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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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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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扬眼睛瞪了一瞪,又缩回去,眉头皱紧,似想到什么,又张口待言,郑盟主道:“有些事情,解决起来并非只有武力一途,咱们还是应该多想想别的对策。”荆问种道:“从公烈的转述判断,信人君江晚和了数君朱情,似乎对东厂或多或少有些敌意,或者说,很不喜欢。长孙笑迟却有所忍让暧昧,态度不是那么明朗。盟主,你觉得在他心里,究竟是何想法?”

    郑盟主垂目思索良久,道:“长孙笑迟既然‘无敌’,对于东厂,他多半也是能交则交。徐阁老这边有了他,若是再联合上东厂,那对我盟可是大大不利。”荆问种道:“是啊,虽然冯保那边,咱们一直维护得体,但是官场不比义气江湖,局势风向若变,只怕什么都靠不住。”

    两人沉默下来,茶壶里响起咕嘟嘟的水声。

    小晴提大壶续了些凉水进去,拨了拨炭火,笑道:“你们凡事都往坏处想,那朱情先生说太监督军弊端的话,不是很有正气么?曾仕权用话挑拨诱导咱两家,他们也向高叔叔暗暗表示了希望不要误会,而且还引曾巩写柳条儿的诗来讽刺姓曾的,长孙笑迟都在场,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有和东厂联手的心,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吧?就算徐阁老有这个意思,底下人合不到一处,他也是大事难成,咱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高扬听了大觉顺耳:“哼哼,说得好,我看也是,你们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一向虽没妄自尊大过,却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呀,就算他们联手一处,打家伙就是,也用不着丧气!”

    荆问种道:“小晴说得大有道理,老郑啊,咱们大概都上岁数了,想法是有些不够积极。哈哈哈。”这一笑,笔尖两个墨点滴落在纸上空白处。皱眉道:“你瞧,黵卷了呢。”郑盟主一笑:“不妨。”接过笔来,用笔尖在那两个墨点上略加点按,引出两根线条,笔锋一抿,两只飞雁振翅之形顿时跃然纸上。荆问种道:“你倒着画,反比我正着画的还要传神!”两人相视而笑,小晴凑到高扬身边,笑嘻嘻地问:“那个小香姐姐,真的那么漂亮?有多漂亮?”

    高扬一刮她鼻子:“小孩子家家,倒来打听这事,放心,你长大了,准保比她好看就是!”

    小晴心里甚美,抿着嘴歪着头又问:“那声音呢?她唱歌好不好听?”高扬当时只留心桌上动静,哪顾得听曲,敷衍了一句:“还可以吧。”小晴问:“那歌词唱的什么?”郑盟主脸色一沉:“又犯瘾了不是?平日和你初喃姐和雪冰姐她们谈习一二也便罢了,风尘女子传唱的东西,你打听干什么?”小晴嘟嘴道:“风尘女子也不是没有好人,薛涛的文采好,梁红玉的武艺高,都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常思豪见郑盟主脸上阴沉又要呵斥小晴,插言道:“那水姑娘的歌词曲调是自己写的,倒是很好听。”当下把她出场时唱的歌词诵了一遍,因和着韵调,记得倒也大致不差。

    静静听完,荆问种喃喃重复道:“‘千古无数幻梦,唯寂寞难醒’嗯,鸿图霸业,儿女情长,到头来确也多归于寂寞二字……今人作词,多半只有情绪,缺乏感情。她这支胡曲小令不合文法规矩,便是市井寻常艳词俚曲的样子。感情有一些,字句倒也一般。”

    高扬道:“嗨,我对这东西可是不懂,不过那些有钱人,把她夸得像嫦娥被文曲星附体了!”

    小晴道:“只不知那长孙笑迟最后写了个什么样的唱词,惹她那般夸赞?可惜稿子撕了,否则倒能看个新鲜。”

    高扬道:“哈哈,长孙笑迟写的太快,仿佛一堆乱草,就算不撕,搁在面前也未必认得出来。”

    常思豪忽道:“我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小晴笑道:“是吗?那你再念来听听。”

    常思豪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可是也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你明白了吧?”

    小晴直勾勾瞧了他半天,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什么,可是也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你懂了吗?”

    常思豪一头雾水:“不懂。”

    小晴翻起眼睛道:“那就对啦,咱们一起去跳井吧。”

    常思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一起跳井,也是“不懂”的意思,脸色发苦,想了一想,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记得他当时下笔的动势,可以完全模仿重现出来,只是他写的东西,我心里实在不知道是什么,这下你明白了吧?”

    小晴仍是半懂不懂地瞧着他。郑盟主将笔递过来道:“既然如此,贤侄可凭记忆再写一遍,我们大家看看。毕竟言为心声,文达心意,说不定籍此可以得窥一些长孙笑迟的想法,能让咱们心里有个大概。”

    常思豪点头接过,案上荆问种那张画上只有些山石枯树和两只飞雁,尚有大量留白,他将笔移至空白处,闭上了眼睛,心中回想长孙笑迟下笔的动势,仿佛黑暗中那匹奔马复又现于眼前,笔锋刷地一落,尘烟再起。

    字数本不甚多,笔意连贯,一气呵成,很快写完。

    就在笔尖离纸的刹那,耳边忽地响起惊呼之声,常思豪睁开眼睛,不由一愣。

 第十章 乡情

    画上留白之处,现出一大片墨迹,仔细分辨之下,共有六行,似字非字,似画非画,且这些字迹笔画肥瘦不等,蜿蜒勾错,如蟒盘虬枝,偶见几条撇捺,自蟒身斜斜插出挑起,直如刀光剑影,惊心动魄。

    那一声惊呼原是小晴发出,她此刻两眼睁大,瞧着这片字迹,仿佛瞧见了什么稀罕之物,正愣愣出神。

    常思豪左看右看,实在难以辨识出一个字来,大觉不好意思。说道:“我以为自己能写得出,没想到写出来竟成了这样子……”

    高扬摸着下巴,喃喃道:“不不不,哎,这倒奇了,不错不错,当时虽然隔着桌子,我也瞧了个大略,你这字确和长孙笑迟写的一模一样,嘿,他写得极快,不仔细看时,觉得他在胡乱涂抹,仔细看来,便如鬼画符,差别实在不大。”说着话抬起头来看郑盟主和荆问种,却见二人面对字迹都露出喜色,反令他一头雾水,有些不知所谓。

    荆问种笑道:“看来咱们的担心没有必要了。我还说呢,徐阁老前些日曾上书提请别人做秉笔太监,他身边的人自也不该与东厂同心同德才对。”

    “嗯,如此便是少去一块心病。”郑盟主望着字,掩口轻咳了一声,道:“不过,这词中却有几分难解之处,甚是蹊跷,既然有述志之意,自是说他自己,可是这乡情又作何解释?难道他竟非江南人氏,却是祖籍京师么?”

    高扬奇道:“乡情?什么乡情?”

    二人却没理他,目光仍都落在纸上不动。荆问种道:“大有可能。多少年来,京师的情况在咱们眼里,差不多已是指上观纹,可是,居然有这样一个人物下了江南,搞出这么大的名堂,这委实令人难以……”高扬实忍不住,打断道:“等等等等,你们先别往下说了,他图什么我不管,你俩既然是看明白了这些字,便先念来听听,让我也知道他说了什么,真是憋得人好不难受。”

    郑盟主和荆问种闻言互视,哈哈大笑。

    小晴瞧常思豪也迷惑满脸,说道:“原来你们都不认识,这是龙形狂草呀!”

    常思豪大奇:“什么龙形狂草?”

    荆问种笑着解释:“道以文载,字有书家。天下书家,登峰造极者,千载以降只有二人,一个是右军王,一个是邋遢张,右军王,指的是东晋王羲之,邋遢张,便是元末的张三丰了。王羲之在天台山遇隐者,得授《黄庭经》中道家妙要,自此书法突飞猛进,下山之后,才写下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他是将道家真学都用在了书法上。张三丰原习少林拳法,未臻高境,后在武当山学道,观鹰蛇相斗,悟得自然天理,历十数年寒暑,寓道心于武学,乃建立了内家拳宗,其书法更将武学和道家之精华要理融而贯之,写出的字仿佛包融了山川河谷、日月星翰,又有真龙飞腾行走穿绕其间,其势惊天搅海,跌宕磅礴,无上圆融,故人称龙形狂草。”

    “不错。”

    郑盟主瞧着纸上字迹,目不转睛,感慨道:“王右军以文入道,载道于书,其书法故成千载之绝品。张真人以武入道,又融道归武,其武学乃开万世之宗范。书法于他而言,只是江边小汊,巨树纤枝罢了。世人习书法,多自旁门而入,未得玄门真传,怎解得张真人载道之书法、脱世之至学!人多慕右军,少有懂真人者,也真可谓是曲高和寡了。然而他们纵知右军书好,空从字上追寻,便也是一生一世走错了方向,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了。”

    荆问种道:“是啊,这也就正应了那句‘若从纸上寻佛法,笔尖醮干洞庭湖’。右军因得道而成书,世人却为书而书,自然北辙难就。唉,只是想不到,长孙笑迟一个黑道枭雄,字中竟得龙形狂草之真形真意,其人不可小视啊!”

    高扬两眼瞪着听了半天,二人仍是只说书法,不提内容,他不禁气得鼻孔越睁越大,出气渐粗。

    小晴笑道:“好啦好啦,你们一论起书法兴致便高,越说越远啦,高叔叔,他们不带才,你别生气嘛,我来给你念,待会儿编个曲儿,咱俩一起唱,也不带他们。”一句话引得郑荆二人各自失笑。

    小晴提起笔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怒海平天凌云榭,浊浪横飞,指点西风烈。缁衣如浪人如铁,不动岿然,听尽鸥声咽。多少劫前一别,人己老,乡情怯。大好河山盘赤龙,妖魔横行,人鬼共世界。宗庙倾颓玉柱斜,雾锁中华,九州泣血。愿效盘古无神斧,抖衣振眉,只手向天借。”她嘴里读着,笔随音动,在那六行龙形狂草之下译写了同样六行小楷。

    楷书清晰简洁,常思豪自能瞧懂,一观之下,觉得小晴的字娟然清秀,玲珑规整,看来也下过不小的功夫,至于长孙笑迟这歌词,也不觉写得如何好法。高扬瞧着那些字句沉默不语。荆问种手指其中二字道:“你们看这两个字,可想到了什么?”

    他手指处,正是那“赤龙”二字,常思豪寻思:“诗词里面写龙啊凤啊的,也是常见,又能想到什么?啊——”他失声道:“是了,自古都说皇帝是龙种,既然说‘大好河山盘赤龙’,以致‘妖魔横行’,长孙笑迟莫非是埋怨大明虽然江山秀丽,皇帝却不是好皇帝,想造反么?”

    高扬却大悟一笑,道:“错了错了,赤即是红,赤龙便是红龙了,大好河山盘赤龙,自是说东厂的红龙系统作威作福,为祸人间!”

    他这话说到一半时,常思豪已然反应了过来,心想:“不错,小雨说东厂两大系统,分作红龙、鬼雾,我怎倒忘了?”再向那歌词看去,心里一下豁然开朗,寻思:“后面那句‘雾锁中华’,自然说的是鬼雾了,宗庙所指应当是国家朝廷,忠臣良将在戏台上,向来比喻成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什么的,‘玉柱斜’便是说忠臣受害。长孙笑迟将红龙和鬼雾两大系统分开说,实际矛头却明明白白地指向了东厂,意思是国家毁败,就毁败在东厂的手上。有他们为非作歹,黎民百姓自然会‘九州泣血’、‘人鬼共世界’了。怪不得郑盟主和荆理事一见就大说放心,认为他不会和东厂走在一起。”

    高扬喃喃道:“看这样子,长孙笑迟倒有心打破混沌,还世间以公道?哈哈,其志可谓不小啊!”

    郑盟主点了点头,道:“这些倒容易理解,奇怪的是中间那句。长孙笑迟身份神秘,一切都是谜,这么些年来,一直未有人能知道他祖籍何处,父母何人,有无兄弟姐妹,师承哪门。想要查清他的来历,便无从入手。我相信,即便是东厂的人,只怕也不会比咱们知道得更多。这词中所言,明明就是在说,他此次赴京有回乡之慨。以此推论,他多半是祖籍京师,或者说是早年在京生活过,这倒有些出人意料。”

    荆问种道:“是啊,从他句意上揣摩,他在去南方之前,应该经历了很多艰难磨难,而今回来,已是满眼陌生,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小晴有些不解:“高叔叔,你说那长孙笑迟年纪不大,至多三十一二岁的样子,若词中人说的是他自己,那又算得上什么‘人已老’了?”

    高扬想了一想,道:“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男子汉大丈夫,没事闲来便叹老,岂不哀哉!长孙笑迟毕竟是一方人物,想必不至如此。也许他去南方的时候还很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看事物的眼光会有个变化,回忆起昔日童年,有这样的感叹也不足为奇。刚才你荆伯伯不还感叹自己上了岁数?他又老到哪去了?话这东西,有时候也要看心境的。”

    郑盟主道:“只言片语,恐难解出他的身世,不说也罢。长孙笑迟对待东厂的态度,直接影响到局势的走向,咱们不可不慎察之。你们想想,他这歌词若是由水颜香唱出来,曾仕权会有何反应?纵然有徐阁老做靠山,但和东厂结下了梁子毕竟不是件舒服的事,长孙笑迟如此的心态,实在令人不安。”

    高扬道:“他们几个对东厂的人表面客气,内心鄙夷,只不过酒桌上还在虚与委蛇罢了。表露得最明显的是朱情,旁敲侧击骂得欢实,好像只把对方当个寻常小吏,丝毫没放在眼里。江晚也是逗着哈哈,偶尔打个圆场。他们虽然装得像文人雅士,但是都身负一股子狂气,长孙笑迟也不例外,对朱情的过分也一直纵容,没有阻拦过。我看在他们心里,聚豪阁现在的实力,便是他们有恃无恐的本钱。”

    郑盟主点头:“有些话曾仕权不是听不懂,只是他油奸滑鬼办事谨慎,要是换了曹向飞在那,只怕早已经打得乱马人花了。”

    小晴笑道:“爹爹,你怎么反倒担心起长孙笑迟来了?他们若相争斗,那不是件好事么?这两年东厂对咱们的压制也在逐渐增力,摩擦时有发生,说到头还不是想要咱们去对付聚豪阁?如果长孙笑迟先和东厂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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