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名,还破天荒地给了个名份,成为楚湘夫人,但是这一切,在七姨娘进门之后,完全终结。
楚湘夫人居住的红冷苑是州侯府后院右角一处偏僻的所在,小荆跟在丫环身后一路走来,几乎不曾看到一个人影。进入红冷苑后,便看到楚湘夫人正隔着帘子坐在窗里,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什么。
“夫人,他来了。”丫环在门口叫了一声。楚湘夫人从帘内转过脸,朝着小荆笑了笑,丫环便转身招呼着小荆进屋。小荆也会心地咧嘴一笑,撒开脚步欢快地往门里窜。
“荆儿!”小荆刚进屋,楚湘夫人便已经迎了上来,抱住他,便往怀里搂。
“姐姐!”小荆任由着她抱着。半晌,她方才松开手,拉着小荆在一旁坐下,抚着他的脸问道:“这些日子怎么样,有受什么欺负么这里,这里是怎么回事?”当手指抚到他肿起的地方,楚湘夫人原本温柔的声音抖然扬了扬。
小荆笑着说道:“这个啊,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被阿黄那个家伙一脚从床上踹下来磕的。小胡已经帮我涂过药膏了,一点也不疼。阿黄那个家伙也被我们合伙痛扁了一顿,因为那个家伙睡觉老不安稳,总会踢到人!”说着,他便将话题转到了这些日子里,他们那个大杂院里,小伙伴们一起玩,一起吃饭睡觉时发生的趣事,说得楚湘夫人堆积在眉心的阴霾也渐渐散去,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小荆临走时,楚湘夫人往他怀里塞了三幅刺绣,吩咐他下次出府时就去卖掉,然后将钱存着。说他一个男孩子,总不能在这里做一辈子奴才。
小荆答应着,笑嘻嘻地,哼着歌儿,一蹦一跳地走了。远远地听到身后,丫环对楚湘夫人说道:“看来荆儿在府里过得不错,夫人也该放心了罢!”“是,是啊。”楚湘夫人轻叹着说道。
小刑闻言,暗自呼出一口气,扬唇笑了笑,加快脚步往回跑去。回到院中,便听说晚上会有大人物要来府上,小胡他们都已经被叫过去伺候着了。小荆脚还没站稳,就被监工赶去装饰客厅,安排晚宴。
听监工们在私下里讨论,说来的是东歧部洲洲长唯一的弟弟魏宵明。据说这位贵公子在东歧部洲犯了些事情,便在他兄长的托庇下,来靖州避一避风头。对于这个能够讨好东歧部洲长的绝好机会,廖州侯自然是求之不得。赶紧吩咐下来,一切安排都要迎合魏公子的喜爱。
魏公子喜欢蔷薇花,此番来靖州侯府,就是冲着府上传名在外的蔷薇园而来的,因此小荆他们便被指派去将宴客的座席全部搬到蔷薇园中去。忙伙了一个下午,当累得快趴下的小厮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却不想在魏公子到来前的一个时辰,居然洋洋洒洒地下起雨来。监工们无奈,只能吩咐小荆等把座席统统搬了回去。虽然天公不作美,无法在园中边赏花,边续话,但魏公子最爱的蔷薇花却不能少。当雨渐渐开始下大,小荆小胡几个还冒着雨在墙角挖花藤,将蔷薇花移到盆中,搬送到客厅去。
在监工们藤条加木棍的再三催促下,终于赶在魏大公子进府前将一切准备就绪。湿淋淋地从客厅中拖着脚步出来,已是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了。监工在门口赚脏地挥挥手:“快走快走,今晚就不要在这里出现了。”
闻言,小荆他们却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垂着手从阶上下去,忽然看见守在院门口的家仆们相继跪地行礼。“快跪下!”在监工的催促下,小荆和小胡几个也在阶下跪下,俯首至地,一动也不敢动。
入秋的天气,一到晚上,已经是冷飕飕的一片,这一会被雨一淋,更是冷入骨髓,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当有行人从跟前穿行而过,飞溅起的雨水倏而窜到脸上,小荆不禁打了个寒颤,“嚏”地一声,打了个喷嚏。
出声后,小荆自己先吓了一跳,连忙将头伏得更低,深怕上头怪罪下来。不想静了半会还是没有动静,以为今天运气好,这事就此过去了。几乎埋到地上的头稍微抬了抬,目光一转,便看到一双锦缎的白靴停在了眼前。
“着凉了么?”有个清朗的声音在头顶上方缓缓响起。
是个很陌生的声音,应该是魏公子那边的人。小荆暗自吓了一跳,不敢抬头看,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答理我么?真是不听话的孩子。”仍然是那个清朗的声音。
一句话缓悠悠地说完,小荆便忽觉得脑后一紧,有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上一提,被迫抬起脸来与那双锦缎白靴的主人面面相视。
那是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公子,着了一身玉白色的华服,一头黑发松松地系成一束垂在胸前,此时半敛着星目从高往下地看着他,冷冽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仪。而站在他身后的赫然便是靖州州侯廖俊华这时,小荆不用想也知道这年轻公子是什么人了。
廖州侯见魏宵明似乎动怒了,慌忙从旁劝道:“这等不知礼仪的奴才,魏公子何必与他计较!回头,我将他打出府去便是!”
魏宵明却将目光淡淡扫过小荆的脸庞,似笑非笑道:“打出府?廖州侯也太不讲情面了。州侯不见这孩子一心往地上扑去,似乎想要在这地底挖个洞出来才好的!”说罢,便松手将小荆往地上一推,翻手接过随从递上来的手巾,一面擦拭着一面缓悠悠说道。“不妨便成全他好了。”
廖州侯微微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附和着轻声笑道。“魏公子真是体贴人。”
魏宵明将擦完手的绢帕随手一丢,飘落在小荆的面前,不冷不热地说道:“就在这里候着,等我出来罢。”说罢,便在众人的拥簇下施施然进屋去了。
“小荆!”小胡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小荆,却被监工们拦开。小荆回头说道:“我没事,你们快回去吧。”
小胡看了看下得正急的雨,虽然很担心小荆会淋坏身子,但心想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回去先寻些去寒药备着,也好等小荆回来后就可以暖暖身子。想到这里,咬咬牙回身而去。
回到住的院子,迎头遇上监工领了几个衣冠整齐的小厮出门。小胡认得其中一个正是隔壁屋的六儿,那家伙与他们也是一个等级的奴仆,这一年里除了两套仆役装,也从来不曾见得穿过什么别的衣服,今天怎么换上了绸缎的衣衫,真是奇怪。
暗自喃喃着,推开门进屋,却赫然发觉同屋的兄弟们基本上都在,看见他进来,瞪大了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惊愕地看着他。小胡不禁有些怔怔,伸手摸了摸脸,好像也没沾什么泥巴啊?“怎、怎么了?”
阿黄从人群中钻出身来,将小胡拉进人堆,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还以为你也被选走了!”
“选什么?”小胡愈发不明白。
阿黄小声说道:“选模样漂亮的小厮去陪酒啊!我下午在大夫人那里跑杂的时候听说的,那个姓魏的,是个变态!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十来岁的男童。”
小胡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不禁有些傻眼。“不,不是吧?”
同屋的另一个小厮利串儿接口说道:“是呢,我在二夫人那里的时候,也听说过了一点。据说他还喜欢将男孩吊在雨中淋到发烧,或是捆起来用绳子串着浸到水井里,说是这样才好什么什么的”
“听说他就是因为在东歧部洲虐死了一个乡绅的儿子,才跑到靖州来避风头的”
见他们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小胡还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对于他来说,这一些完全是无法想像了。正晕乎乎中,阿黄忽然察觉到什么,移动目光往门外张望了一番,问道:“咦,小荆呢?!”
他这一问,把小胡吓得心跳慢了一拍,径自呆傻了半晌,在阿黄不解地推攮下,结结巴巴地说道:“被、被魏公子罚,罚跪在,在雨里”话音落去,原本嘈杂非常的屋里顿时静寂了下来。良外,阿黄终于回过神来,从床上一跳而来,狠狠地推了一把小胡,大声说道:“你傻了!快去找楚夫人!迟了小荆就没命了!会被那个变态虐死的!”
小胡早已吓傻了,这会儿被阿黄一推,便咕碌碌地滚落到地上。
“为,为什么找楚夫人哪?”小荆平时与小胡及阿黄最为亲近,因此只将楚夫人是他亲姐姐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两个,别的人是不知道的。
“唉!你们,不指望了!”阿黄忧急地忿出一声,当下慌忙拨开人群冲出屋里,撒腿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飞也似地往楚夫人的红冷院狂奔而去。
第五十八章·姐弟
小荆也不知在雨中跪了多久,除了冷,几乎丧失了其它所有的感觉。雨水当头浇下,顺着头发、脸颊汩汩地流下,溶入早已湿透的衣衫中。倦倦地眨了眨被雨水迷离的眼睛。“好、好想睡觉啊”紧接着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大声提醒,“不能睡,有监工看着呢会挨打的”
左右晃了晃脑袋,想使神智清醒起来。眼皮无力地开合了两下,却发觉眼前的水光潋滟的地面似乎开始模糊了。忽而耳边听得“吱嘎”一声,似乎是门开了,一刹那漏出的灯光在雨地上泛起层层华光。
小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一路往后园拖去。双腿在水中浸了半天,早已麻木,一路高高低低地拖去,竟也觉不出痛意。小荆迷迷糊糊地张了张眼睛,半晌才察觉好像是往后院浴场去的。迟钝地反应过来,刚要发问,却被那手高扬起来,“咚”地一声扔到了一桶冷水中。
“咳咳!”小荆被水呛得直咳嗽,拼命地拍打着水面才在冷水桶中站起身,定睛看了看抓他来的那个人,是府上的监工。“那个”开口想问些什么,但是头昏沉沉地,刚说了几个字,思绪便断了线。
“好好洗,洗干净一点!”说着,他出门看了一下,随即就有一个侍女捧了衣物进来,在监工的示意下,放在小荆所在的浴桶的旁边,就退了出去。
“洗好后,换上那套衣服。”
“嗯。”小荆温顺地应出一声。
监工厌恶地瞥了小荆一眼,那神情便仿佛是在看一样脏东西似的。然后从鼻腔深处哼出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水很冷,小荆很快地洗了一下,瑟瑟发抖着将那套衣服套上,赫然发觉那衣服竟然是绸缎的。小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穿过绸衣,不禁好奇地抓抓衣角,又掀起袖子看看,直到监工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推门进来,不由分说,又一把提着小荆的衣领就往外走。
小荆本便觉得有些奇怪,当发觉那监工拎了他一直走过中庭,然后笔直往左院去后,不禁问道:“这,这是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监工没好气地答道“噢。”被拎在半空中的小荆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沉重的眼皮垂了垂,心中暗自想道。“真的很困呢。”
迷迷糊糊间,突然传来一阵凄利的叫唤:“荆儿!荆儿!”
“姐姐?!”小荆冷不防打了个哆索,撑开眼皮转头看了看,一眼便看到楚湘夫人面色惨白地迎面狂奔而来,伞也不打,凌乱的发丝早已经被打湿,像蛇一般蜿蜒在脸上,异常凄清。
小荆挣扎了几下,想从半空中下去。监工却是丝毫不作理睬,仍在左右两名打伞家仆的护送下,不紧不慢地走着。待上了台阶,进了檐下,候在香霖阁门前的两名侍从便伸手推开了门。
监工正要扬手将小荆丢进怪去,忽听得身后嘶哑地一声叫唤“荆儿”,紧接着一条纤细地人影没命似地扑了过来,一把拉住小荆的手臂,侧身挡住门口,“咚”地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监工的面前,恳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荆儿吧,求求你放过他!”
“姐姐”当事人小荆却对此困惑不解。
“楚夫人。”监工这时也略微怔了怔。虽然平日里对这位相当于被打入冷宫的楚夫人是全然不放在眼里,但无论如何说,楚夫人始终是主,他是仆,这会儿楚夫人居然对着他跪下了,万一让廖州侯知道监工侧头示意一名家仆赶紧去寻廖州侯过来,等那名家仆领命离去,又见楚夫人苦苦哀求,方才犹豫着松手放了小荆下来。
“荆儿!”楚湘一把将小荆紧紧地搂入怀中,反复喃喃道,“荆儿不怕,有姐姐在,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不会让他们毁了你的,死也不让!”
见她有些失常,小荆连忙在脸上绽出一个笑容,说道:“姐姐,我没事。他们对我很好呢,让我很舒服地洗了一个澡,还送了一套新衣服给我”不等他说完,脑后便被楚湘一按,将头按入她怀中,随即头顶上方传来了低低地啜泣声。“是我错了,不该让你进到这么个大黑锅里,都是我的错”
“楚夫人,这是大人的贵客魏公子的意思,大人也吩咐下来的,我看还是”监工的话有意无意地在此打住了。
楚湘扶着小荆起来,拂袖将眼角的泪水拭去,正色说道:“你就放心将人交给我,大人那里,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让大人怪责到你一分一毫。”说罢,便要拉着小荆离开。
“楚夫人。”监工自然不会就此让他们离去,连忙侧身拦住去路。“夫人这样做的话,属下会很为难。”
“不这样做那样怎么做?”楚湘脸色发白,整个地颤抖起来。“要是荆儿是你的亲弟弟的话,难道你就会用双手送他过去给那个变态糟蹋?!”
监工的脸色略迟疑,楚湘搂了小荆赶紧走,没走几步,冷不防便从院门外传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当然会,有好处的话,为什么不?!”
楚湘惊了一惊,抬眼间,便望见院门处缓步转进来一名盛装男子。大约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秀,缓步而来,更是有一股清贵之气,赫然竟是魏宵明。他在四五个年弱小厮的伴同下,停在院门口冷冷地看着楚湘与小荆。见他们一脸惊惧地瞪着他,不由撇嘴一笑,伸手远远地指了一下小荆,对楚湘说道:“这个小家伙,本公子今天是要定了,你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好了!黄金百两?还是要州侯大人废了正室,将你扶正?”
楚湘将小荆拦到身后护着,毫不示弱地回望魏宵明,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为了黄金,为了地位,可以毁灭亲人的一生,这恐怕只有从未感受过亲情的人才说得出来的!你还真是可怜!”
“你说什么?!”魏宵明的脸色僵了一僵。
楚湘道:“说你可怜!你们这些达官显贵,拥有黄金千两,拥有家宅万千,又有什么用,都是冷冰冰的东西。我们姐弟虽然生来贫贱,但一直相依为命,彼此互相拥有、关怀着,却是你们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