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蔡亚轩回道,「倒是老师,你之前回避夏行军,我一开始是想说为了大家好,我就成了你的共犯,可是你知道夏行军那几天有多可怕吗?」
「共犯?」我不解的问道。
「我帮你挡住夏行军的路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蔡亚轩说道,「我那几天快被夏行军烦死了,我才发现原来我那样子做好像也不全然是好事。」
「其实我没有真的在回避他……」我不知道为什麽要和学生解释这种事情,「反正,嗯……老师有老师的难处。」
「没关系,上帝有给人类自由。」蔡亚轩淡淡的回应,脸上露出了有点不耐烦的表情,「真的很可怕,我没有遇过这麽像是疯子的正常人。」
「他怎麽了?」我疑惑的问道。
「一开始,他只是上课的时候在那边呢喃自语,老师看过小美人鱼吗?小美人鱼在海里面数著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第一天夏行军就是那样。」
蔡亚轩摇了摇头,「接著呢,回家的途中,他就一直问我,老师是不是讨厌他,老师不要他了吗,老师是不是像他家人一样对他感到厌烦了?老师是不是……总之就是这样子的无限循环。」
「每一天,老师,上帝教导我们要用爱对待所有人──我一直觉得我做得很好,至少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不怎麽理睬──可是夏行军真的让我好想要把他打昏带到你面前。」
「那个……」
我尴尬得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因为夏行军那样子的行为和我有关,虽然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有罪恶感,但他们毕竟是我的学生,「老师其实对这件事情有点……嗯……」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讲这些,可是施比受更有福,我跟老师讲一讲应该也不算违背上帝。」蔡亚轩喝了一口饮料,舔了舔嘴唇,「反正从我发现我喜欢小雅的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我和上帝愈来愈远了。」
「老师,你知道夏行军的过去吗?」
「什麽?」我不解的问道,我还真的不知道。
「夏行军没有什麽童年,他的小时候就是,钢琴小提琴数学国文英文日文法文,一直到了他摆烂什麽都不做,他们家人才愿意把日文法文的外籍老师取消,顺便结束小提琴的课程。」
「现在的家长好像都这样,我们那个年代根本没有这些才艺活动,有课本念就了不起了。」我叹了声气,「不过对学生来讲,真的压力很大。」
「更不用提家族的关系,他要学的东西比我们多更多了,他其实可以去念第一志愿的,可是他硬是填志愿的时候画掉前面的学校,结果榜单下来他们家里闹到根本就像是世界末日。」
「高一的时候,老师那时候还没有来我们学校,但夏行军说老师知道。」蔡亚轩看了看一旁正在玩游戏的夏行军,继续说道,「高一他很有名,因为他很厉害,不管是学业,人际关系,还是长相,都是一时之选。」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
「可是老师,你知道这件事情有多让人沮丧吗?高一的时候,小雅和我说,他觉得夏行军很帅──我那时候几乎快要拿刀去砍人了,虽然上帝和我说不行。」蔡亚轩接著说,「还好,小雅之後说我比较好看,我也就气消了。」
「嗯……」
「回归正题,夏行军的生活很辛苦,他根本就都是装的,所以高二开学那一天我看到他和你回话那麽冲,我几乎要以为我在做梦了──以他的个性,他不可能和任何一个长辈那样说话的。」蔡亚轩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我之後才知道原因,在那天之後。」
「那个……」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也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回应我对於夏行军的特别,虽然夏行军和我说过,但这样子听别人口中讲述那些事情,我还是会感到困窘,更何况我是个大人啊。
「可是虽然他很多人喜欢,但是自从出柜之後,我才知道他有些事情是不愿意和人讲的──虽然他之後都讲了。」
「蔡亚轩我不知道你这麽喜欢讲话。」夏行军从一旁小跑步过来,拍了蔡亚轩的肩膀,「老师,你想听?」
「听他讲没什麽不好的吧?了解学生也是老师的责任。」我回道。
「那我和老师讲就好了,蔡亚轩,你走开。」夏行军拉起了蔡亚轩,坐到我一旁,「快走快走。」
「你这见色忘友的。」
蔡亚轩白了夏行军一眼,之後就走到他们那一组烤肉的地方,和同学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你是不会当人吗 28
「那,老师想要问些什麽呢?」夏行军微喘著气,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老师关心我,真是让我开心。」
「别说浑话。」我轻声否认,「我只是刚好问到一些事情,蔡亚轩就自己讲了。」
「没关系,至少老师愿意听我的事情,如果老师愿意,我连我第一次对男人起生理反应都可以和老师讲。」夏行军一脸平静的说著,「建教老师上课有提过这些事情。」
「不要随便对老师讲这些话。」我皱起眉头,「你为什麽就不能像是对其他老师一样对我呢?」
「老师,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但这种事情不是说我身上有开关,愿意的时候按下去,一切就转变了,而且严格说起来,我也不是只对老师这样,我对管老师也是蛮真诚的吧。」
「你根本是讨厌他吧。」想都没想就回道,话一说出口才想到自己究竟在对学生说些什麽,「那个……」
「老师对我要真一些,最好是像老师对管老师那样,迟早有一天我会让老师真诚的对待我。」夏行军说道,「所以老师,你想好要问我什麽了吗?」
「没有。」我移开视线,不去看向他刺目的表情和眼神。
夏行军的自信就像是太阳一样照亮了一切阴暗,太接近,就会灼伤自身,更别提我这种几乎没有接触过阳光的心灵,根本像是致命克星,就算他本人再怎样吸引人好了,对我来讲也像是砒霜一样可怕。
只要是生物就会有向光性,想要接触太阳,但是我却无法忍受沐浴在那微笑之中,太卑微了,把我的一切卑微都照得那麽明显,要我如何面对自己,如何正常的面对自己?
「那我自己讲就好了。」夏行军说道,「就从国中开始说起好了。」
「嗯……我其实也没有和蔡亚轩说很多,但他的个性应该不会漏掉我讲过的,所以我直接跳过我和他讲过的话好了。」夏行军想了想,「啊,想到了!」
是他们年轻还是脑袋结构和一般人不同?我连人名都记不住,他们怎麽可以这麽清楚的记得自己究竟说过什麽话?
「怎麽说呢,老师,你有遇过被人欺负吗?被一群人,用多数人的暴力,压在地上打的那种欺负?」夏行军苦笑著说道,「其实啊,那种什麽富家子弟不会被人用暴力欺负的事情,根本是笑话,钱比钱气死人,又不是首富,怎麽可能保障自己的孩子不被欺负?」
听著夏行军的话语,我忽然有些紧张,过往的记忆一瞬间又被掀起了,我压抑著情绪,甚至要紧抓著衣角才不至於颤抖。
忽然手被握住了,抬头一看,夏行军的微笑大大的在我面前放映,「老师,我问了很白痴的问题,对不起。」
奇迹似的,我好像没那麽害怕了,「没、没……」
明明是厌恶他的,打从心底厌恶他,明明知道他是太阳,他是阴暗世界难得的光亮,明明知道那样子的光芒太耀眼会灼伤我的眼眸,但我仍然不能自己的想要接触──不能自己的厌恶却又想要触碰。
我几乎没有这麽直觉的排拒一个人,只不过在看到那个孩子力争上游的模样,我突然起了一种想就这麽把他捏碎的冲动──这麽弱小的孩子,只怕连一秒也撑不下吧。
勇往直前,只要决定了目标就横冲直撞,不管路途上遇到多少阻碍,宁愿头破血流也要前进,我就是打从心底讨厌这种人。
但是为什麽我却会这样子和他坐在一起,让他用那种热烈的眼神看著我?让他和我亲近,愈来愈贴近?
「那我继续说了,其实我也不是被人欺负啦,严格来讲我是看到有人被欺负。」夏行军的眼神露出了一丝丝的怒气,「那是我第一次打架,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手除了用来跟家里拿钱之外,还有别的用处。」
「不要这麽血气方刚……」我微皱起眉,「受伤了很麻烦。」
「没办法,很多时候那就是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忽然有一根针刺进了你的大脑一样,催促著你发狂,要对一个目标做出反应。」夏行军毫无愧疚的说著,「但因为老师说了,所以我会改。」
「嗯……」
「其实国中好像就是那样子,我也没有多大特别的印象,就是无聊的去学校,然後三不五时的被人家找麻烦,三不五时的看到人家来找我们学校同学的麻烦,循环再循环。」夏行军淡淡的笑了,「不过其实应该也要感谢那些人,不然我国中生活也真的无聊到一点东西都没有了。」
「你真的是……」
「不过老师不用担心,因为现在有你,我不会再那样了。」夏行军耳根子微微红了起来,「只是,可能还是对这世界有点感叹吧。」
夏行军叹了声气,「其实还蛮常见的,比如说女生如果长得太漂亮……就很容易被一些男生说些不好听的话,或者男生长得太漂亮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夏行军看了我一眼,握著我的手更紧了些,「很多时候都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仗势欺人,有的人甚至只是因为不知道要做什麽而去伤害,更让人难受的是,有些人连自己正在伤害他人都没有感觉。」
「我想清楚一点……」夏行军皱起眉头,「啊有了。」
「那一次,好像是放学吧,因为我读的国中比较多富家少爷,班上好像有一个转学生是很漂亮的混血儿,我忘记混了哪国,总之是一个很漂亮很像洋娃娃的男生。」
「结果那群富少爷好像很难得看到这麽漂亮的男生,就常常对他毛手毛脚,是真的毛手毛脚,不是同学在开玩笑的那种──虽然他们总对老师说他们在开玩笑。」
「其实老师也不敢说什麽啦,只要不是太严重的事情,老师也是笑一笑就过去了,根本不会开口阻止。在那种学校,那种有些学生家长一开口,学校就可以被玩到倒闭,哪个老师有勇气多说什麽?都只是得过且过不要真的有问题发生就好了──至少不要在学校。」
「嗯……然後,那个转学生的爸爸好像是他们那群少爷某一人父亲的主管吧,然後他就被要胁要帮他们口 交,不然就弄死他爸爸什麽鬼的,我本来都不知道,是一直到那个男生被拖去厕所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那一次就是我第一次打人啊,第一次觉得自己生下来是有用处的,第一次觉得自己那麽无聊的生活之中有了一点点的感动。」夏行军吐了吐舌头,「第一次知道自己未来如果找不到工作可以去打拳击。」
「不过这样说起来也不太正确,因为事後我们家派了秘书来处理事情的时候发现,那些被我打的人的家长和我们公司打了很多还没开始进行的契约,如果我们家收手他们就会凄惨落魄到连学费都缴不出来,然後事情就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夏行军露出了鄙夷的神情,「我本来想说就算被告还是怎样都没关系,也要让那群该死的少爷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反正以前菩萨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我人生留下一点污点也没什麽──很多时候我都宁愿自己不是生在这种家庭,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没有後顾之忧一样。」
我轻轻点了点头,被夏行军握紧的手,意外的没有颤抖,明明最害怕听到这一类的事情,然而夏行军的手却温暖得让我忘记了被冰封在记忆中的苦痛。
「等老师愿意和我说,说什麽都可以,我都愿意听。」
夏行军温柔的笑著,笑容里有著不同於他年纪的成熟,我尴尬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要如何脱离这种莫名的气氛之中,直到一个声音敲了进来──
「小夥子,不烤肉啊?」
管彦武端了一盘食物递到我手上,我连忙抽开被夏行军握住的手,接过了热腾腾的食物,「我吃很多了耶。」
「才没有,你都分学生吃了。」管彦武笑了笑,「小夥子这麽黏老师啊。」
「当然。」夏行军冷冷的回应。
班上一群女生像是抓到了时机一样,突然跑了过来,对著夏行军说一些我听不太清楚的话,夏行军欲言又止的看著我,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那群女生拉走了,也不知道她们想干嘛。
管彦武接著坐上了夏行军刚刚坐的地方,「如何?和学生交心的感觉。」
「什麽交心,他只不过在说事情而已。」
「是喔?」
「不然还能怎样?」我白了他一眼,「你是最近八卦杂志看太多?」
「啧,嘴巴还是一样爱酸人。」管彦武摇了摇头,「我就不信你没有觉得夏行军喜欢你。」
我愣了一下,连忙否认,「我不知道啊,我也不觉得。」
管彦武忽然认真的看著我的眼睛,我本来想要避开,但一避开就会被发现说谎了,只好若无其事的回望他,「怎麽?」
「没什麽。」管彦武看似失望的低下头,「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嗯?」
「你明明就很讨厌和别人接触,就连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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