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问,诸位贵客是否来自炼金之城?”就一位脸上被打上耻辱烙印的奴隶而言,他的西大陆通用语讲得不错。这男人身体瘦削且布满鞭痕,一张方脸上有一条大鼻子及肥大耳朵。他是萨拉萨人,却被剃光了被他们视作生命及荣耀的长发。
“他们称呼你们为魔鬼。”
“麻雀,闭上你的嘴巴!”罗茜在一旁低声威胁吟游诗人,“你最好装作什么也不懂。”
“我们是自艾音布洛而来的正式使节。”红鸽尤金公式化地回答并且不满地质问道,“为何只有你们前来迎接?”
“魔鬼十分不满。”翻译对守卫队长说,“他问迎接他们的为什么不是流水宫殿的长官。”
守卫队长脸上满是讥笑。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艾音布洛猪都这么自以为是吗?”他哈哈大笑道,“对付白皮肤的魔鬼,当然只有刀枪和棍棒,难道他们还想有美酒与女人吗?亲王殿下真应该用枷锁和镣铐把他们统统关起来。实话告诉他,奴隶!”
“他们在诅咒你们。”吟游诗人忍不住小声说。
“闭嘴!否则我就割掉你的舌头。”学士小姐发了话。她的瓦利亚语远比李欧说得还要流利,只是他们早已约定好,装作一无所知。
然而红鸽尤金却是真的无法听懂。家养的鸽子始终都被关在笼子里,只会被玉米粒吸引,又怎么瞧得起地上蠕动的虫子呢?“他说了什么?”他询问奴隶。
“大人说,长官们事务繁忙,无法抽空到此迎接。”他的脑袋转得倒挺快。“不过他们已在流水宫殿设好宴席,款待诸位客人。”
到时候没有这些才有好戏可看,李欧忍不住心想,他正好可以看看饥饿的鸽子会不会愤怒地用嘴巴去啄为它提供米虫、白蚁的喂食人。
“我希望得到作为使节应有的待遇。”
“魔鬼说他们需要休息,还需要美酒和食物。”翻译说。
“幸好他没要女人。”守卫队长皱起了眉头,“或者说他碍于身边的女人所以没有开口要求?说实话,她们长得就像丑八怪。白魔鬼有此要求理所当然。”
“是的,大人。她们的确很丑。”翻译附和道。
很难假装听不懂。学士小姐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罗茜的双手更是紧紧捏成了拳头。不过人人俱有差异。摒除主观的厌恶不谈。这些浑身黝黑,唯有牙齿洁白如霜的瓦利亚人在他们眼中才是更像是神话故事中的魔鬼。
“告诉他们,给他们准备的只有牛栏和马尿。”守卫队长烦躁不堪地挥挥手,“告诉他们,魔鬼只配享用这些。”
听到这番话,李欧明白自己的嘴扭曲了。他看到了吗,还是他既迟钝又愚蠢呀?他迅速扭头,试图掩饰脸上的表情。
“真要这么说,大人?”
守卫队长拍了他一巴掌。“当然不能这样说。你是男人还是老鼠,问得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你这个奴隶,你想一死了之,我可不想。告诉他,他想要什么都有,除了女人。真是活见鬼!告诉他要找女人的话就自己去妓院。”
翻译飞快地说,“大人说,他会让你们感觉宾至如归。”
“多谢你们的款待。”红鸽尤金闷声闷气地说。
守卫队长纵声大笑。他挥了挥手,红袍卫士们便走上前来,帮助他们把货物搬运到一艘艘长船之上。“让你们的白魔鬼骑士跟着我们神圣洁净的红袍卫士。”守卫队长说,“长舟无法负重魔鬼的盔甲和马匹。”
借由翻译,红鸽尤金与他对话。“骑士负责我们的安全。”
“我们一样能。告诉他。”他抓着翻译的肩膀,“长舟远比马匹快,如果他今晚想被人敲晕了剥光,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身处旧巷的猪粪堆里,那就随他的便。”
“长舟将会直达流水宫殿。红袍大人也早已发誓会用生命保护诸位。”
“那家伙像小丑。”罗茜评论道。她显然指的是啪啦着翅膀的鸽子。
“翻译才是这场交锋里的赢家。”李欧告诉她,“看紧我们的诗人。在这里我们是聋子。”
长舟在狭窄的水道中穿梭。河道两旁是仅能容纳三匹马并髻而行的碎石子小道。一排排低矮的石头房屋并列两侧,葡萄架子和花藤搭满平整的屋顶。有几艘长船迎面驶来,但是站立船头的红袍卫士却使得他们迅速停了下来,匆匆游至两旁,为他们让开一条水道。
那些长船上既有皮肤黝黑的瓦利亚人,也有皮肤呈棕色的人,还有好些是皮肤白皙的列奥岛民。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李欧并未瞧出他们彼此之间的厌恶及敌意,可唯独对挂着刀剑魔火旗的他们呲牙咧嘴,不住地低声咆哮。他询问翻译。
“因为你们玩弄戏法,不敬神明。”红袍卫士的队长扭过头来冷哼道,“我们虽然不信仰安达尔,但是我们欢迎她的牧师。可你们这些无信者只是贪婪的小贼,忘恩负义的戏子。”
对此李欧无话可说。世上总是愚昧者甚众。
长舟在迷宫里拐来拐去,不出意料地,李欧在错综复杂的水网中失去了方向。
“流水花园就在前方。”翻译转达守卫队长的话,“逆流而上便是。”
但他们此时却从一处市集中经过。
这处水道虽然宽阔好似小湖,仿佛平地上的广场。但密密麻麻的长船占满了每一处缝隙。小贩撑着长船来回穿梭,高声叫卖。买东西的人也同样乘着长舟,就在河上大声地讨价还价。对于商人来说,红袍卫士的船队显然没有金币更有威慑力。他们所乘长舟只得缓慢前行,而小贩们恰好趁机大声向他们推销各式商品。
“来看哟,来看哟,地地道道的狭海绿椰果,酸甜又可口哟。”一名小贩举着拳头大小的带刺果子冲他们喊道。“先生,小姐,来瞧瞧,来看看。”另一位则卖力推销他船上的珊瑚与珍珠,还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这里有一千座湖里最美丽的东西呀。”
“这是什么?”女剑手指着一根长而弯曲的洁白长牙询问翻译。
“海象牙。”奴隶答道。
“象牙?我一直以为只有陆地丛林里才有巨象。”
“海中象比陆上象大好几倍。”棕色皮肤,穿着褐色短衬衫的商人恼怒地叫了起来,“瞧瞧,只有海象牙才有如此优美的弧线与洁白的外表。每一座圣堂都争相将它作为献给神的贡品。只有它才配的上神的圣洁。”
李欧惊讶道,“你能听懂通用语?”
“当然,商人就是要走南闯北,见识各个地方,掌握数种语言才叫合格呀。”对方用一口混杂浓厚鼻音,翘着舌头的方式说道。他的通用语不如奴隶翻译熟练,但是他们都能听懂。
“这是假货。”奴隶指出。
“这货真价实!只会吃沙子的萨拉萨蠢货怎么知晓大海的广阔。”他抓起海象牙,“睁大你的狗眼瞧个清楚,伸出你的手好好摸摸。这牙齿比利剑还要锋利!”
海象牙几乎凑在了奴隶的鼻子底下。忽然,商人一步跨了过来,将奴隶直接挤下了船,落入水中。他在细如柳叶的长船上快步前行,海象牙笔直朝着红鸽尤金刺去,守在船头及船尾的红袍卫士根本来不及救援。
正如他所言,海象牙果真比长剑还要锋利,轻轻一划便绞下一大片鲜血淋漓的羽毛。红鸽尤金惨叫一声跌入水中,深绿色的水立即一片通红。
一击得手之后,商人用海象牙挡开女剑手刺向他的长剑。他的眸子里透着笑意,好像在说,“瞧啊,我没撒谎。”他狠狠一跺船身,长船便一阵摇晃。他们随之摇摇晃晃,而商人则借机跳上旁边一艘长船,仿佛灵猫在一艘艘长船上起伏跳跃,辗转腾挪。红袍卫士姗姗来迟的弓弩稀稀拉拉地咬住了他的尾巴,而他仿佛蜥蜴自断尾巴,一头扎进了污浊不堪的河水。
周围的摊贩一个不剩地架舟逃离,只留他们还呆着在原地,守着泛红的河道。红鸽尤金被红袍卫士从水中捞起时已奄奄一息,但他总算拣了条命。海象牙没有刺穿他的肺部,也没有伤及他的心脏。全是恰到好处的外伤。“这更像是某种警告。”李欧告诉他们。
学士小姐点了点头,转而愤然质问红袍卫士。“这是这么回事?”她大声说。
侥幸逃得一命的奴隶惊恐地用颤抖的语调转述守卫队长的话。“这是意外。”他的脚下淌着一滩水洼。“大人们敢向他们信奉的神明起誓。”
“这是我第一次受此礼遇。”李欧说,“得以亲临一场如此别出心裁的盛大欢迎仪式。”
“他说什么?”
“他说,欢迎别开生面。大人。”
“告诉这些带来厄运的白魔鬼,如果不是因为命令,用不着刺客,我们早就亲自动手了!”守卫队长恼怒道,“他应该感谢我们克制住了手中的刀剑。”
“大人说,他很自责。”奴隶玩弄口才。“这是他们的过失。他向你们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美丽的意外。我同意。”李欧回应他。他环视左右,“这里是精心布置的舞台。我希望以后排演歌剧时由我来做导演。”
“他感谢您的好意。并且希望几天后有机会能与大人一同观赏赛拉达女人表演的歌剧。”努力说。
第五章 剑鱼酒馆
长舟逆流而上,驶过流水宫殿白石城墙下生满青苔的生铁水闸,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白石垒砌的宫殿有着圆形外观,弧形屋顶。涂抹成金色的塔楼泛着白炽光线,绚烂夺目,更像是神明的居所,而非凡人的住处。
流水渐缓,河道更宽。长舟在花圃中穿行,花香扑鼻而来,将他们包裹。在低矮树丛的花圃里,好些小孩嬉笑着追逐大闹。女孩骑在男孩的脖子上兴奋地大喊,与其他小孩打作一团。最后他们一齐倒在了草地里,滚做一团。
“他们都是公主和王子吗?”
“不全是。一些是亲王哥哥的孩子。”奴隶翻译说,“亲王殿下喜欢小孩。”
喜欢小孩意味他富有爱心。这种人通常不会生硬拒绝,而是选择委婉回绝。李欧瞧见了一丝曙光,就算那样苛刻的条件,他们仍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成功的机会。
长舟驶进一座小湖,在一段伸入水中的阶梯边停了下来。身着半身甲,头戴五彩斑斓羽毛装饰的士兵挺拔如松地站在一旁。半边脸庞及胳膊上涂抹油彩的队长操一口混杂浓重瓦利亚口音的通用语,闷声闷气地说道,“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
“你们的欢迎太过隆重。”李欧取笑着说,“我们承受不起咧。”
“亲王殿下已经知晓。”侍卫队长正色说,“他已下令彻查,不日就将有结果。”
“但愿如此。”他口中说,心中却不抱任何幻想。那人不是普普通通的商人,而是真正的杀手。善于伪装,狡诈如狐。他可以是商人,也可以是乞丐;既能成为渔夫,也能变作现在就站在他们面前的侍卫。他不认为他们能抓住对方。但他什么也没说。
侍卫队长在前方领路,红袍卫士则抬着身受重伤的红鸽走在最后。在一座花园旁的住所侍卫队长停下了脚步,介绍站在门外的一名白袍老妪。
“她是亲王殿下的御用医师。”老妪披散灰白长发,脸色红润,捧着药物箱子的双手却粗糙如枯木。李欧听说过狭海城邦的医师,她们惯常采用蝎子与蚂蟥,焚香及毒素医治病患。就他看来,她们的医术比魔法和炼金术更像巫术。“她会治疗好这位大人。”侍卫队长说。
出于礼节,他们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学士小姐瞅准机会,开口询问道,“亲王殿下呢?他为何没有屈尊前来?”
“殿下事务缠身。”侍卫队长的面容僵硬如石。他挥了挥手,“请诸位客人先行休息。亲王自会在适当的时间接见你们。”他拒绝透露有关亲王的一切情况。“一切由亲王决定。”这是他在他们的追问下的唯一说辞。
房间共有上下三层。宽敞通风,不乏装点,地上铺海鸥绒毯,有红酒可喝,还有书可读。高处的景观十分壮丽,一扇窗朝东,可以越过白石墙看到平静的海面,另一扇可以俯瞰曲水流觞的花园。精心雕琢的阳台石柱上摆着躺椅和圆桌,让他们可以在此享受阳光。
他们将昏迷不醒的红鸽安置在西面的房间。老妪半蹲在他的床前用蚂蟥吸去红鸽伤口上的污血,然后用捣碎的草药糊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李欧分辨出里面有消炎的蔓丛茧与犬型根。
“他的伤不重,只是受了惊吓。”老妪说。
“她说今晚这位大人就会醒来。”翻译说。老妪从箱子里抓出几粒药丸。“每天一颗。很快就能结疤痊愈,下地自由行走。”
“娜丽雅。”学士小姐吩咐女侍,“你来照顾他。如果他醒来,就通知我们。”
李欧则送他们下楼,同时各自塞给他们一把当地银币,“如果没有吩咐,请不要打扰我们。”他告诉奴隶翻译。等他们离开之后,他将老妪交给他的药剂统统倒掉,然后回到房间。
“今天那名杀手……”学士小姐忧心忡忡。
“那是警告,他没想要红鸽的命。”李欧告诉她。那支海象牙足以洞穿心脏。
“可是他究竟想要警告什么?”学士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她虽见识非凡,但也难免担惊受怕。她紧锁眉头。“又是谁在背后策划主使的?”
他们为谈判而来,对方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不外乎从中阻挠,以使他们知难而退。“要知道答案只能靠自己去寻觅。”李欧未作休息,他叫上了女法师。“我们出去走走。呆在这里就像笼中鸟,井底蛙。唯有监牢外才会有流言四起,才有收获。”
“注意安全。”陆月舞嘱咐。
安全?他瞅了眼活动手指,心情愉快的法师,心想她应该担心的是罗茜的对手才对。
他们离开房间,出乎意料的并未遇见任何阻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好几名侍卫都对他们的闲晃视而不见。
“这边走。”夸口知晓流水宫殿秘密通道的吟游诗人普沃普解释,“这里是流水花园,不是亲王深居的宫殿。贵族皆能在其中漫步。我们只需大摇大摆地出入就行。”
白石墙之外就是拥挤狭小的街道,两旁的石头房屋仿佛是争抢阳光的藤蔓,在房顶上搭着的木架子不断往上延伸,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最终它们的手脚全都纠缠交织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难怪这里又被称作盗贼天堂。窃贼与杀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是李欧毫不怀疑一场大火就会彻底毁灭这一切。
他们在吟游诗人的带领下经过晾晒衣服,堆满竹筐的小巷,踏过吱呀作响的老木桥,在错综复杂的水路边沿着湿滑的小路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