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燕安?」管彦武的声音在我耳边回盪,我张开双眼,看见了他过份完整的笑容,「你终於醒了,昨天你喝酒喝多了,我把你带回家,你应该没有头痛吧。」
管彦武身上完好如初,而我低头看了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没见过的衣服,「这……」
「你衣服脏了,我帮你换下来,衣服不用还我了。」忽然夏行宇半裸的从门外走进,我看著他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近到我什麽也看不清楚──
卡──卡──青睐──存在──之外──
音响又开始不安份了,当初我真该花点钱买这些设备才是,我用力的按了几下按键,好声好气的对著设备说话,它们才稍微安分了些,我继续稳定的开著车。
刚刚的画面很明显错置了,我并没有在管彦武面前酒醉过,但这也正好提醒了我夏行宇和我的缘分。
时间点没有错误,但位置错了,我那天被管彦武约到他家要处理事情,详细的事情大概是什麽文宣之类的,而在我风尘仆仆到了他家之後,来应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好,你是燕安学弟吧,我是夏行宇,管彦武的同学。」
那是一个半裸的男人,可以想见衣装鼻挺能有多麽帅气,清秀却又坚硬的轮廓有种精致的美,但等等,这不是欣赏男人裸体的时刻,重点是,管彦武呢?
管彦武从浴室走了出来,我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多少也能想见是什麽样的情境,更何况又加上了学校间的口耳相传,这种剧情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为什麽呢?为什麽约我来,却让我看到这种情境?
尽管内心翻腾,我还是压下了想要怒骂的心情,毕竟我也没那个立场多说什麽,心不在焉的讨论了文宣的内容,夏行宇一路只是坐在那儿也没有想穿起衣服的意思,说真的要不去注意还真的很困难。
就在我好不容易控制住我的眼睛和表情,讨论完了文宣内容之後,夏行宇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看了管彦武复杂的表情,不知道那表情里头究竟想要说些什麽,忽然方才的压抑混著先前日本行後的喜爱,迷乱了我的咽喉,那一句深深伤害我自己的话语脱口而出。
「你有和人交往过吗?」
管彦武愣了一会儿,「嗯,没有,其实也不太考虑,之前啦。」
「那如果有人真的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一直到老呢?」
他又用著那复杂的表情看著我,所有的言语,似乎都被他的表情揉成模糊的妄言,「燕安,有些人你会以为没有他不行,但那个人却无法成为你的爱情。」
当时的我看著他的时候,一定是心碎了吧,然而过了这麽多年,再次想起,那些隐晦的言词都变得特别清晰?
但我还是不明白管彦武,为什麽那时候要这样说?为什麽要这样若无其事的对我?是什麽让他的情感包裹成难以解密的诗?
可是那又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开过了收费站,迅速的离站,在夜色迷蒙之下一切的景色都变得仙境,我好像开在通往桃花源的路上似的如梦又幻。
(我又遇到了一个关口,人面狮身看守人的胸口插著一朵玫瑰,缓声问道:「你是否已经足够坦承?」,我才抬头想要再一次看进他那深邃的瞳眸,却发现双眼都长了一朵玫瑰,鲜血如注,我恐慌的向後退了几步。於是他又问了一次:「你是否已足够坦承,胸口种子逐渐茁壮的孩童?」不待我回答,那个门便开启,催促著我继续往下走。)
接下来的情况似乎也不用赘述,总之大四那年我考了研究所,而管彦武也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原本要就读的研究所,我用飞快的速度毕业,而後就考了老师,一路就这样起起伏伏到了最近的情况。
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和管彦武说,但我只要看到他,似乎所有的愧疚,折磨都会被吸引出来,我无法正确的表达我想要说的,也很难对他袒露自己的过错,以及诸多羞耻的情怀。
很想要和他说,但是讲出来,可能又显得矫情造作,明明利用了人家,伤害了对方,却还巴望著能用三言两语维系最後的友好关系,不是太自私了吗?
就算管彦武会笑笑的说没什麽,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了,但就是这种应对,会让我更加罪恶啊,我明明做了这麽多辜负他的事情,尽管因为当年的错过,而导致了如今的因果,但这样子伤害一个人,对我来讲还是太过折磨了。
说出来可能要被嘲讽是假道学吧,不爱就不爱了,花言巧语,舌灿莲花的想要掩盖自己的变心结局,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还不是想保有自己最後的自尊?
自尊,自尊,多少伤痕假你之名深刻?
但要是真的有机会,真的有足够的勇气,能对著管彦武做一次自己与他感情上的最後总结,我很想告诉他,或者写给他的是……
曾有过那麽一个梦,梦里有你,色彩缤纷,於是离去的当下怅然若失,但如今那个梦也不再如此深刻,不再和当初一样,主宰了我的喜怒哀乐。只是到了现在我仍然想告诉你的是,每一道风景都会更迭,每一段缘分都可能失去,动如参商,但这麽多这麽多必然失去的伤痛之中,我只想要记得你。
我想著和管彦武说这些的话,他会有什麽表情,他的笑容会不会僵住,让我看到截然不同的管彦武,我想要更理解他,毕竟他主宰了我这麽多年一部份的生活,为了他迟迟不肯剪掉的头发,不愿放弃的回忆,因为回忆中有他,所以舍不得离去。
是残忍吗?是残忍吧。
可是管彦武,真的就是我那一段完全阴暗的生活之中唯一的光亮,虽然是招引黑暗的夕阳,也替我带来了无可否认的快乐。
你能明白我吗?
明白为什麽我这样说,为什麽明知道自己自私得残忍,仍然这麽想对你说的这些剖白。
你是不会当人吗 85
从台北一路开到南部是一件非常疲累的事情,尤其是我总用著最低限数前行,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很遥远的行程,至少比起高铁而言我根本像是骆驼走丝路。
我在一旁的休息站停了下来,看著鲜少人烟的空旷卖场,忽然起了一点点的勇气,拿起手机按下播号键。
「燕安?」管彦武的声音传来。
「嗯,是我,你应该睡了吧?」
「还没,还在处理事情。」管彦武的声音清朗,虽然我想他应该是已经睡了的吧,「怎麽了吗?」
「对不起。」
我觉得道歉有些别扭,真心的道歉,而不是刻意要说对不起,礼貌上要说不好意思的道歉,而是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应该要道歉。
「怎麽忽然?燕安你现在在哪?怎麽声音这麽静?」
「我在休息站。」
「怎麽忽然在休息站?」管彦武的声音有些著急,「燕安你……」
「没事的,真的没事。」我平静的道,「只是突然想和你说声对不起,让你虚掷了这麽多的努力。」
管彦武沉默了一会儿,「没关系的,这没什麽……」
「还有,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我想了一下,「管彦武,我有很多难堪的过去,国小一直到了大学,要是可以,我真的很想把这全部都删掉,重新生活,来场车祸之类的,但是我舍不得,因为你在那里,你在我的大学生活之中安抚了我的黑暗,尽管後来因为那件事情远离你,我还是想记得你。」
管彦武这次真的沉默了很久,只有轻轻的呼吸声传来让我知道电话那头是真的有人类存在的,他可能是在思考也可能是在难过,又或许是在心底咒骂我这种烂人竟然滥用他的感情,怎麽都好,怎麽都好。
「燕安,你知道吗?你是我到了目前为止最爱的人。」他又停顿了一会儿,「可是我也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我错过那个机会,就再也不可能了。」
管彦武忽然笑了,「只是不甘心吧,明明觉得自己什麽都比夏行军好,不甘心被比下去,怎麽可以被比下去,明明我才能够陪伴你的,怎麽可能拱手让人,明明知道或许夏行军才是对的,却因为自尊心拉不下脸和他做一样的事情。」
「那个……」
「其实你是不用觉得愧疚的,冯燕安,因为我想过很多很多下三滥的方法把你弄到手,我可能才是要跟你道歉的那个。」
「你不会做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因为太寂寞了克制不住,社会化的人格无法在控制冲动,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人类一直都很脆弱。」
「最脆弱的人是我吧学长……」
「呵,不是的,绝对不是,不过这点你就去问夏行军吧,不该由我来告诉你。」管彦武轻轻笑了,「那我可以讨个补偿吗?告诉我为什麽你没办法接受我好吗?」
「因为我感觉不到你的爱情。」我淡淡的说,「不是怀疑你,而是感觉不到你的感情,不管是你笑的时候还是怎样,都没有温度,只有最近偶尔的温度让我知道你也是有体温的。」
管彦武又沉默了几秒钟,「这样啊……」
「可能还有当年的丢脸事吧,既然你都和夏行宇那样了,我也不该不识相的问那些……」
管彦武忽然问道,「你觉得我跟夏行宇?不、不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阅览无数?」
「可能吧……是有这麽想过,可是毕竟说实在的我也不够了解你,也没资格说些什麽。」
「哈。」管彦武笑了,「自作孽不可活啊,只能怪自己罗。」
「因为大家都这样说……」
「也是,我的态度这麽随便,但我真的不是那种人,相信我,燕安,我跟夏行宇那家伙也不是这种关系。」
「嗯。」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回过神来才想到自己是在讲电话。
「那麽就这样吧,我也该继续做事了,晚安,开车小心。」
管彦武柔声道别,我挂了电话,喝了口冰咖啡,一点点沉重的感觉瓦解了,碎屑刺在我的灵魂之中,但却让我更加清醒,并不到疼痛的程度。
管彦武你是懂得吧,懂得我,懂得这些过往。
因为已经错过的遗憾无论如何填补都是空白,於是不去看,不去理会那震耳欲聋的寂寞穿透伤口共鸣整个灵魂的脉动,把眼光放在未来,管彦武,我们都把眼光放在未来,可以吧?
坐回车中,开起车的时候,重新播起了音乐,那声音清晰的透彻了我曾经对管彦武的崇拜,於是我缓缓的转了一首新歌,继续我逃跑的旅程。
(我又遇到了一个关口,人面狮身看守人缓声问道:「你是否已经足够坦承?」,我看进他双眼,那是两面小镜子,照透了我的百孔千疮,我震慑了一会儿,却没有避开眼。他又问了一次:「你是否已足够坦承,第一朵花凋零的孩童?」不待我回答,那个门便开启,催促著我继续往下走。)
那是一首夏行军放暑假时递给我的唱片,说是他们社团做的,他是做词的所以先拿到了半成品,就先要我去听一听这首他说他自己很喜欢的歌。
──在与你划地自限的拥抱之外,在和我作茧自缚的喜爱之内。
轻轻的声音传来,一开始还有点怕要是太激烈的电子饶舌歌恐怕会吃不消,声音没听过也不知道是谁唱的,夏行军只说是他们团的主唱什麽的。
他只是帮忙写歌词做企划的社员而已,并没有参与社内乐团的活动,想来现在的青少年也真幸福,技术教育什麽的都很普及,在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音乐是可以这样玩的,虽然也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太闭俗的关系。
夏行军还真是私心满满的在写这些歌词啊,听起来别有一种他在和我喊话的感觉,这也算是一种公器私用吧。
然而现在也真是一个要用才华和机运才能出人头地的社会,要是空有才华没有背後的支援以及伯乐,其实要突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要表现自己,但是都没有办法的?不见得是你不够好,可能是这个时代还不够能力接受你,又或者是刚好你表现出了自己最凄惨的部分,毕竟人就算才华洋溢也不是全能。
一直都觉得和社会低头是很卑微的,然而其实要是不低头,难道真要像是夏行军那样去冲撞吗?我自认我自己没有他的才华和特出,无能为自己开出一条生路。
并不是光有才华就能出众的,那只是比较不一般的人而已,没有机运,什麽也没有。
当然我也可以用钱制造自己的机运,但那样就失去了才华的本质,其实也只有青少年才有比较多的勇气,可以去闯,过了一定期间的成长,还能拥有初心不变的人,实在太少了。
但是夏行军可以的吧?
或许应该说,我想要相信夏行军可以,虽然现在不够成熟,但总有一天等到他成熟,他还是能够坚持自己的理念的,我想要相信他。
就算因为他的家庭可以当他的後盾,才能让他这麽出众,但夏行军一定可以靠自己再打出一条路的,一条属於他的路。
真想看看他之後的样子,要是我还有能力陪伴著他的话。
夜里的景色让人心神平静,我想很多时候是自己把自己锁了起来,不愿意见到任何一片风景,所以在都市丛林武装自己久了,回到平静的森林,却会感到陌生,而陌生也就引发了恐慌,恐慌就造成了愤怒,进而继续武装,又逃回了丛林,日复一日的重叠著这轮回。
很多人会觉得逃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