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这样的日子……
谢荼糜收起眼底忧愁,瞅着眼前花儿一样漂亮鲜活的丫头,拍了拍她的手,出口的话带着重重的叹息,道:
“好好的吧,咱们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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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吱呀吱呀的走在街道上,车子四周壮硕的汉子严密的守着,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面黄肌瘦却跃跃欲试的饥民,手握在腰间的刀把上,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儿。
谢荼糜撩起窗帘,露出缝隙瞥了眼经过的街面儿,片刻后放下手转过身,沉沉叹了口气,面色不怎么好看了。
往日繁华早就不见踪影,唯见十室九关,偌大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只街角三三两两聚集一起的饥民,衣不蔽体被晒的又黑又瘦,眼睛里的凶光看的人心里发毛。
东芝偷眼瞥了眼外头,立刻放下帘子,拍着胸口,一副被惊吓的模样儿,吸着气儿叹道:
“妈呀,那些人的眼神儿……跟要吃人似的,奴怎么觉得他们瞧着咱们马车,跟看红烧肉一样,太吓人了。”
谢荼糜纵是心有郁闷,听闻此言,不免生出几丝笑意,抬头看着东芝,弯了弯唇角,道:
“还以为你是个傻的,原来眼还挺精的么?”
一眼就看出外头那些人的想头儿。
可不就是么!光是后头那十来个饥民,已经追了她们这辆马车一路了,那满是不怀好意的眼睛灼热的都快要把马车后框都烧透了。如此,他们是个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不就是把她们这一行人当成肥肉了么!
东芝瞪大眼睛,看着谢荼糜,神色难掩一丝惊惶,“娘子,咱们不过一段时日不曾出门,如今京里怎的成了这般模样儿?”荒凉的叫人心里发慌!
谢荼糜笑了笑,缓缓闭上眼,倚在车壁上,默然不语。
她给家里的人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环境,虽然吃的东西不再如往昔那般精致,可好歹还能吃饱的,衣裳虽不是锦罗绸缎,可尚能遮体,她把她们照看的太好了,以至于她们都忘了外头的光景已经坏的不能再坏,每日死的人比冬日里多出好几倍,尸体已不敢随意仍在郊野,朝堂派了专人每日焚烧尸首,且圈了禁区,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可这世道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往后——说不得还要更坏一些。
她虽能护得住她们,可也须她们知晓,这日子着实不好过的很,知道外头的艰难,才能知道如今自个儿过得日子有多不易,才会珍惜。
况,到底是她身边儿得用的人,还是莫要太过天真的好。
车子一路到了太学门前,护在车前的护卫们,拿着出鞘的刀逼着一路紧跟的人急散而去,又小心的瞧了瞧四周,瞧着无碍,这才出声情谢荼糜下车。
东芝扶着谢荼糜,后头跟着提着几个包袱的护卫,快步行到太学门前,禀明来意,查了姓名,确定无误后,门前的书记官只请了谢荼糜一行人于门前稍等,自个儿却派了小童一路小跑着往院里报信去了。
“娘子勿怪,实在世情如此,不得不小心着些。我已派了小童给谢小郎送信,只等他来接着娘子,娘子便可入内。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谢荼糜客气的欠欠身,温和道:
“您客气了,应当的。”
半盏茶的功夫,谢荼糜便见谢冲一路走得飞快,看着谢冲因赶路微微泛红的脸颊,谢荼糜不自觉的露出笑颜,站起身,看着来人。
谢冲喘了几口气,平稳了呼吸,对着书记官施礼谢过,便带着谢荼糜往太学里头走去。
谢荼糜一路走来,看着愈发显得空旷的空地,对着谢冲挑眉,打趣道:
“若不是知晓这是太学,我都要以为这是哪里开荒的野地,只等着犁地耕田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认亲
谢冲苦笑,随着阿姐的视线看去,只见满目荒凉,若不是前方不远处一行行的青砖黛瓦,房屋林立,要说这是荒地,还真是没差。
指着一片片排列的荒地,谢冲无奈道:
“阿姐,你甭埋汰了。这几片原是种植花草,树木成荫,可如今这天气,在外头晒上半日,都得掉半层皮。这花儿草儿的,有些个比人都精贵,还不得给晒死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谢冲扭头给谢荼糜指着路,一边儿道:
“这天实在热的要命,前些日子,先生们便提议,让把花儿树儿什么的都给连根拔了,说是与其等着这些活物儿被晒干,还不如物尽其用,挑拣些能入口的,妥善保存下来,用以应急什么的,好歹也能填填肚子不是?”
谢荼糜跟着谢冲的步子,身形从容脚下却是飞快。后头丫头护卫离了十步远,就这么跟着。
谢冲起了话头,仿佛在心里闷了许久,刹不住闸似的,接着说道:
“……也幸好,太学里有精通草木的先生,一样样细细看过,凡是无毒的,都收了去,连那树上的叶子……先生说,渴得很了,嚼一嚼也是能出汁水的,很是顶用……就这么趁着还没晒干时候,叫些手脚灵活的小子,爬树都给摘下来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谢荼糜听着倒是不怎么惊讶,等到饿肚子没东西吃的时候,树皮都是稀罕物儿呢!
只是谢冲还没完,仍旧道:
“阿姐,你是没看见,有好几棵难得的珍品春木,原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小树苗,先生们宝贝的紧,可就前几天,树干都发乌了,干的不行。先生瞧着不好,把根拔起来一看,都枯死了。先生们心疼的不行,却生了警惕,再不敢耽搁,只把学里所有花木收拾个遍儿。管着我们吃用的先生说,那些都是宝贝,说不得等到哪天,我们都得靠那些东西填饱肚子好活命。”
谢荼糜一直静静听着,眼睛不离谢冲显得黑红的脸蛋儿,沉默半响,忽的开口问道:
“苦么?”
谢冲一愣,随即露出一口白牙,冲着谢荼糜咧嘴道:
“这有什么苦的,我们在太学里头,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又有人管着吃喝,每日只需坐在室内听先生讲课,读读书本,比起外头……不知道多清闲,又有什么可苦的?”
谢荼糜眸色暖暖,柔和了声调,道:
“听这几句话,便知咱家二郎长进不少。”
她很欣慰,她的阿弟是个腹有才华,眼中看得见疾苦的男子。
谢冲倒是红了脸,难得的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来,害羞的挠了挠头,呵呵笑道:
“阿姐,看您说的,好似我往日多纨绔一样,我今年都十五了,能给咱们家顶立门户了。”
谢冲自觉是个大人了,可每每被阿姐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问话,好像他是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总叫他脸红不已。
小男生羞涩什么的,真是太有爱了,谢荼糜动了动手指,顾虑到自家弟弟的面子,到底忍住没去揉一揉毛茸茸的脑袋什么的。
因着日光太过慑人,外头行走的人几乎没有,只她们这一行人脚步飞快的赶着路。
谢冲是被人从教室里喊出来的,听说阿姐来了,他兴奋之余只得赶紧向先生告假,怕阿姐晒伤,连谢肃都来不及通知,只交待了身边儿仆从等谢肃下学后再告知他,自个儿一路小跑往门口奔去。
这会儿旁的地儿不好去,再者,阿姐这样的相貌,谢冲也不乐意被旁人冲撞了去。便直直引着往他和谢肃的寝室而去。
谢冲推开房门,东芝扶着谢荼糜进去,后头跟着的两个护卫将包袱放入房中,自个儿便贴着房门席地而坐。
东芝帮着谢荼糜卸下斗篷,伺候着谢荼糜坐下后。而后则忙着从自个儿小包袱中取出一个个帕子包着的糕点,给两个护卫一人塞一包后,余下的都放在床边案几上,摆放整齐,又将案几上茶杯取来,从随身带着的水囊中,倒出几杯,递给大娘子和二郎,自个儿侍立一旁,垂着头静默不语。
谢荼糜坐在谢冲的床边儿,抬眼打量着四周,嗯,还好屋子还算宽敞,也是她舍得花银子,给谢家兄弟安排的屋子很是不错,说是两人间,实则十个八十都不显拥挤。
再看两张床铺上,家里丫头做的深色床单,外表不显实则内裹蚕丝的轻薄被褥,最是叫人凉爽又免遭寒气。
谢冲则趁着谢荼糜打量的功夫,三杯蜜水下肚,砸吧着嘴,叹道:
“阿姐,您可真是……这时候还能弄来这样的好东西。”
谢荼糜捧着茶杯,笑容清浅,“你阿姐没旁的本事,未雨绸缪积囤的想头还是有的,这些东西早就存着呢!野生的蜂窝,味甘又养人,我都给你们留着呢,这次来也给你和阿肃带了块儿,让你们每日冲着茶水吃。”
谢荼糜指着东芝取出递给谢冲,嘱咐道:
“你可要收好了,这东西现下是捧着银子也买不来的。都是难得的珍品,且珍惜着些。阿姐知道你们还有几个好友,一起分享也是无妨,这东西每次只需敲下来一点儿,便能冲泡一大茶壶,足够十人分量……你且看着办吧,总别叫人生出觊觎之心,凭白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若是被人生出歹心,觉得谢家存了好物儿,想要夺取了去,惹着她家晦气,这就是好心惹坏意了!
毕竟,谢荼糜十分清楚,这几月来,二郎三郎他们拿出与好友分享的东西已是足够惹人眼球,如若一人心存歹念,她们谢家危矣!
人心总是最难猜测的东西,尤其此时又是这番光景,她着实不想冒险!
可二郎三郎他们总要自己成长,她只能一旁看着,却生怕他们受到伤害。
谢冲又倒了杯蜜水,一口咽下,长吁了口气,却是笑着道:
“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阿肃都小心着呢,若是他们谁心存异心,就当我们看错了人,吃这等教训也是应当。只我们也不是全无准备,您放心,总不会叫咱们家被害了就是。”
阿姐总把他们两个阿弟当成纯良无比的小子,他们也乐意现出无害的一面给阿姐,只这家里,有阿姐在,外头他们兄弟也会护着家里,阿姐总觉他们兄弟还没长大,须得细心呵护,可殊不知,他们已渐渐成长,哪怕复杂如太学中各个势力,他们谢家兄弟已自成一脉,羽翼渐丰。
姐弟俩小谈片刻,谢荼糜催着谢冲吃了些点心,不多时到了下学时候,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近,谢冲侧耳倾听,笑着站起身道:
“阿姐,阿肃回来了。”
只这脚步声实在多了些,也——太杂乱了些。
谢冲顿了下,嘴角忍不住一抽,这次笑容险些龟裂,“阿肃也真是的,怎带了一群尾巴回来?”
肯定那几个狗鼻子,知道这儿有好东西,撒丫子跟过来了。自打头一回给他们分了小菜,那几个就跟不知道自个儿是外人似的,每次来他们屋子,也不端贵公子的范儿了,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爬高上低的翻查个遍,只看他们在那儿存了吃食。
活跟老鼠似的!连臭袜子里头也不放过。
谢冲满腹都是心肝儿肉干儿被夺的怨念,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是动作飞快,只在东芝瞪大眼睛时候,将案几几包糕点藏到靴子后头墙角拐弯儿那里,然后飞快的爬起身子,拍了拍衣摆浮尘,面带微笑的往门口迎去。
谢荼糜看着,连忙用帕子掩住嘴,遮住嘴边儿笑意。到底是同龄男子一块儿才有些活泛儿劲儿,这般狭促模样儿,她也是不多见的。
谢冲走到门边儿,房门已从外头推开。随即几个脑袋猛地探进来,一个个眼睛发亮的往室内探去。
其中一个满脸疲赖的小子,脑袋左摇右晃,口中不住道:
“咱阿姐呢?好容易阿姐来一趟,赶紧给咱们几个引荐引荐,咱们吃了阿姐那么多好东西,好歹也得给阿姐请个安不是?”
阿姐?这么顺杆子爬,可真够厚脸皮的!
谢冲脸色一黑,身形微动,恰好挡住身后谢荼糜的身影,口中义正言辞道:
“甭瞎攀关系啊!那是我阿姐,你们叫个什么劲儿?”真不嫌自个儿脸大呢!
谢冲真想喷他们一脸,好叫他们知道,亲戚不是这么攀扯的!
谢肃一声不吭,只扒开铁墙似的几人,一路挤进门,从把着门的兄长腋下弓着身子钻进去,笑着往谢荼糜那里奔去。
他最知道了,阿姐来,肯定是慰劳他们来的,肯定有好吃的,他得趁后头那几个抢食儿的进来前,先占个便宜,多吃几口。
“阿姐。”谢肃跑到谢荼糜身边儿,拉着她的袖子,笑的一脸欢快。谢荼糜将手中杯子塞进他手中,轻声笑道:“快喝。”
这么一脸写着“求投喂”的萌蠢模样儿,配着黑黑的笑脸,真是太喜感了有木有!
谢肃喝下肚,眼睛顿时一亮,旁边东芝特别有眼力劲儿的将案几上一包栗子糕捧到谢肃跟前,“郎君,您最喜欢的栗子糕。”
谢肃也没客气,伸手过去,一口一个,这边儿谢荼糜给他倒着水,省着他噎着。
天知道,太学里因着物资紧缺,连盐巴都定量呢!饭菜直管弄熟,没滋没味的只能吃六分饱就不错了。
他倒不是嫌弃,如今他们这般已经很好了。可阿姐来给他们改善伙食,不赶着多吃些的,那才是傻子呢!
话说,他都好久没吃个甜滋味儿了!
这边儿谢肃吃的来劲儿,外头几个脑袋倒是急了,推推搡搡的不乐意了,跟谢冲斗嘴道:
“哎,阿冲,你这可不行啊!阿肃那小子吃上了都,咱们也不是为着吃的,可不得跟阿姐请安问好么,咱们这么好的兄弟,你这么拦着,可是不厚道啊!”
谢冲嗤之以鼻,这群家伙眼睛一个个不是往他阿姐那边儿瞥,就是蹦着往案几上瞄,要说没鬼才怪呢!
正想开口嘲讽几句,为了肚子上杆子认亲的小人儿,门口衡三儿狗鼻子发作,他昂着头,吸了吸鼻子,徒然眼睛一亮,高声叫道:
“桂花糕,我闻到桂花糕的香味了。阿姐哟,您看您,来就来吧,还带着东西,咱们这多难为情啊,还没给您请安呢!阿姐,别见怪啊! ”
谢肃手一顿,嘴里半块儿糕点卡在喉咙口,眼睛瞪着门口,他怎的不知,这些个人能这么不要脸呢!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