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瑜真是他收养的孤儿?”柠妮笑了笑,“如果是,俞先生还真是个好人。”
凌睿一惊:“什么意思?”
柠妮笑眯眯地围着她转了一圈,“她原谅你了。”
那双绿瞳闪烁着一种清透的光芒,好像扫描仪一般,叫凌睿心惊肉跳,“你想说什么,就说。”
“该吃饭了。”柠妮微微一笑,转身进屋。
直子远远就看见小明智秀,想避开他,可他的目光很早就发现了她,已经朝她走来。
“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小明君,很抱歉。”直子恭敬的低着头,“我不会做的。”
小明智秀笑了笑,“哦,直子误会了。其实这样做,既能解决凌睿的麻烦,也不会辜负你的使命。难道不好吗?”他像是看穿直子似地,走近一步,低叹,“我知道,你对凌睿非常忠诚,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凌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反日份子牵扯不清也罢了,她本来就是中国人。可惜,她和试验品的关系……如果不制止,那么她的下场只有一个。所以直子只有这一个选择……”
直子脸色发白:“小明君别再说了。”
“晚上,我等你的答复。”小明智秀沉声一笑。
俞瑜对大伯的决定非常意外,“我们要离开上海?”
“我那是缓兵之计,一旦被日本人察觉,就完了!”俞先生忙着打点行礼,全身湿透也顾不得,“冒充日本人,迟早会被发现的。瑜儿,回苏州老宅躲避一下吧。”
“躲避一时,躲不了一世。”俞瑜苦笑着,仰头看月。
“小明智秀说,我父母曾作为中日交流大使去过日本,和日本政界来往甚密。他们还带了一批交流生回到中国。是不是?”
俞先生手里的一摞书籍顿时跌落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傻孩子,那是,是他引你入套的计谋啊,根本没什么秘密,没有……”
“大伯,告诉我。”俞瑜哽咽,期待的望着他。
她的平静叫俞先生紧张又担忧,走过去,拉着她坐下来,语重心长:“两件事混淆了。你父母是学者,作为文化交流使去日本也很正常。也就是因为这个,后来被人诬陷是间谍害死了啊。”他悲痛的抹了把泪,却见俞瑜睁着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只好继续说道,“所谓的交流生,就是几个来中国游学的孩子,根本不是他们说得什么……间谍!哎,都怪我,都怪我,把恩人的东西交给你,弄出这些事来,不然,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俞瑜见大伯情绪激动,不再追问自己身世,对信的秘密很是怀疑:“那些信,大伯看过吗?”
“没有,”俞先生摇头,“恩人嘱托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不该据为己有。”他小心的打量俞瑜,“那些东西,瑜儿看过没有?”
俞瑜苦笑:“那些信,被人抢走了。”
俞先生瘫坐在椅子里,阵阵冷汗,道:“谁,谁抢走的?!”
“我交给之博的。可小明智秀说,被军统的人夺走了。”俞瑜不确定是不是柠妮。见伯父神色紧张,心里疑窦更重,“信很重要是不是?”
俞先生紧张了一阵,又舒了口气,“算了,几封信而已,也不重要的。”他觉得,那种古老的日本文字非常深奥,能破解的人少之又少。
“时间还早着,瑜儿去睡一会儿,明天得坐半天火车呢。”
俞瑜总觉得伯父瞒着她很多事情,那些说辞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可看到伯父弓腰驼背的样子,身上的伤也没好全,也不忍心逼迫,终究叹息一阵,“我回屋了。”
“嗯,去睡吧。”俞先生又忙碌起来,他想,也许离开上海,这个表面繁花,实则吃人的地狱,瑜儿的身心才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俞瑜走进院子,抬头。
月光无法透进浓雾,夜幕似已凝固,满目疮痍,心也荒凉如故。
“回苏州?”松尾有点遗憾,“我准备抽点时间去见玉城,很想陪她去看望凌老先生的呀。”
凌睿躬身道:“母亲说,阁下不必挂念她,以工作为重才是。”
“嗯,南亚战区的荷泽将军还在上海,这几天就要去华北一带视察呢。”松尾砸了砸嘴巴。
凌睿却担心,这个荷泽将军是不是为了伺服者来的。不过,名单的事情只有小明智秀知道,这家伙暗地里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所以没有公开。
“俞先生那件事,你得盯紧点,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松尾目中精光毕露,“他早上过来辞别,说是回老家一趟,还请我们的人别去打搅,以免被中国人察觉。呵呵,俞先生真的很奇怪,表面上看非常胆小懦弱,却跟柔韧的藤蔓一般,内心非常强大,这一点十分符合大和民族的性格的。”
凌睿愁眉思虑,他们回老家?昨天去医院,俞瑜已经被俞先生接回家了。本想等两天再去看她,没想她就要离开上海。
“阁下也相信他的身份?”
“宇平氏的子孙,啊,这个姓氏在今天的日本已经不多了,真伪难辨哪。”松尾笑道,“只要荷泽将军来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似乎俞先生想避开我们,不过很巧,他的老家也在苏州啊。”松尾一阵大笑。
“真巧。”凌睿笑了笑,只听松尾继续说,“潜伏计划非同儿戏,这个俞先生总叫人不放心的感觉,你要密切注意他的举动,千万别弄出乱子来。”
凌睿不了解荷泽,但是从松尾的话音里可以猜到,荷泽一定会发现什么,他绝对是个隐患。她一边走一边思考,要不要去俞家。没在意对面走来的人。
“科长。”直子立正敬礼。
“哦,直子。”她点点头,“风尘仆仆的,去哪里的?”
“科长,您的母亲就要来了,我将您的寓所打扫干净。”直子恭敬的说道,“不知几点的船,我去接您的母亲。”
凌睿看了直子一眼,含笑道:“直子辛苦了。我的母亲不喜欢寓所,已经在别的地方住下了。”说罢,朝直子颔首示谢,走了。
已经到达了。直子望着她的背影,失神。
“直子的辛苦,凌睿视若未见了。”小明智秀轻柔的声音含着遗憾,“如果我猜得不错,凌睿一定和雪姬在一起,她已经被雪姬迷惑了,甘心做她的食品呢。”
“小明君怎么知道……”
“凌睿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直子比任何人都明白吧。”
直子脸色发白:“药剂,真的能抓住雪姬?”
小明智秀诱惑的笑:“当然。”
第 54 章
上海火车站。
铁轨上有一辆崭新的火车,汽笛轰鸣,即将出发。而候车室聚集着大批滞留的旅客,一听火车鸣笛,纷涌冲向进站口,争先恐后的推挤着,铁栏杆都被挤坏了。军警立刻拦截,用棍棒乱打一番,还是拦不住。在车站羁押三天三夜的人群都沸腾了,根本不管军警阻拦,疯狂的往站台闯。已有日本兵冲过来,砰砰几枪,将几个翻栏而过的旅客当场打死。
司令部下达的命令:军列优先,普通客运一律停止。
站长解释着为什么客运火车停运的原因。
凌睿看到大批日本士兵集结在站台,准备开赴徐州,蚌埠前线。起因是,日军在皖南清剿成功后,红方宣告称,必将血债血偿,要与日军决一死战。这支参战的部队,是日军著名的饭田次郎兵团。
“怎么了?”凌玉城看到凌睿奔回来,掩不住担忧。
“这是最后一辆军列。再等会儿就能走了。”她上了车,轻松的笑道:“妈,我先带您去吃饭。”身旁香风袭来,凌睿立刻转身,看到司机被拉出去,柠妮不请自来,微微一怔:“你?”
柠妮关上车门,眨了眨眼,“来得不算晚吧。”
“很及时。”凌睿的声调提高了两分贝。
柠妮笑道:“伯母关心你,说你缺乏营养容易犯晕,我就来当司机了。”说着,发动引擎,掉头离开车站。
凌玉城见凌睿似乎不欢迎柠妮同去,便道:“柠妮说得不错,你最近身体是不太好。”
“哦,”凌睿迅速调整表情,“嗯,到了苏州我有点公事,有她陪您散散心也好。”
柠妮却盯着她,“需要报酬的。”
“别过分了。”凌睿哼了声。却听她笑道:“玩笑嘛,伯母别见怪。”
凌玉城笑了,对于二人的关系,她自然看出几分。暗想着,得找个时间跟睿儿好好谈谈。
“又要打仗了。”她看到写有‘圣战光荣’的旗帜,叹了口气。
凌睿知道妈妈在想什么,赶紧扯开话题:“妈,外公是不是非常迂腐的老头子?”
“不是,”凌玉城笑了笑,“如果迂腐,就不会送我去北平念书了?你外公是有功名的文士,清朝末年,他留过洋。”
“既然开明,为什么不认同妈妈的婚事?”
凌玉城神色黯然,未答。
柠妮笑道:“要我说,伯母天资聪慧,书念得太好,老先生虽然不肯让女儿抛头露面,也不忍暴殄天物嘛。”
她也不管凌睿的怒视,悠然一笑:“伯母别见气,老先生反对您的婚事,多半是因为您的爱人不符合他老人家的择婿标准。”
“你,专心开车吧!”凌睿冷汗直冒,有你这样吗?不尊重我罢了,还对我母亲不敬!
“柠妮说得不错。”凌玉城倒也平和,摇头叹息,“凌睿的父亲沈重光才气过人,秉性纯良。你外公原本是同意的。不过,重光过于激进,早早的加入了革命组织。你外公便阻止我们交往。”
“外公是担心他会连累你?”凌睿对于父亲还真的没什么感觉,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你外公说,做学问的就好好做学问,搀和政治总没有好下场。可重光不听,后来……”凌玉城说得很慢,过去的岁月不堪回首。
柠妮听凌睿说过身世,见凌母神色凄伤,便道:“凌睿遗传了伯母的天资,聪明睿智,又孝顺懂事,她的婚姻大事一定听您的。您该欣慰呀。”
凌睿真想叫她闭嘴,这夸赞还不如不夸。
“嗯,有了睿儿,什么都值得了。”凌玉城似乎没发觉二人之间的眼战。抬手扣好凌睿的衣领,“当年,你舅母来信说,你有个表弟,今天也该长大成人了。”
凌睿当然知道这个表弟是谁,只得苦笑。
夜幕降临时,火车进站,疲惫又紧张的旅客再也不敢造次,排好队等着检票。凌睿带着母亲和柠妮在站长的亲自引导下,进入头等厢。
凌玉城见凌睿环视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
“睿儿,你怎么了?”
凌睿回过神来,柔声道:“妈妈休息会儿,还有很长时间才到苏州的。”
柠妮略微化了妆,戴着宽大的帽子,倒也隐蔽。她看着凌睿走出车厢,安慰不安的凌母,“凌睿有职业习惯,她看哪儿都危险。不过,时局动荡,小心些也好。”
凌玉城倒不认同她的话,“毕竟是中国人的地方,睿儿的身份特殊,太招摇了,不好。”
柠妮深有同感,是有得招摇,一离开你的大本营,还不收敛呢。不过,她微微一笑,“伯母放心,她会有分寸。”心里却担心,这趟苏州之行必不简单。
灯光幽暗,万籁沉眠,只有火车‘咔哒咔哒’的声音提醒人们,还在旅途。
凌睿目光如炬,在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上寻找。
突然,迎面坐着的三个人,几乎同时向她扑过来,手中,是冷飕飕的匕首。
凌睿迟钝了一下,飞起一脚踢倒当先冲来的男子,伸手抓过另一人的手肘,用力甩了出去,那人撞在摇晃的车厢门,叫唤一声:“许大哥!”
这个名字让凌睿心寒彻骨,没转身就听到冷冷的声音:“松尾科长,久违了!”
凌睿慢慢转身,站在背后的,身着黑衣礼帽的男子,戴着眼镜,儒雅而精明,手中却是杀气毕现的手枪。“许先生,别来无恙!”凌睿冷冷的盯着他,“你犯了那么大的事,令舅也畏罪自杀了,还敢抛头露脸?”
“住口!”许之博举了举枪,“我舅父是你们的人,那些罪名根本是莫须有,是你们铲除异己,警告汪精卫听话而已。”
“看来你很明白。”凌睿环视周围,寻找机会。
“你逃不掉的!”许之博似乎洞悉她的心理,枪口对准她,“请松尾小姐识相点,跟我们走吧。”
“去哪儿?游击队吗?”凌睿冷笑着,指尖勾着袖口上的细线,袖子里藏着一把尖刀。
“这个,由不得你了。”枪口顶住凌睿的腰,许之博挥了下手,两个随从立刻准备撤退。
左右旅客纷纷避让。这年头,火车杀人是常有的事,遇到也是倒霉,巴望着刺客与人质早点出去,就是捡了条命。
突然,一阵急促的警笛吹响,车警和两个日本兵冲了过来,大叫‘抓刺客!’
“大哥,日本人!”一个游击队员惊呼。
“我掩护大哥撤退,快!”另一个队员勇敢的去阻截军警。
“小勇,别莽撞!”许之博急忙阻止,这一分神,立刻后悔,眼前寒光一闪,凌睿拔出尖刀朝他刺去。
而,许之博略微后仰,尖刀从上划下,衣料的破碎声令人惊悚,他闷哼一声,倒下去的同时,举枪就射,砰砰两枪,很准确的朝凌睿射击。
凌睿早防着他的枪,她是左手握刀,反身刺开许之博的胸膛,子弹擦着她的鼻尖射了出去。好险!她斜着身子落地,刚要站起来,哪料想,一把小刀刺穿车玻璃,精准的朝她的咽喉刺去——她看到了,车窗外一个骑马的蒙面人,细长的眼睛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也奇怪,她竟然忘了闪避,眼睁睁的看着飞刀朝自己飞来,这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恐惧中的人们绝对没发现这把刀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而,她看得非常清楚,行动却慢了一拍。
突感一丝凉风透窗而入,许之博吃了一惊,头顶生风,定睛去看。
刀的弧度精准完美,凌睿必死无疑。
不过,就在他和窗外的蒙面人等待惊喜的时候,凌睿被人推了一下,只是稍微推了一下,几无迹象可循。
冰冷锋利的刀刃割裂了什么,凌睿感觉耳畔一热,温热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
但是她顾不得,转身去看推自己一下的人。
而那个人转身走进后面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