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小明智秀有阴谋?”许之博吃惊,“他想私下控制柠妮?”
“我想是的。”俞瑜转身,叹了一口气,“俄国人已经获知这个情报了?”
“俄国情报系统很先进,他们截取了我们的情报,绕过我们组织,已经秘密的来到上海。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查清楚这件事,最好取得柠妮的合作。”许之博很无奈也很急切,“柠妮是中国人,从她的所作所为看,她还有良知,绝不会做有损民族大义的事,她会和我们合作的。”
“或许吧。”俞瑜淡淡丢了句,说什么也毫无意义,“我们被监视,小心接触。”
许之博默默注视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雨飘摇的竹林深处。这时,一个小伙子匆忙走近:“许大哥!”
“人在你家里?”
许之博锁着浓眉,镜片上雨点密布,再也看不清远方的人影。
“去过。”小伙子肯定的点头,年轻的眼睛闪着紧张和兴奋,“被祖父赶走了。我真没想到她会是我的……姑母还在家里,估计她过两天还会回去的。”
擦着眼镜,许之博思考了会儿,说:“雪怀,你见过你姑母了。”
雪怀摇头:“我还没回家就赶来见你了,这些是听拥人说得。”
“这样,你立即回家去。”许之博戴上眼镜,目光一亮,“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雪怀很兴奋:“许大哥快说。”
“如果真有那份名单,我想,凌睿一定会带在身边……”
雪怀挠了下后脑,“许大哥,她是我们的同志,怎么弄得复杂了?”
敢情,他还当凌睿是‘池中鱼’同志呢。许之博觉得此时用不着过多解释,以雪怀的革命悟性和斗争能力,根本不是凌睿的对手,弄不好会坏了大事。不如先瞒着他吧,
“敌后斗争是残酷的,她掩藏得这么深,绝不能轻易暴露。我们要做一场戏,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她。”
“嗯。”雪怀笑了,“我明白了,戏做得越逼真,她就越安全。”
俞先生一看到凌睿,第一反应便是关门。
不过,凌睿的反应比他快,一把按住门边,冷冷的目光看得俞先生一阵哆嗦,赶紧松手:“松尾小姐……这么晚……”
凌睿推开门,大步踏进院子,“俞先生,不欢迎我吗?”
“岂敢!非常时期,过于惊慌,失礼了。”俞先生连忙打躬。
凌睿瞥了他一眼,“俞先生何必折杀凌睿呢?您的尊贵,区区怎敢受礼?”
俞先生汗如雨下:“境况危急,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大佐阁下称赞先生身上有一种柔软而坚韧的毅力,很符合大和民族的性格。然而,我却不认同。先生在中国待得时间太久了,为了掩藏自己,不得不卑微的活着,您的身上有一种卑劣的奴性。就像现在,俞先生身上完全没有伺服者的气质,而是一个奴才的嘴脸。”
“松尾小姐说笑,说笑了,”俞先生脸部痉挛,灰白的头发都在颤栗:“这是,身份的需要……”
“看来环境真能改变一个人,”凌睿语气中的嘲讽更加明显,“宇平氏的身份是非常尊贵的,用不着对我如此低声下气。莫非,俞先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着,便朝屋里走。
俞先生定了定神,跟了上去:“这深更半夜的,松尾小姐是奉命前来,还是来找瑜儿的?”
“她不在?”
“已经很晚了,早睡了。”俞先生笑着,“松尾小姐如果是私事,还是明早再来吧,我叫瑜儿在家等着。”
凌睿转身,冷笑:“这是,下逐客令?”
“不敢,不敢,”俞先生还是笑着,“瑜儿身体不好,需要休息,请您体谅。”
“别打马虎眼了,”凌睿冷笑,枪口顶住俞先生的胸口,“她不在,你在给她放哨,对吧?”
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杀气,俞先生脸色惨白:“冤枉了,冤枉了,松尾小姐这是何必?”
“别装了,俞先生!你并不是俞瑜的大伯,而是她的仆人。她的父母被当成日本间谍,遭赤匪杀害!瞒着她这么久,就没有一点愧疚吗?”凌睿压低的嗓音已经隐忍,更像刀子一样凌厉。俞先生咕咚一声,瘫坐地上。
柠妮告诉她,她并没查到俞先生兄弟的事情,却查到俞家曾经接待过一对夫妻,是文艺界名流,曾作为中日交流史去过日本,和当时的日本政客来往密切。这对夫妻回国后不久,被人揭穿是日本间谍,遭当地游击队枪毙。夫妇被抓前,把俞瑜藏在一座庵堂里面,几年后才被俞先生找到,带回上海抚养。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似乎说得通了。
凌睿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连夜赶来俞家质问。不过俞先生的反应告诉她,柠妮是对的。
“好狠毒的俞先生,明知她的父母是被赤匪杀害,还让她糊里糊涂的为他们卖命,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她,她去国外留学,就参加了抗日组织,”俞先生情绪激动,一把抓住凌睿的枪口,“我不想这样的,可我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啊!凌睿小姐,是我害了瑜儿,是我……”
凌睿怒道:“放手!放手!”
可俞先生跟疯了一样,死死的抓着她的枪口,“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害死她爹娘,又害了她,我该死,该死!”
凌睿见他失控,急忙蹬出一脚,将他踢滚一边,“疯了你!”
“大伯!”一声惊呼,像风一样的人儿奔来,扶起俞先生,慌忙检查他的伤势,“大伯,你好不好,伤着没有?”
俞先生目光散乱,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却在看到俞瑜时,恢复了几分人气,“瑜儿,你可回来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娘!”花甲之年,却嚎啕大哭起来。
“大伯……”俞瑜拼命咬着嘴唇,不肯哭泣,但隐忍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肩头,颤栗和恐惧也传达给了她。
“俞瑜,”凌睿紧紧地按住她的双肩,想带走她的悲伤和痛苦,却不知怎么安慰。“拿开你的手!”俞瑜转身,第一次,她用这种控诉式的态度对她,指着门口,“出去!”
“俞瑜,听我解释啊,”凌睿盯着她的颤抖的指尖,似乎这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将要割断她和她的无比脆弱的关系。
“瑜儿,算了,我们惹不起人家的。”俞先生捂着腹部,剧痛难忍,呻吟着说,“好好的,招待松尾小姐吧,别管,别管我。”
凌睿头皮发麻,俞先生转变得真快,只好苦笑:“你寻找的真相,他可以告诉你。”
脸庞的泪水,淹没了隐藏极深的那一抹柔情,愤怒和痛苦逼退了她对她的依恋,“我不想看见你,请你……离开我!”
“俞瑜……”
“放过我,求你。”她朝她低头行礼。
一个字一个字就像冰锥戳在她的心房。
檐前雨一滴一滴,在晨光中闪着动人的亮光。这水帘遮不住美丽忧伤的眼眸,她默默地看着前方的石桥,那披着一身晨光的女子,宛若寂静的岁月里,一道无比亮丽的风景。
一开始,是她含笑的眼眸吸引了她。而,她用她的权势,她的霸道占据了她的一切,精神和身体,无节制的伤害她。为了信仰,她默默忍受,不卑不亢。由开始微薄的好感,开始变为冷漠的利用,看淡了,也就没多少痛苦。身在魔窟,也只有在她怀里,才会安全。当她被嫉妒冲昏头脑,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表达她对她的占有欲,她以为,自己恨她入骨,却不知道,内心里对她,却有着最深挚的感情。因为,尽管她霸道狠戾,却有着她遇到过的,最阳光的笑容。
风翻画卷,笔下,描摹出来的,是她的轮廓。
既然,这是一去不返的危险的泥潭,何必共赴?
凌睿站在石桥上,专注的看着小河里游动的鱼儿,一动不动,若不是风吹动她的发丝,像极了一尊精美的雕像。
“又被赶出门了?”柠妮走近,抚摸她的发丝,“怎么比我还可怜呢,人人喊打的。”
凌睿实在没力气恼火,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有机会好好的反思,“究竟,我该怎么做?”
柠妮微笑:“这个局面你早该料到的,俞先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看起来懦弱无能,实际上他绝对可以担当常人无法承受的事。你低估他了。”
凌睿低垂睫毛,迷失的眼神,“很奇怪,他为什么要瞒着俞瑜,还做戏给她看?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论为什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俞瑜。”柠妮道,“所以,你不必纠缠这件事。现在的问题是,这份名单。”
凌睿抬头看她,“你真的不能放弃?”
“这份名单的重要性不用我说。关心它的人绝不亚于关心我,而且对于某些人来说,比我更重要。对了,很高兴通知你,你那可爱的表弟,凌雪怀回来了。”
“什么?”凌睿非常惊讶,“他已经被‘枪毙’了,回来干什么?”
柠妮扭头看向河水:“当然是有人叫他回来的,某人奉行的可是革命献身主义,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猜,这个天真的孩子还蒙在鼓里,认定你就是那个‘池中鱼’了。”
“是许之博叫他回来的?”凌睿吸了口气,“就是说,冲我来的?”
“答对一半,许先生也应该知道名单的事情了。”柠妮笑了笑,不管凌睿的震惊,略微侧头,仰望那扇半开半合的木窗,幽幽一叹:“我觉得,她没有那么无情。她在想什么?”
“我也想知道。”凌睿站直了,掩不住失落,“从开始,我们就是不对等的,她对我,恨更多些吧。”阳光渐渐明耀,心越寒冷。
走了几步,回头:“喂,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舍不得走?”
柠妮不急不慢的笑道:“谁说我来找你?只是碰巧遇见罢了。你该回去看望你妈了,她不知多担心你。”
凌睿困惑了,“你……有事?”
“对呀,我有很重要的事,你先回去吧。”柠妮嘴角扯过一丝笑容,声音温柔而低沉。凌睿纳闷的看着她,“你别乱来。”
“放心,”柠妮牵了下嘴角,冷冷的,“俞小姐如此佳人,只要眼睛没瞎,谁舍得伤她?”
凌睿被她的态度弄得无语,这不是骂我吗?
“我说,你想骂我开心呢,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凌睿环顾周围,“说不定小明智秀和许之博就在附近,他们可没我的好脾气。”
“有件事我必须弄个明白。”柠妮眯起绿眸望向那扇窗,“晚上,我去找你。”
凌睿还想追问,忽的,眼前白衣一晃,仿佛满树梨花在晨风中瞬间飘落,消散于空寂中。
第 57 章
江南之夜,浓雾缥缈,落叶缤纷。
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子匆匆走近俞先生的家。他神色紧张,左右环顾一阵,这才敲门。俞先生正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突然,一阵急促而谨慎的敲门声,惊扰了他。
深更半夜,是谁?
听声辨音,来人没有恶意,他掂量片刻,赶紧去开门。
“怎么是你?”俞先生很慌张,来的是洋行的田边次郎。他面有忧色,很急切的说:“俞君,出事了!”
俞先生慌忙嘘了声,“田边先生,进屋说。”
再次打量外面可有跟踪,只有河边的柳条在北风中摇曳,再无人迹。俞先生才略微放心的插上门闩。
田边赶路很急,接过俞先生的茶水一饮而尽,“俞君,很不幸的相告,东京对我们的秘密有了觉察,派人来中国,已到达上海。”
“谁?”
“是,是当年参与计划的荷泽,也是,当年的宇平迟一。”
俞先生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碎了一地。
“他,中部先生的随从,宇平?”
田边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宇平一眼就能看穿你的谎言,还是趁早逃走吧!”
“那你怎么办,田边先生?”
田边叹道:“为了伟大的信仰,虽死无憾!”说罢,朝俞先生深深鞠躬,“俞君带着小姐一起逃走吧!”
情况紧急,田边立刻告辞。俞先生目送田边离开,回头却惊得脸都白了。
“瑜儿?你,你怎么不睡?”
俞瑜疑惑的望着慌张无措的伯父,“田边先生怎么来了?”
“啊,他是我的朋友,十分爱好古玩玉器,找我讨教一些知识罢了。”俞先生陪着笑。
“深更半夜的?”这个借口,谁也不信。
俞瑜苦笑:“我都听见了,大伯。田边先生是来告诉我们,日本人已经知道我们是冒充的。叫我们逃离这里。”
“瑜儿知道就好,”俞先生急忙拉着她,“赶紧收拾,就走吧。”
“大伯,”俞瑜摇了摇头,神色凄伤,“田边说的那个宇平迟一是谁,中部先生又是谁?”
她感觉到伯父整个人都颤抖,更是情急。
“到底……过去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俞先生强迫的挤出一丝笑容,“瑜儿别慌,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大伯答应你,等时机到了,就告诉你一切。”
“我现在就想知道!”俞瑜揪着伯父的指尖发白,颤栗着。
俞先生痛惜的望着她,“瑜儿,别这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再说啊。”
手,无力的滑落下来。俞瑜摇了摇头,黯然一笑,“是不是,我的父母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大伯怕我承认不住,才瞒着我的?”
“不是,不是的!”俞先生脸色一变,带着愤怒说道,“瑜儿,你的父亲是个伟大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诬蔑他!”当看到俞瑜受伤的眼神,口气又缓和下来,“是大伯对不住你,”想是压抑得久了,他苦叹一阵,声音悲凉,“听大伯的话,赶紧收拾衣物,一早就走。”
桥对面的巷口停着一辆车,田边次郎行色匆匆,打开车门,刚想落座,突然惊呼:“你是什么人?”
背后响起一阵轻笑,锋利的匕首抵住他的腰,“田边先生别紧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你会很安全。”
田边一瞥,那匕首竟然是尖利的长指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啊,你,你是……”
“不错,”柠妮冷哼,“田边先生果然有眼光。别浪费时间了,回答我的问题。”
田边非常慌张,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