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往上一托,将他大头朝下,扔进陷阱。
这陷阱下是一条斜斜坡道,常思豪动弹不得,喊不出声,急速下滑中心中叫苦:“操他奶奶!狗番子定是识破了我,却不动声色引我上钩!这帮狗贼,当真奸得要命!”
斜道不甚长,刹时便尽,常思豪扑嗵一声落下,脸先着地,摔了个嘴啃泥,睁眼看时,周遭无灯无火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所在。紧跟着身后又有落地之声,似又有人滑了下来。
常思豪还有一条左腿能动,挣扎着往地上一蹬,身子打个旋儿贴地出去三四尺,撞在墙上,腰背大痛,然而经这一撞,两臂气血微通,酸感减弱。他心中大喜,身子一歪,单腿在地上猛蹬,想要再去撞墙,没料想换了方向,这边的墙离得太近,咚地一声,反把脑袋撞得生疼。
扑啦一声,火摺点起照亮周围,常思豪脸贴着地颈子不能转动,勉力翻眼观瞧,这屋子形状窄长,地面墙面都是夯实的土,那引路的汉子揉着胸口皱着眉头,身后是斜斜的方形滑道洞口。
常思豪抬左腿脚尖指向他,蓄势待攻,看得引路人一阵好笑,他甩火摺点亮壁上油灯,回手一摸,从墙上扯下根绳子,来捆常思豪。
常思豪不去踢他,反往地上蹬去,身子便如弯弓大虾一般,弹了个弧形避开,后背又撞在墙上。引路人咦了一声,便又抓来,连扑三下,虽然空间窄小,却仍没摸着他的身子,直了腰道:“小子,真有你的。”手中绳子一挽,做了个圈甩出,正套在常思豪脖子上,冷哼道:“这回还往哪儿跑?”过来将常思豪左腿穴道也点了,取下腰间那两柄配刀,将他三两下捆个结结实实,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东厂干事?”
常思豪觉得颈上一酸,哑穴被解,立时破口大骂:“狗番子要杀便杀!老子……”咚地一声,哑穴又被敲中。引路人低低道:“给我好好说话!再这般大喊大骂,我便掐死你个臭小子!”顿了一顿,又给他解了穴。常思豪大张了嘴一脸狰狞还没骂出声音,穴道又被封住。引路人道:“敢情你是属麻雀的,天生是气肚子,火气恁地大!”
常思豪心中大骂:“你当老子的穴道是你妈的肚脐眼,给你没事戳着玩么!”
引路人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不识时务,小命都在我手里,还瞪来瞪去的,也不怕我挖了你一对招子?”扯了块布条将他眼睛蒙住,道:“别着急,一会儿到点心房有的是好东西给你玩儿。”说罢抓着后背的绳子将他提起,向前走去。
点心房是东厂的行刑室,里面各种刑具花样繁多,每一样便是一个“点心”,再强的汉子尝它几样,身子也得废了。常思豪听他这话,心里不由一阵难过:“早知京城不比江湖,我虽一直加着小心,可是行事还是太嫩。今日这条命交待在这里,真是不明不白,不值不甘!哪怕是血战一场,杀它几个番子,死了也就死了,强过这般窝囊。”忽然“登”地一声,头上大痛。
吱呀声响,似乎一扇门被撞开,引路人提着他继续前行,常思豪体重身沉,那人行了一程,不时两手换歇,后来干脆抓了他领子,改成在地上拖,走的道路似乎也是极窄,而且曲曲弯弯,不时即有转折。两边墙体坚硬之极,似有石棱,常思豪脑袋不时撞上,磕得不亦乐乎,心想:“刚才你看我四处撞墙,让你连连扑空,丢了脸皮,现在便来磕老子的脑袋,纯属故意。”暗暗把这引路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路不甚长,走了一程,只听有人说道:“老杨,你怎么抓了个番子?”
第二十一部
第一章 噱头
那引路人道:“假的!”手上一松,把常思豪扔在地上,问道:“大当家的在吗?”那人道:“在。”引路人扯着常思豪衣领道:“来,帮我搭把手。”那人应声,捉了常思豪的脚踝,将他抬起。
常思豪感觉头低脚高,似乎身子开始斜往下行,心想:“我从陷阱跌下来时,已是身处地下,再往下走,岂不是越走越深吗?曹向飞躲到地洞里,却又是为了什么?真让人琢磨不透。对了,白天我还人模狗样地和曾仕权同桌吃饭,一会儿审问时让他瞧见我这副德性,可他奶奶的大大丢人。”
只听抬脚那人道:“咦,你挎那刀是他的吗?这小子怎么带了两柄?”
引路人笑道:“可不是吗?厂卫配刀是国家统一形制,一般人最多再藏个匕首,长刀哪有想带两把就带两把的?这小子还冲我和老刘晃那木头腰牌,这又不是衙门大院,干事们向来抬腿就进,什么时候给咱一个守大门的看过腰牌?哈哈。”
常思豪明了被识破的原委,心中大骂自己饭桶,过不多时,身子恢复水平,行了几步,砰地一声,被人又扔在地上。只听有人不悦道:“谁?”声音发闷,似乎隔着门。引路人道:“当家的,有人装成番子模样想混进来,我怕他打草惊蛇坏了事,便按住了。”
那当家的低声道:“嘘!你说话小点声,我听不见。”
常思豪心想这当家的莫不是傻子?说话怎地这般颠三倒四?那引路人果然放低了声音:“这人赶在这时候来,想必和事情有关。”当家的似乎沉吟一下,道:“带进来。”引路人应声推门,将常思豪拖入。当家的声音又响起来,却充满奇异:“咦,你这刀哪来的?……他的?”
有步音急近,蒙眼布被一把扯下来,常思豪只觉屋中光芒耀目,紧眨眼睛,一时什么也看不清。
那当家的道:“快把绑绳松了!老杨,这便是我和你说的常少剑!”常思豪听他说这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颇觉熟悉,定睛瞧去,说话的正是邵方。引路人瞠目一呆,忙不迭地道:“啊,这,这可得罪了。”赶紧松绳解穴。邵方指他身上道:“老杨,这刀是秦家大爷的雪战,你若认得,也不致生出这般误会。”引路人苦了脸:“嗨,这怎么说的,本来我也觉着装番子的人必是江湖同道,哪想到能是秦家的贵宾?看他是个小年青,中途还开了点小玩笑,只盼常少剑莫要见怪才好。”解下刀来恭恭敬敬捧在手里。
常思豪穴道松开,一骨碌起身,只见好几盏大灯照得土屋中金灿灿的,前面高高低低三四个人或蹲或站,每人都侧着脸对着墙,姿态十分怪异。他也顾不得细看,问道:“邵大侠,你怎么在这里?”邵方以指挡唇:“嘘——”又指指前面一处空位,走过去坐下来。
常思豪凑近去瞧,只见他坐位旁边有个金黄色的东西,细看之下,是根刷了漆的竹管,竹管顶部竖直延伸向上,贴墙埋在土屋顶里。靠下面这末端,多半在竹青时便用火烤弯撑扩开了,像个歪脖的喇叭,边缘磨得极是圆润。竹喇叭上方还有簇红缨,缨下垂系一个小布条,上有“礼字号”三个小字。环视周围,这小房间三面墙上都排满了这种带小簇红缨的竹制品,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三十来个,表面还刷有防腐的清漆亮油,怪不得在灯火照耀之下,整个屋子都金光灿烂的。
邵方将耳朵贴在了那竹喇叭开口处,姿势看起来,便和旁边那几人一样怪异。
常思豪见他打手势示意,便也把耳朵凑近,只听竹喇叭中有人声传来:“……等轿子到了街上,各处人等不得露头,不可惊扰周遭民户,在两边小巷暗暗护行即可,老三,李逸臣带来多少火铳手?”常思豪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倚书楼的盗听秘室!”只听曾仕权的声音回答道:“回老大,三百。”前一人道:“传我令,把他们分六组,在这、这、这、这四处路口着重设防,另两组移动随行,不得有误!”有番子应答之声,脚步声响,似乎有三四个人同时离开。
常思豪心道:“听刚才步音宏大,说话声小,这竹管前端应是设在上面房间的地板之下,如此偷听,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只是百剑盟光明正大,怎么会搞这套东西?”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又忖道:“刚才和曾仕权说话这声音斩钉截铁,十分强硬,又被称作老大,多半便是曹向飞了。怎么他说什么设防、护行的,倒不像是抓人的架势,反倒像是在对着地图分兵派将,要保护谁似的?”此时竹喇叭中没了动静,他正要开口向邵方询问,却听曾仕权的声音道:“这等大事,督公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曹向飞的声音道:“你这是在责怪督公么?”曾仕权道:“不敢!”曹向飞道:“这件事是冯公公的意思,督公只是照办执行罢了。此事隐秘之极,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也就没往下传达。本来有督公陪同,三个人又改了装扮,料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只是没想到长孙笑迟一伙竟然在这个时候进驻颜香馆,这帮人匪心叵测,一旦圣驾受惊,谁也担当不起!”
常思豪心中一跳:“圣驾?那不就是皇上么?难道今天皇上也要来颜香馆,看那天下第一美人吗?”脸上变颜变色。邵方在侧连打手势,让他不要声张。
只听曾仕权道:“刚才我和老二在外面调人,还没往心里去呢,哪知道竟是这么大的事儿!老大,要是我不回去通报,是不是您就打算着,把我们都瞒过去就得了?”
曹向飞道:“其实咱们几个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有些事情,当时不说,过一阵你们也都能知道,瞒它又有什么用处?只是你也替督公办事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他老人家的规矩!”
曾仕权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是,是。有时候我就想啊,督公他老人家位置高,事情又多、又乱,渐渐的就好像离咱们有点远了,在我们这心里呀,似乎呢,还是跟老大您更亲近些。我们这一死心塌地,就怕您拿我们当外人不是?刚才我是失言了,唉,可是有时候倒真觉着啊,老大您要是做督公,我们几个兄弟的日子会更好过些。”
只听吕凉的声音道:“老三,你这叫什么话?”
曾仕权一笑:“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本来宫里的事就够冯公公忙的了,还要他兼着提督东厂,其实也没有必要,若是他放了这把手,把督公扶正,操劳国家大计,让咱们曹老大做副督公,管理咱们日常的事务,不也挺好么?”
曹向飞道:“哈,若真能如此,咱们闻名天下的四大档头,凭空少了一个,变成了三大档头,可有些不成话了呢。”
曾仕权笑道:“成话,成话,不但成话,还是一段佳话哩!三大档头有什么不好?要补齐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冯公公叫我带那个小安子,就挺聪明伶俐的,日后安排他当小老四,公公心里也必欢喜。”
曹向飞道:“嗯,你这想法倒也不错。怪不得前些日冯公公夸你聪明,你小子事情想得周到体贴,比别人是强得多了。”曾仕权道:“我这点能耐,还不是老大您调教出来的?有道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呢。”两人笑了起来。常思豪心道:“吕凉没动静,不知什么心态?看来他们这四大档头也不是铁板一块,郭书荣华的屁股底下有这几头猪在拱,那也有趣得很。”
只听吕凉的声音道:“水颜香再怎样绝世倾城,也不过是一青楼俗妓而已,冯公公为讨皇上欢心,行此大险,实在得不偿失。”
曹向飞道:“你刚从外面回来,有些事情还不了解。公公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徐阁老清洗过朝野之后,又想把手伸进内廷,最近更是三番两次向皇上谏言,提请让李芳代替冯公公做司礼监秉笔太监,那李公公和他老徐勾搭连环,多年来交情深厚,如此计得逞,咱们岂非大祸不远?”
常思豪忖道:“这事荆问种提过一句,没加细说,一打岔也就错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来,只怕也不是打岔的问题,而是不想说给我听罢?郑盟主和东厂上交下防,大搅浑水,关系比较复杂,和徐阁老却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徐阁老一旦联合东厂,聚豪阁的人加上四大档头合力,百剑盟就被动了。不过看这情形,徐阁老是要用东厂,却对现在东厂的头领又不放心,想要换上自己的人。这么一来,他们双方不就有矛盾了吗?”一时心中大乐。
只听吕凉道:“如此说来,看那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是个噱头,公公诱皇上出宫,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识一下徐家的嚣张势态?”
曹向飞道:“哼哼,徐阶老谋擅算,韬晦深藏,那几个儿子可不会给他长脸。长子次子在家乡横行,没人敢管,自不必说。老三在京中气焰也越来越壮,那可是自找倒霉。他最近迷恋上那个婊子水颜香,居然肯花去三十万两白银赎买,又不惜巨资给她修香馆,一套下来怎么也得四五十万银子。徐阁老一年才多少俸禄?皇上转这一圈,心里岂能没数?”
曾仕权笑道:“好计,好计!冯公公果然好计!若是皇上也看上了那小婊子,和徐三冲突起来,那乐子可就更大了,徐家有多少颗脑袋,怕也不够砍的!”
曹向飞道:“你还敢笑?长孙笑迟在江南一统黑道,聚众数万,其势已不亚于当年的‘飞龙人主’张琏!若是被他发现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听曲,你想想是什么后果?”
第二章 红泪
常思豪不知这“飞龙人主”是什么人物,邵方心里却清楚得很。
张琏出身绿林,最初不过是木棉寨的一个副寨主,干着打家劫舍吃老行的生意,后来聚集英杰十数人,组建“白扇会”,迅速扩张,势力遍及闽粤各地,会众超过十万,终于登高一呼,揭杆而起,堂而皇之地造起了反,率义军攻州掠府,陷城数十座,震动四方,竟还改元定国号自封了皇帝。朝廷派俞大猷等领兵二十万苦战五载,方才平灭了这场叛乱。若不是白扇会土崩瓦解在前,聚豪阁和它这新老两大帮派之间冲突难免,长孙笑迟前几年南扩的步伐也不致于这般迅速。这时竹喇叭中沉默无声,也便捡其主要,低低说给常思豪听。
常思豪心道:“曹向飞这么说,自是认定聚豪阁与朝廷对立,也是属于反贼一类的了。”
只听吕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可是现在外面布防再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