安姑娘制敌在先。”

    刘金吾也反应过来,一脸惶恐,猛然折身道:“皇上,臣下这就去——”

    隆庆冷冷截道:“不必了。”

    刘金吾五官一皱:“那……”

    冯保垂首道:“皇上圣明。丹巴桑顿是李次辅找来的,今天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教训。”

    刘金吾目光旁扫,心想:徐李二人位高权重,或许皇上只想打一打他们气焰就好,又不能过了。何况凭李春芳那窝囊样子,未必想得到丹巴桑顿潜藏的危险性。同时眼珠转去,也明白了冯保这话既是对皇上说的,也是暗着对自己说的。请梁家班唱戏的事是自己安排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真追究起来,这责任可是不小,好在他们这一状也狠狠地打击了徐党气焰,算是顺了皇上的意,大家各退一步,谁也不提这事,那么自己这篇也算是可以揭过去了,再生是非,恐怕会带来更多麻烦。想到这,便懂了为何皇上刚才对常思豪说“又帮了‘朕’的大忙”,而不说又救了他一命的用意,而常思豪还以护驾为由在逊谢,显然是缺乏政治敏感,根本没听明白。当下不再吭声。

    一行人来到养心殿,卸去寒裘,隆庆命人将座椅向火盆移近,招呼常思豪和安碧薰落座,刘金吾和冯保侍立在他身后。

    隆庆身上原不甚冷,向火暖了一暖,打个手势。

    冯保眼色递出,有内侍端上三只青花瓷盅来,隆庆自取一盅,内侍将余下的两盅送到常、安二人面前,安碧薰探手拿起一盅揭开瓷盖,只见里面盛的是栗色的泥膏状物,掺有青红二色糖丝和花生瓣儿,热气腾腾,浓香扑鼻。她瞧着新鲜,问道:“皇上,这泥似的东西,是什么啊?”

    隆庆一笑,身子后靠,点指道:“这是山西的一种小吃,名曰‘秦公茶’,俗名油茶面,近来京师连开了几家山西茶点铺,以此为主打,广量铺货,在京师流行开来,喝着很暖身子,尝尝吧。贤弟,你也来。”

    常思豪点头:“是。”接在手中,忐忑暗生。

    安碧薰拿起小勺舀了一点尝试着搁在嘴里,露出笑容:“嗯,真的很好吃!皇上,待会儿我拿点给师父尝尝成不成?”

    隆庆笑道:“成,成。你不说我也正要给她老人家送去呐。”手掩瓷盅轻轻吹着热气,目光掠过油茶,向常思豪瞧过去:“弟妹身子可还好么?”

    常思豪神色一僵。

    隆庆目光移回盅内,用小银匙轻轻搅拌着,微笑道:“荣华把她来京的事情跟我说了。这是好事,免得你们远隔千里,两厢牵挂。”

    常思豪点头:“是。”

    隆庆道:“听说你的内弟也到了京师?”

    常思豪道:“是。”

    “可惜……秦老先生战死沙场。唉。”隆庆一声叹过,搁下瓷盅。续道:“能守住大同,他也是一大功臣。秦家的子孙,应当嘉奖重用。”一点手,冯保从旁捧过一支黄绫卷轴。隆庆道:“朕已将旨意拟好,就让金吾陪着,由你去宣给他听罢。”

 第九章 公义

    常思豪听隆庆用上了“朕”的口吻,知道不能推却,将卷轴接过。隆庆垂目道:“金吾,去领件暖袍给丹巴桑顿送去,朕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常刘二人从养心殿里出来,到司房领过衣服静静往宫外走。行了一程,常思豪眼睛缓缓斜来:“金吾,这圣旨里,写的什么?”

    刘金吾一笑:“我怎么知道?”

    常思豪道:“这旨意明明是早就拟好的。”刘金吾笑道:“那也是冯保代笔,我哪知道?”常思豪伸手入怀,把黄绫卷轴掏出来便要打开。刘金吾赶忙插手拦住:“我的哥,你连这规矩都不懂?圣旨未宣之前,岂能私自观看?”常思豪斜瞄着他一阵,瞧瞧御道两边的守卫和零散行走的内侍,把圣旨又揣进怀里。

    刚出宫门,戚继光便凑了过来,低低问道:“怎么回事?可把哥哥我搞糊涂了!怎么好好的《精忠记》改成了《金瓶梅》,唱着唱着《金瓶梅》,又改成告御状了?你和金吾这是耍的哪一出儿啊?”

    常思豪扫了刘金吾一眼:“我也糊涂着呢!”戚继光愣了:“这不是你们的策划?”常思豪道:“到家再说吧。”

    回到江米巷常府,门外多了几名卫兵,一个个红氅银衣,利落精神,一见常思豪到了,立刻将身子拔得笔挺,齐声喊道:“恭迎侯爷!”刘金吾一笑:“皇上这么快就拨下人来了?好,好,人多使着方便。以后这常府可要叫侯府啦。”常思豪瞄了他一眼,撩衣直进。

    刚入了院子便有家人迎上,报说梁伯龙、张元忭来访,由顾思衣陪着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三人进了客厅,梁伯龙一见常思豪,登时撩衣跪倒,道:“梁某特来请罪!”张元忭也跪倒于地。顾思衣无声万福,低头退了出去。

    常思豪赶忙相搀:“这又何必?快快请起!”

    刘金吾指着梁伯龙道:“你啊,你可真是害人不浅!”见他红了脸要再拜,又扯了袖子阻住,道:“现在来这套还有用么?皇上要杀,现在我就已经绳捆索绑,奔了西四啦!”

    西四是菜市,每有处决重大犯人,衙门刑场便设在此处,为的是传播开来,以儆效尤。梁伯龙一听脸色微变。

    常思豪安慰道:“先生不必如此,事情没那么严重。”刘金吾冷了脸:“没那么严重?今儿我可是严重失职!梁先生也不用说了,关键还有个证人。混进来的是琴师还是刺客,性质还不是一样?”

    张元忭道:“刘总管且息雷霆,此事根源在我,要怎样责罚,请总管张口便是。”

    “我张口?哼,”刘金吾一屁股窝在椅上,仰着身子,挑起一条眉毛,斜眼瞧着他:“我张口还能吃了你?梁先生,今儿这事儿你说怎么解决?”梁伯龙躬身道:“但听刘总管安排。”刘金吾见常思豪脸色阴深,颈子微缩闷了一会儿,道:“好。《金瓶梅》我要看全本儿,打明儿个起,上我家唱去,短了一折,可不管饭!”

    梁张二人怔了一怔,相顾失笑。常思豪道:“这小子在耍宝打趣而已,两位不必理他。”戚继光笑打圆场:“真唱这戏,可不能落下了我。”梁张二人这才放心展颜,忙又与他见过礼。常思豪拉过梁伯龙的手:“梁先生,你这出大戏唱得好啊!现在戏唱完了,来吧,跟我们说说,倒底怎么回事?”梁伯龙道:“嗨,说来话长哉,元忭,你来吧。”

    张元忭笑道:“也好。”对大家讲述始末。

    原来徐文长在狱中受刑,悲愤满腔,无处发泄,便偷偷写下这出《金瓶梅》来,将朝中官员骂了个遍,后来被判死刑,不想让这出戏就此湮没,便待张元忭来探监时将手稿给了他。张元忭为了救徐四方奔走,联合各路人氏签了名状,来京四处告诉无人受理,正赶上梁伯龙在独抱楼唱响了《秦公烈》,每日看戏的人络绎不绝,他看了几场,料想此人必怀血性义心,又是戏行名流,或与徐先生有相惜之情,便到后台寻访,结果遇上了常刘二人。

    听到这儿,刘金吾一哂道:“看来,当时你那出‘绝妙好戏’,自然是这《金瓶梅》了,当时遮遮掩掩,好不馋人哪!”

    张元忭低下头去:“此事干系人命,不能轻泄,所以我才藏头露尾不敢示人。惭愧惭愧。”

    常思豪静静听着,暗忖你既来京告状,自然少不了到海瑞那儿去。海瑞这人刚直不阿,宁可自己在家种菜吃也不贪污,今天梁伯龙在金殿上大骂所有人都是贪官,他能不动声色,直到后来才将准备好的告诉材料呈上,显是经过了策划安排。你们到现在还不将这层说破,是小心回护着他,显然对我仍有顾虑。此刻心里虽然明白,面上仍保持了笑容,点头道:“小心一点自是应该。”

    张元忭笑道:“别说了,那天你们走后,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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