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逊敏收手回鞘,弯身一把揪起穋刚的领子,把他扔给迎上来的部下。
「哥!」
「陛下!」
匡顼和平福急急下马,几乎跌倒在匡顗与宋玄禛身侧,慌乱地扶起自己的哥哥与主子。
「匡顼!你快看他!匡顗、匡顗中毒了!」宋玄禛忙把匡顗靠在自己的臂,把他的脸转过来让匡顼一看。
匡顼拧紧眉头一探匡顗的脉门,又沾了沾他嘴边溢出的乌血一嗅,咬牙道:「好生歹毒的刀箭,他们竟在刀箭涂上凝生与彤毒!」
「哈哈!想不到尧国竟有如此识货之人!」被暗卫押住的穋刚突然望着匡顼高笑,面容乖张扭曲续说:「本太子故意告诉你们彤箭有毒,无非就是想你们轻视武士的刀,如今两毒相侵,匡顗自是必死无疑!宋玄禛,你输了!哈哈哈!」
随后赶上的沈敕听到穋刚自称太子,立时明了他的真正身分,说道:「你是菆国太子,南千扬?」
「哼,本宫总算死得明白。」南千扬唇角一牵,欲咬破齿间剧毒自尽。
逊敏眼明手快掐住他的脸颊,伸指进去他的嘴把毒药勾出,再用布帕堵住他的嘴。南千扬不断扭身挣扎,却始终挣不开暗卫的箝制。
宋玄禛把匡顗交给匡顼,手握长剑缓缓起身走至南千扬面前,猛然阵风骤生,南千扬脸上的面皮裂成两半落下,露出真正的面目。
南千扬一双凤眼恨恨地瞪着宋玄禛,稍稍咬牙,颊边便绽出一道伤口,血珠随之滑过脸庞,落在地上。
众人不禁惊讶宋玄禛的剑有多快、有多准,唯逊敏上前扶住宋玄禛,转首轻唤:「平福,过来扶陛下回去休息。」
平福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扶住宋玄禛,但当他看见前方的逖军,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逖军还在前方,匡将军重伤,陛下又身子不适,那我们……我们……」
逊敏看了宋玄禛一眼,宋玄禛幽幽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拖着腹痛之身实在再难应战,故向逊敏点了点头,默许他的行动。
逊敏朝宋玄禛揖拳俯首,跃身至军前举剑大喊:「众暗卫听命!」
暗卫垂首跪地,齐声道:「在!」
「紧守前线,遇敌杀敌!誓死效忠我王!」
「誓死效忠我王!」暗卫的呼声此起彼落。
御平军见了,亦被其心感染,一名副将从队出走出来,朝将士大喊:「我们御平绝不能输人,来!拿出我们的忠肝义胆!让逖军见识我们尧军的威势!」
「好!」御平军的将士高举兵刃,速速列队,原本松散混乱的队形亦瞬间变得齐整。
面对同样刚被菆国所扰的逖军,尧军众士的雄心不减反锐,个个身怀保身卫国之情,誓死护国护君!
乌伊赤见目的已达,若再与苦缠下去,亦难保不会大败而回。他远远看着匡顼,思忖片晌,终向哈鞮道:「收兵!」
乌伊赤率先策马回驾,哈鞮见主子走了,回首瞪了尧军一眼,自知气势输人,故咬了咬,心深不忿地带同部下随主子回去。
尧军看着敌人退去,欢呼叫嚣骤起不息。逊敏暗暗松了口气,心忖若对方攻来,恐怕又是一番恶斗,两败俱伤。
沈敕在阵中和袖摇了摇头,但心中亦难掩方才的振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记微笑。
烛火轻曳,夜风悲凉。
红帕漫漫,忧忧我心。
微凉的手抚上匡顗炽热的脸颊,伏在床上的匡顗眉间一蹙,低喘不断,乾烈的双唇彷佛欲言又止,冷汗不断濡湿他的衣衫,发鬓缠绕在他的颊侧,人处于冷热之间,看上去为之犹怜。
「陛下,您刚才操劳过度,动了胎气,应当歇息才是。奴才伺候您就寝好么?」平福颦眉上前,俯身扶住宋玄禛的手臂。
宋玄禛淡淡摇首,坚持坐在床沿,抚过匡顗的脸,替他把沾在颊上的湿发挽到耳后,纤指沾过身侧的温水,怜惜地轻轻滋润匡顗的唇。
如今他满脑子都是匡顗,回想他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刀箭、一路上对自己的关爱、被自己拒绝后的苦涩与隐忍……匡顗的喜怒哀乐,通通在脑海中重现。
宋玄禛蹙眉苦笑,握住匡顗的手轻摇,哽咽道:「我从没见过你如此狼狈的模样呢,你不是费尽心思也要骗我么?如今算什么?存心要我难过么?我知道你很累……但至少睁眼让我看看你。」
「陛下……」平福攥袖轻抽鼻儿,人早已泪流满脸。
宋玄禛被平福的哭声引回视线,看着平福淡说:「匡顗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不哭……」
「说什么死呢?别再说了,你退下罢。」宋玄禛不耐烦地摆摆手,却不知自己的手籁籁颤抖,打破他表面所见的沉稳冷静。
药香渐浓,细碎的步声随之渐近。
匡顼捧着托盘与逊敏、沈敕一同掀帘入帐,平福瞄了逊敏一眼,一边拭泪一边摇首,暗示宋玄禛不听劝言休息。
逊敏暗叹垂眸,走到宋玄禛面前跪下,举起手上的卷轴。
「陛下,逖国传来手谕。」
宋玄禛颔首接过,打开一看,少顷面无表情地把卷轴递给沈敕,淡说:「太傅,你看看。」
沈敕与逊敏对望一眼,上前恭敬地接过宋玄禛手上的卷轴扬开细看。他倏地瞠目惊叹,道:「议和同盟,多年来冥顽不灵的逖国竟愿与尧结盟?」
逊敏与匡顼脸上同样一惊,宋玄禛握紧匡顗的手闭目点头,轻道:「朕打算答应议和,与之结盟。」
「……可是,如此尧国岂不难以一统天下?」沈敕颦眉轻叹。
宋玄禛转首看向匡顗,满目柔情,悠悠道:「朕向来无心一统天下,只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那菆国呢?」匡顼挑衅般质问,心中迁怒若非宋玄禛当年以强硬手段攻下菆国,也不至今日其兄中毒受伤。
「若非他们野心吞并,连连暗杀,朕又岂会动他们分毫?但若朕知今日之果,当日或许放他们一条生路……」宋玄禛懊悔神伤,字字悲痛。沉静片晌,他轻轻一叹,续道:「你把汤药放下之后退下吧,朕会看顾他。你们也退下罢,别再劝朕。」
众人面面相觑,沈敕与逊敏最先反应过来,向宋玄禛作揖行礼后,便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平福退下。
匡顼吞声放下汤药,走到宋玄禛身侧,面露忧色说:「如今哥体内两毒互侵,且尚有命从丹之毒从中作祟,恐怕……」
「别说了,朕会陪着他。」宋玄禛压下惊悸,攥紧匡顗的手。
匡顼听出宋玄禛语中大有生死与共之意,他抿嘴抬眸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乌伊赤宫中藏有解百毒的丹药,据闻几可起死回生,我如今就带几个人跟我进逖取丹。」
面对巧语擅辩的匡顼,宋玄禛不禁忆起当年被他们欺骗,失去孩儿之馀,更险些丢失大尧江山。他睁着大眼凝视匡顼,对方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淡道:「我哥还在你身边,我又能耍什么花样?我再狠心,也不会弃兄不顾。放心罢。」
匡顼不等宋玄禛回应,迳自离开主帐,扬长而去。
宋玄禛茫然地看着匡顼的背影,直至布帘落下,才慢慢敛回视线,注视床上受伤痛残喘痛苦之人。
他牵起匡顗的手按在腹前,隔着重重衣衫,也能感到匡顗那如冰般寒冷的手,令他不禁为之心颤。
「顗,起来用药罢?嗯?」宋玄禛牵起一记苦笑,小心翼翼地扶起匡顗,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从未侍候过人的宋玄禛难免压到匡顗背后的伤口,失去意识的匡顗亦仅仅不自觉地低声抽了一口气,依然昏睡。
宋玄禛拿起药碗,扶住匡顗的下颏,慢慢把苦涩的汤药灌进他的口中,可是汤药却不断从嘴角流出,乍看之下,就像匡顗方才吐出乌血情景。
「你怎能不服药呢,顗……我知道了,你定是怕苦,可……可你也不能不服药啊,顗……顗……」
一滴哀泪终不胜重量夺眶而出,重重落在匡顗肩上,在衣衫上晕开一朵暗色的泪花。
宋玄禛再也忍不住心伤,放下汤药紧紧抱着匡顗,埋首在他的肩窝低泣不断。
第十六章
寒梅幽幽花满园,深宫重重清幽处。
帝君独卧青龙榻,芳卿犹醉不愿醒。
「陛下,午时将至,请问陛下是否依旧摆驾寿延宫用膳?」平福站在宋玄禛身侧,轻轻弯身请示。
宋玄禛闻言放下朱笔,执起案上的冰翼纸,细赏上面的诗句,未几轻吁一口,放下纸张,横手取过手边的奏摺道:「待朕多看一本奏摺再用膳。」
平福看了一眼,见主子已然打问奏摺细阅,自知他心意已决,只好不作多劝,乖乖退到宋玄禛身后候着。
未几宋玄禛阅毕奏摺,放下一笑道:「乌伊赤半月后到尧探访呢。」
平福睁大眼睛,探身说:「他、他来做什么?再过不久便是陛下的产——」
宋玄禛摆了摆手打断平福的话,回首对他笑说:「他只是来接匡顼回去罢了。」
他转目看向窗外细雪,绵绵飘雪,好不美丽,靠在椅背低叹一声,沉声问:「有时先生的消息么?」
「没有……奴才已经派人四出找寻时先生的踪迹,可是他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实在难寻,除非他自己出现……」
宋玄禛听罢平福的话,惆然若失道:「摆驾回宫罢。」
「……是。」平福应了一声,乖巧地搀扶宋玄禛。
宋玄禛甚为吃力地扶住平福的前臂抬身,圆浑隆起的腹部乍现案前,宋玄禛顿觉腰身不胜重负,伸手托住后腰,人往后仰,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已令他额角冒汗。
平福见状用袖子替他印了印额上的薄汗,宋玄禛对他会心一笑,主仆二人悠悠往寝宫走去。
自两国对战遭菆暗袭后,天下得宋玄禛与乌伊赤签下盟约,从此两国相安无事,凉都作为建交开放,由尧逖共有,商民皆可以交易维生。
而宋玄禛回宫之后亦不如怀瑞儿那般偷偷摸摸,近身侍候的人皆知国君身怀六甲,但宋玄禛不曾道过孩子另一位生父的身分,宫人自是不敢过问,可是每每看见主子对偏殿中人的细心,人人皆心知肚明,且明白此事非他们能说长道短,故个个缄口如瓶。
往日宋玄禛从谦德殿走到寿延宫不过片刻,但如今却彷佛一步分作两步走,步伐款款,反而更能欣赏这个久居多年的皇宫有何可看。
一树寒梅迎风立,摇身披雪仿丽裳。
宋玄禛顿下脚步,遥指僻处一棵冷傲孤清的寒梅,对平福道:「帮朕折一截梅枝回宫给顗赏赏吧。」
「是。」平福先扶宋玄禛到走道旁的低栏坐下,然后小跑到梅树下挑选开得最美的梅花。
他左看右看,始终觉得最深处那枝梅花最美,可他拨开重重繁枝,划破手背,仍构不着那孤傲的梅枝。
倏然一道紫影轻足点树,手执梅枝旋身一扭,再高傲的梅枝亦难逃高手武技,如不知身离主树应声而断,依然在那人手上开得灿烂。
那人把梅枝递到平福面前,淡淡抿唇一笑。平福伸手接过,故作守礼,讷讷道:「有劳逊敏大人……」
在一旁看得仔细的宋玄禛抬袖轻笑,眼眸含光对正在走过的二人说:「朕可不知暗卫统领可有如此用途,有趣,有趣。日后若朕要平福帮朕取下天边新月,也得靠逊敏代劳了。」
平福见主子打趣自己早已羞得满面通红,然逊敏却处之淡然,毕恭毕敬地抱拳弓身道:「若陛下命令,臣定当尽力取之。」
「呵呵。」宋玄禛伸手扶住逊敏及时递出的手悠悠起身,接过平福送上的梅枝,轻轻一嗅,续道:「寒梅淡香,白雪盈盈。朕也要快让匡顗闻闻花香雪香。」
宋玄禛一语说毕倔强地迳自迈步前行,还不让旁人搀扶,坚持一手执梅,一手扶腰走到寿延宫。他的举动害平福平白冒了一身冷汗,一路紧张兮兮,生怕主子脚下一滑跌坐于地。幸而宋玄禛一路平安无事回到寿延宫偏殿,平福才松了口气。
宋玄禛不作歇息走进寝室,掀开重重薄纱,顿见一人目合眉垂躺在床上,胸口前的锦被微微起伏,昭示此人依然存活世上。
宋玄禛气喘吁吁踏步上前坐在床沿,两颊因躩步而走生出红晕,一双灵眸看上去更加动人。他把梅枝放在匡顗首侧,柔声说:「顗,我看今日寒梅正开,所以特地折枝给你赏赏,就如昔日你带翠菊入宫一样。」
宋玄禛望着匡顗淡淡浅笑,垂睫向双手呵气,直至两手变暖,才探手伸入被中牵出匡顗的手,按在圆浑的腹上。
「今天瑞佑很乖,想来昨夜闹累了,这下子才放缓手脚让我好过一点。」宋玄禛看着匡顗的脸庞,不由勾起一记苦笑,用另一只手轻戳他的眉心,佯装责怪道:「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醒过来?要是你赶不及看瑞佑出生,又不知要悔多久了。」
平福听见主子的话登时欲哭,想起昨夜主子因小殿下在腹中翻身踢打而不得好眠,今早又要拖着疲累至极的身躯一早起床到谦德殿接见近臣,还有无数个因腿脚抽筋、盗汗难眠之夜,心里便不由为主子而忧心。
宋玄禛怜爱地抚过匡顗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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