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喃与常思豪相对尴尬,以自己是个女孩子多有不便,施礼请退,洛虎履自觉颜面无光,心里又想着沈初喃,告罪下楼,也没人拦他。魏凌川本也要随着下去,荆问种拦道:“小川,他们俩下去说话,你跟着干什么?留下一块儿喝两杯吧!”说着在身边挪出个位置,要魏凌川与常思豪并坐在自己身边,魏凌川会意点头,但瞧着座位接近郑盟主,比三位总长和诸剑都高,连连推辞,愿去末座。郑盟主道:“小常也不是外人,咱们又不是在商讨大事,你们两个孩子坐得近些,说话也方便。”常思豪道:“我不知礼,妄坐了上首,还是随着魏兄到下面去吧。”荆问种一笑:“主宾哪有下座的道理?凌川哪,瞧你,偏要拘这俗礼,弄得小常也不安了,还是坐过来吧!”魏凌川这才从了。小晴却不等人招呼,早早径自坐在了郑盟主身边,笑嘻嘻地什么也不在乎。
高扬端着酒凑了过来:“小川!我还糊涂着哩!你们怎么个意思?小晴搞了什么鬼?”江石友道:“公烈,事情都过去了,还追问这些干什么?”高扬一翻眼睛:“怎么不能问?以往我只当他虚头假势的有些臭作派,没想到今天出了这事,我就想知道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真这么没出息!小川哪,你是老实孩子,跟我照直说!”
诸剑都知洛虎履身为后辈中最年长的大哥,为了沈初喃如此闹法,确是不识大体之至。洛承渊的脸色又难看许多,搁盏道:“公烈问的好,你就说吧。”
魏凌川皱皱八字眉,也只好实话实说:“是这么回事,小晴以前说过想玩雪,一直没下,可巧昨日来了场好的,今天早上待日头高些,暖意上来,虎履便约会了我,说要叫上初喃、雪冰她们,带小晴一起出去玩玩。”
小晴满含笑意地眨着眼睛:“是啊,两位哥哥真是好心,总是找机会带我玩,还总是会约上几位姐姐。”
魏凌川听得出她语中的暗示,脸上一红,又不好辩白些什么,偷眼瞧瞧诸剑的表情,低头继续说了下去:“到了沈大剑的宅院,初喃似乎心情不好。没能邀动她,虎履的兴致也就低落了。我们出来遇上小晴,她说正要找我们几个去玩雪,听我说到初喃不高兴,便讲了原因。虎履听后很是着恼,打听到晨会已散,盟主和诸剑在弹剑阁设宴给常兄弟接风,便匆匆赶了过来。”
小晴又把沈初喃如何擒荆零雨,如何与常思豪打赌斗落败之事说了一遍,诸剑这才明白。
常思豪甚觉过意不去:“这事是我先有不对,实在怪不得洛大哥。”高扬道:“你有什么不对?难道你是故意摸的?”常思豪尴尬地道:“不是。”高扬巴掌一挥:“那不就结了!”郑盟主沉着脸回顾身侧:“这事谁也不怪,只怪小晴多嘴多舌!”
小晴大觉委屈,立时嘟起嘴来,一副枯容愁困的样子。
高扬道:“怪她作啥?她又没讲过一句瞎话!难道乱编排把事压住就算对?那还是孩子么?”
小晴见有人替自己鸣不平,自然高兴,笑道:“啊哟,高叔叔,你的酒凉了,我帮你烫哦。”说着笑嘻嘻地过去,替他刷杯烫酒,仿佛个小使女般殷勤伺候。众剑知她这是做给郑盟主瞧的,各自一笑。
高扬摸着她的小脑袋:“好孩子!可惜老高福薄,没摊上你这个大闺女!”小晴道:“想要个大闺女倒也容易,不过你得先娶个婶婶回来才行啊。”高扬嘿然一笑:“弄个婆娘,每天絮絮叨叨,生个孩子,整日哭哭闹闹,烦也烦死个人!俺可没有你爹爹那般好耐性!”
众剑闻之皆笑,小晴知道他话里另有意思,是暗示自己不要一挨责备就跑来和外人亲近,故意和爹爹找别扭。但是心里明白,却不去接这个茬儿,笑道:“古人云:‘孺子哭,娇妻闹,杂愁相佐人生妙’,身边没个人哭闹絮烦,还嫌冷清呢,像你这般每天除了打理盟务便是练剑,岂不枯燥得紧么?”
她那句古人云明显是随口杜撰,倒也压韵,引得诸剑大笑不止。之前的不快气氛也都一扫而空了。大伙儿敞开了吃喝谈笑,推杯换盏间兴致渐高,常思豪下座挨桌敬酒。走了一巡,所饮虽多,却毫无感觉,这才留意到大家所用的酒具杯高底浅,盛酒不多,虽然举杯频频,看似热络异常,实际都是客情,并没有喝下多少,比之秦府中海碗畅量的豪饮可大大不如了。宴间还不时有人上楼请示事务,其中玄部和始部的事较多,十几位对应负责的剑客都是对来人略授机宜便即挥去。
常思豪心想:“百剑盟地处京师风口浪尖,诸剑身责百事,须得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今日为了陪我,不知要耽误多少正事,可当真过意不去。”待宴兴少落,便拱手道:“郑盟主,各位,小侄到京还有些事情要办,这就向各位辞行。”
高扬正端了杯酒要与他对饮,见状一瞪眼道:“哎,怎么刚来,便要走哩?莫非嫌我盟招待不周么?还是不愿意跟老高碰杯啊?”
第八章 开张
常思豪原对这高扬不大喜欢,但话说多了倒觉得他虽然性急语冲,却也算是直言豪快之人,颇合自己的性子,心结早也便开了。忙道:“小侄岂敢,绝无此意。”
郑盟主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咱们自家人不多客套,白日里我盟总坛也确是忙些,杂事一找上来,难免要有些怠慢。这样吧,我安排人陪你在京师四处走走,观古览胜,聊以散心,晚上咱们再作长谈。”高扬立时伸掌:“把小常儿交给我吧!这孩子我喜欢!我带着他逛逛!”
郑盟主未作表示,只将目光递向一边。
江石友见他瞧过来,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待要说话,常思豪却早已然笑着应下,被高扬拉走换大碗喝酒去了。
宴罢自总坛出来,从人牵马伺候,高扬亲选一匹壮硕的给常思豪,自己也翻身上了座骑,由十余名随从武士协护左右,徐徐而行。他拨开剑柄正了正腰带道:“盟里待客也不是正经喝,那点酒就是个意思,我这人没酒不下饭,小常儿啊,咱们先找个地方,再吃它一顿去!”
从人于侧献言:“属下听说,隆福寺东边新开了家馆子,名叫白浪翻,河鱼做的那是一绝,要不咱们过去尝尝?”
“河鱼?行啊!”
高扬笑了一半,忽又拉下脸来:“上隆福寺不得过东厂吗?不去不去!”
那从人道:“绕个道也不费什么事……”
高扬截口大骂:“放屁!朝天的大道老子为啥不能照直走?难道你以为我是怕了他?”
那人知道又冲了他肺管,唯喏缩退不敢再言。
常思豪听到东厂,心下一动,道:“是啊,东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就吃这河鱼去!今天小侄请客,还非得从他门口过去不可,看看他能怎样!”
高扬却摆了摆手:“哎,你不知道,东厂的大牢建在地底下,他们设了几个刑房,美其名曰‘点心铺’,每日拷打动刑不断,在街上一走一过,那惨叫声似远还近,幽幽咽咽,就仿佛从地狱里渗透上来的一样。哎呀,莫说听这动静,就是想上一想,也让人没半分食欲了!”
“原来东厂大牢在地底,那救人可就难了。”常思豪内心微感沉重,想着小公子程连安的事,却不好明说。道:“东厂大白天的就动刑打人?再者说既然人都囚在地牢里,就算再怎么嘶喊,声音也不会大到传至街上吧。”
“嗨!那帮人动手还管什么白晌黑间!”高扬冷冷一笑,斜眼半扫,已经结合着常思豪的表情捕捉到一点不寻常的意味,问道:“哎,听你这话音,似乎不只是想去看个新鲜罢?”
常思豪没想到他粗中有细,居然连自己内心的想法也猜到了,连忙遮掩:“实不相瞒,自进城来,小雨就叮嘱我少提东厂二字,我心里很是纳闷,他们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难道旁人连提都不能提?所以早就想过去瞧瞧,见识一二。”
高扬嘿嘿一笑:“小雨一个女嫚子,懂得个啥!莫说现在是郭书荣华在督厂,就是冯保亲自坐镇,见了我盟人等也得客客气气的!心正瘟神避,人正恶鬼逃!东厂有啥了不起的?用得着怕他?小子,记住喽,咱们爷们儿可是带把儿的,把儿可朝天,不可指地,宁可让人揍躺下,也绝不能让人吓趴下!走!既然有这个想法,我就带你过去看看!”说着话拨马便行,常思豪心下大喜,紧随其后。随从武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劝阻。
时值晌午,城中行人熙攘,马队行得并不甚快,常思豪想到东厂正在一步步接近,心中不由也有些忐忑。忽听西侧街上一阵嘈乱之声,有人喊着:“烈公等我!”由于人多,瞧不见是谁,只远远能看到一只手高高扬起不断挥动。
过不多时,人群分开,一个身形清瘦,四十来岁年纪的短须男子大步冲出,常思豪一见之下便已认出,他便是晨会上来报徐三公子事那人。高扬侧目瞧见是他,立时皱起眉头。勒马道:“邵方!你不在倚书楼待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邵方一脸苦累之相:“属下到盟里寻你,人说您老刚出总坛,属下打听您老走的方向,便在后面追出来了,街上人多,马撒不开腿,属下心急,便弃马步行,追了好一程没追着,沿路打听,有见着的人说,您老往这边拐了,我就……”
“得得得!”
高扬早不耐烦:“你这毛病改不得是怎么着!罗罗嗦嗦,干脆把你那丹阳大侠的名号撤了,换成媒婆大侠得了!”
邵方点头陪笑道:“是,是。我这侠客的名头原本也是虚的,换了正好,换了正好,只不过媒妁之事,属下大不在行,还是牙婆那点勾当,可能更适合小的。”
牙婆乃指平日里贩卖花粉胭脂的妇人,推销起来舌绽莲花,比之媒婆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也常为大户人家买奴选婢,解决杂事,全凭一张嘴说和,絮烦之极,常思豪听他如此自贱,早忍不住畅笑出声。其它随从武士似乎对此司空见惯,脸上只是微挂了些笑容。
高扬乐着,一摆手道:“算了,反正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吧,什么事?”
“是这,”邵方咽了口唾沫,展袖抹了把脑门儿:“徐三公子买下那几处茶轩已然整修完毕,要正式上匾开业了!”
高扬眼睛一瞪:“什么时候?”
“砰——啪啪啪啪——砰,砰,砰——啪啪啪啪啪啪——”
东南方向,天空中礼花炸响,鞭炮齐鸣,爆豆般声连一片,常思豪在马上昂首遥望,见两地相距甚远,这鞭炮声势宛如两军炮火对轰,传到这里居然仍能如此震心,不禁咋舌。邵方回头辨辨方向,道:“是他们,是他们!”
高扬骂道:“奶奶的!这帮耍泥拌的,手脚还真麻利!”马头一带:“走,瞧瞧去!”
常思豪见去不得东厂,微觉失望,但想到日后机会尚多,也便不以为意,拨马相随。众人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鞭炮声愈来愈响,空气中硝烟弥雾,火药香浓,前面已是人山人海,风雨不透。几人下马,邵方率武士在前开道,常思豪跟在高扬身后挤进人群,听他边走边骂,由于鞭炮声震耳欲聋,两人距离虽近,却也听不太清。
好容易从人丛中挤出,只见前街上腾出一大片空场,花红铺地。细看那片红却不是花,原是百来个龟奴手执长杆,挑着挂鞭吡吡啪啪放,崩得红纸飞花,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
在他们身后,一座香馆漆色明红,峨然峭立。居中主楼上下三层,歇山卷棚顶,碧玉琉璃瓦件饰檐,十几条扎花大红绸带从檐底竖垂下来直拖到地。中层楼台间建有回廊,翠掩红栏,宫灯垂穗,两侧辅楼接肩,花廊连缀,廊间所立妙龄女子不下二三百人。一众娇娥斜身其上,有的纤指塞耳观鞭炮,有的红袖频招玉臂摇,有的手掩唇边相窃笑,有的拍手指点议行人,真个是团花似锦,芳艳满楼。
高扬看着这满场满街的人,不禁有气:“开个嫖院怎么这么多人来看!把这功夫去种地纺线,还怕不能国富民强!”常思豪左瞧右望,见这香馆对面不远也有一幢建筑,飞檐翘脊颇显气派,虽为全木结构,顶楼却是少见的开放式平台,平台正中央竖着一个丈余高的巨大竹简,这竹简显然是用木材打制而成,雕有竹节,漆得油色铜亮,栩栩如真,立在那里,一多半卷起,一小半打开,如有人正翻看的模样,打开了一小部分上刻着“倚书楼”三字,笔力虬劲。楼外廊处略有些文人茶客扶栏向这边瞧着,指指点点。心想:“这楼便是百剑盟的产业了,外观虽也古意盎然,被这香馆一比,确实显得老气了许多。”
一片嘈杂中,邵方大声道:“烈公有所不知!据说徐三公子花了白银三十万两,把独抱楼的当红大花魁,当今第一美人水颜香买了来!今天开张,要请她出来露个面!”
常思豪一愕,心想:“水颜香?那不是在口福居壁上留诗的水姑娘么?她这姓氏古怪,我可记得清楚。”想到这女子胸中满怀豪气一腔,却终究身不由己,居然被人转手卖来卖去,不禁替她难过。
高扬骂道:“放屁!一个婊子值三十万两?”邵方道:“那可不!在独抱楼里要见她一面须得一百两银子,还是末座,隔着纱帘!今天当众露面,能得见她芳容一次就相当于捡了一百两银子!哪有不来瞧的?”
高扬“啪”地照他脑袋拍了一巴掌,骂道:“芳容,芳你奶奶个腿!”顶身前闯。
空场外围有龟奴拦着百姓维持秩序,见高扬挤将出来,伸手便推:“往后站!”手指刚沾上身,只觉一股劲力透体而来,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大叫一声,向后跌飞。周围几个龟奴见状呼啦抄一下围了上来,口里不住叫嚷:“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上前就要和高扬撕捋。
忽然有人高声喊喝:“放肆!都给我滚一边去!”说着话一人挥袖赶着硝烟疾步走来,打了一躬笑道:“烈公!哎呀,您来了!这帮崽子们都是新召来的,不认识您,多有得罪,您老别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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