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自己被这个比自己年纪小了很多的少年震到了,“你不是我。你身在富贵人家,有爹疼有娘爱,要什么有什么,你怎么能体会我的心情?”
那少年不屑的看着自己,“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过的就一样开心?我救你回来不是让你来寻死的,早知道你是这种废物,当时我又何必费那么大劲把你救回来,不如让你死了拉倒。”
人就是奇怪,别人拦着不让死的时候吵着要死,等别人让他去死了,反而不想死了。那少年的一番话反而激起鬼奴的斗志,是啊,他若寻死,只会让人看了笑话去,与其在别人的嘲笑中死去,不如挺直胸膛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我那时候是这样说的?”方颜玉眼中也有了笑意。
“是。”鬼奴认真的看着他,“公子一直是我最敬重之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公子遭逢大难,不曾畏惧过,遭人耻笑,不曾逃避过,遭遇疼痛,不曾喊过一声疼,公子心性之坚韧,深得我敬重。我这样对公子,除了报恩,更重要的是,公子在我心中,就是那顶天立地的人。不管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要好好照顾公子,决不让公子委屈了一点。”
方颜玉怔怔的看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转过脸闭上眼睛,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狠狠的击中了他的心,他哪里知道,自己能这样忍受这一切,只不过为了活下去。他发誓,只要他能挨过这一关,他一定要好好待这个男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和他一起面对,决不让他从身边溜走。他方颜玉,说到底,只是个自私的人而已。
“你原名叫季威荣?”方颜玉忍住情绪,和鬼奴闲聊。
“是。”自己的名字只提过一次,就被方颜玉记住了,鬼奴有点高兴,“我原本是季家的人,只不过,我是季家的外室,从小父母就离世,也相当于寄养在季家。我在季家也是零零碎碎的讨生活,好在能有张床睡觉,也多少饿不死。二十年前有一天,照顾我的那人忽然嘴馋,想吃混沌,我只好半夜出去到街上找混沌给他吃,一直到天亮,才等到馄饨摊出摊,等我回家,那里已经被烧成了一块平地。我听说是季家的仇人所为,那时我还年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因此我不敢说我是季家的人。之后就流落在外,又因为之前相貌生的还算清秀,被人牙子卖到了相公馆……”本应该是悲惨至极的事情,却被鬼奴说的轻描淡写。
颜如玉看着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心里忽然有点心疼,他和自己不一样,他多少还有点希望,可是鬼奴,这相貌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再加上家破人亡,真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能这样看淡这一切。
“我虽然家道破落,可是从小也有人教我的礼义廉耻,自然死不答应出去接客。终于惹恼了龟奴,他们将我毒打,气不过又毁了我的脸……”鬼奴顿了顿,然后接着道。“幸好遇上了公子。我原本自怨自艾,只怪老天为何待我如此,可是看到一个七岁的孩子,虽然家境丰厚,双亲俱全,却不骄不躁,整日里勤学练武,居然一点娱乐也没有,还毫无怨言,我惭愧的很,我还不如一个小我七岁的孩童,当真是丢死人也。”
方颜玉听了他的话,轻轻笑了。
“我以后就叫你阿荣可好?”
“公子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鬼奴不以为意的道。
“阿荣可知,我现在心里也害怕的很?其实我比你相像中的胆小的多。”
鬼奴轻笑,“若是常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公子这般镇定?公子只是现在龙困浅滩,终究有一日会好起来。”
“你当真相信?”方颜玉死死的盯着他。
“公子是我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我相信,公子命不该绝。只是,若有一丝的希望,我也想带公子去试试。”
“我这病,大夫是看不了的。”方颜玉轻轻的道,“若是阿荣相信我,便让我在这里静静的过下去,最多三个月,我保证我会慢慢的好起来。”方颜玉漆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似乎在向他寻求一个保证。
鬼奴犹豫了,听起来,二公子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甚有把握。难道,他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方便告诉自己的吗?
“我不方便告诉你为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看到他的犹豫,方颜玉坚定的说。“这确实是个难关,可是为了你,我也要坚持下去,绝对不会被击倒。”
听了这话,鬼奴终于下定决心。
“公子要我相信你,我便相信你。不管公子要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你就安心在这里休息吧。只是,真的不用找大夫吗?”
方颜玉笑了,“不用。只是,我要累你许久了。”
洞外夏蝉嘶鸣,草长花飞,好一片夏日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
☆、饲鬼之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略恐怖情节,慎入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方颜玉的情况也一日比一日差,鬼奴纠结了很多次,要不要带他下山看大夫,但是在方颜玉的恳求之下,只好暗自压抑,只是规规矩矩的在边上伺候着,眼看这几日,方颜玉变得更加清瘦,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
这日鬼奴在山上又摘了点桃子,用溪水洗净了切成片喂方颜玉吃下。吃了一个桃子,方颜玉笑着说饱了。
“公子食欲最近也开始变差了。”鬼奴叹息着道,望着方颜玉的眼神忧心忡忡。
“民间都说,桃饱杏伤人,李子醉死人,这桃子最是饱腹,倒不是我食欲问题了。”方颜玉安慰他,“今天是何年月了,七月半还有几天?”
“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三,还两天便是鬼节了。”
方颜玉身上似乎瑟缩了一下,“阿荣,你一会趁着天黑去多置办点东西,七月十五那天,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出去了。”
“公子难道也是信鬼神之人?”鬼奴有些惊奇的道。
方颜玉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阿荣,我本来不想吓到你,不过你是个眼见为实的人,绿乔,你在不在外面,进来一下。”他忽然扬声喊道。
鬼奴心里一惊,难道洞外竟然有人?他功夫也算不错,如何竟还不如瘫痪在榻上的方颜玉知道的早。
忽然,洞外飞进一只翠绿的小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鬼奴眼前的地上。
鬼奴一惊,然后笑了,“居然是你这个小东西,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是公子饲养的?”心下也有些奇怪,之前他和这小鸟说话从来不曾预料到它真的能听懂,今日看来居然能听回应方颜玉的召唤,当真神奇。而且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绿乔,你现出人身来给阿荣看看吧,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未给他看过真身。”
“什么真身?难不成这小鸟还能变成人?”鬼奴戏谑道。
那小鸟真的变成了人,只见那小身影在地上跳了两跳,一个绿色的身影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了地上,鬼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还是变成人好,说话能有人听得懂,不然整天看那群蠢鸟喳喳叫着,无聊死了。”绿乔拍拍白嫩的小手,对着惊呆了的鬼奴扮了个鬼脸笑了笑。
“这,这,公子,这是……”变故太大,鬼奴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口齿都有点结巴了。
“这是绿乔,如你所见,她是一只小翠鸟。”方颜玉微笑着说。
“本姑娘可不是普通的翠鸟。”绿乔哼哼道,“方颜玉,你今天正式把我介绍给他,看来是真的把他当自己人啦。怎么,是不是要我给他解释解释?”
“今日亲眼所见,我才相信,这世间原来真的有鬼神。”鬼奴喃喃的道。
“神是没有了,鬼倒是真的有。”绿乔冷哼一声。
看到她圆润可爱的小脸上出现嘲讽的表情,鬼奴不解,“有鬼又怎会没有神?”
“若是还真的有神,又怎会任这许多鬼怪在这海州府作乱?”绿乔反唇道。
“有鬼怪在海州府作乱?如何说?”鬼奴吃惊的问。
“阿荣,你回海州府多久了?关于三大家,你知道多少?”方颜玉轻叹一声。
“一月左右。海州府比之山东似有不如。不过也大体相似,民风稍微朴素点。海州三大家民间传说不少。”
“你先说说方家,你知道多少吧?”
“额,据民间说,方家家业兴旺,男丁众多,富可敌国。只是,家里女子少,男丁的寿命倒有点不长。”鬼奴想了一下回答。
“何止不长。在我上一辈,除了现任家主,也就是我的父亲,还有谁活过了四十岁?”方颜玉眼中居然露出凄苦的神情。
“难道这……”鬼奴想说难道是闹鬼,他看了看眼前的绿乔,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方家直系已经连续五代不曾有女娃生出了。到了我这一辈,我父亲生了十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没有。愚民以为我方家是男丁旺盛,却没有有脑子的想一想,一个正常人家怎么会连续这么多年不出一个女娃娃。”
“公子不是还有几个妹妹在府中吗?又怎么会说没有女娃娃呢?”鬼奴提醒他。
“那几个妹妹是我几个已经死去的叔伯留下的,是我的堂妹,不是我嫡亲的妹妹。而且,你可曾留意到,府中可有我的堂兄弟存在?”
“那这其中又是有什么原因?”鬼奴想不通。
“我一共兄弟十人,我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个哥哥,你是见过的。”
鬼奴点点头。
“下面还有八个弟弟。其中我的七弟今年十三岁,他娘亲怀他之时,怀的是对双胞胎。”
鬼奴吃了一惊,“那为何未听说人说?”
“我七弟出生那年,我七岁。那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七弟出生的时候,雪花都堆积的盖住了脚脖子。”
鬼奴低头想了一下,然后吃惊的看着他,难道是?
“那天我听说三姨娘要生产,就想去看看。但是大人们都拦着我,说产房进了人要晦气。我实在好奇小孩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就偷偷溜了进去,躲在了房梁上。”
“我看到房间里的人开始的时候进进出出,三姨娘在床上痛苦的嚎着,生了许久,孩子都没生出来。正在紧要关头,忽然之间,我爹在门口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三姨娘一个人在产房里。我正奇怪为什么,但是我爹的话在我家就是圣旨,不一会,整个房间就空了,只留下三姨娘一个人一头雾水的独自承受痛苦。”
鬼奴看着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的方颜玉没有插话,似乎想起了非常可怕的东西,方颜玉狠狠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道,“我看见一个女人从地上钻了出来,就在三姨娘窗前的地上,像一股烟一样的冒了出来。”
听到这话,鬼奴也不禁打个寒噤,听这描述,难道是方府里有鬼?洞外阳光正盛,洞里却冒着丝丝阴气,顿时鬼奴也觉得身上发凉。
“我正好奇,人怎么能从地上冒出来,那女人似乎知道我躲在上面,抬头看了一下我。我看到一张白生生的脸,长得倒也不算丑,只是忽然,她朝我张口笑了,那嘴巴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密密麻麻的尖牙,中间是一根细长漆黑的舌头。我那时候吓的差点叫出声来,拼命抓住房梁才没有掉下去。”似乎那时候的恐怖感觉又回来了,方颜玉闭上眼睛平息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那女人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直朝着床上的三姨娘走去。三姨娘看到那女人向着她走去,却是叫都叫不出来,我看到那女人一把扑倒她的肚子上,细长的舌头伸进她的肚脐,然后嘴巴就开始不停的吸着。我在房梁上簌簌抖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下面吞咽的声音停了,那女人站了起来,擦了擦嘴巴。我偷偷望过去,三姨娘眼睛大大的睁着,一点动静都没有,肚子似乎一下子扁了很多。”
听到这里,鬼奴也倒抽一口气,听起来,这鬼竟然是在吃还未出生的胎儿。
“后来那女人走到窗前,对着窗户说了几句话。”方颜玉漆黑的眼睛望着鬼奴,“她说,‘方家的女娃娃就是好吃。可惜就是少了点,要是再多点,可更好了。你现在可以让人进来了,肚子里还剩个大胖小子,可惜不是我的菜。’然后是一阵阴冷的笑。我看到窗户上有个影子离开了,之后传来我父亲的声音,让产婆进来帮三姨娘接生。而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已经化成一道烟散去了。”
洞里安静的可怕,鬼奴听的心惊胆战,没敢吱声。
“后来,三姨娘还是生了,生下了我的七弟。可惜我七弟,你看过他吗?他天资聪颖,聪明英毅,可惜,一出生,就是个瞎子。而三姨娘因为难产死在了产床上。”方颜玉朝鬼奴苦笑,“你知道吗?我父亲把我还未出世的小妹妹喂给了一只鬼。”
鬼奴望着他,呐呐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天,我呆在房梁上,一直到天黑,房间里除了三姨娘的尸体,没有一个活人,我吓的腿脚发软,是从房梁上直接摔下来的,我看到三姨娘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我吓的不敢呆在府里,偷偷的溜出了府,在大街上晃荡了很久。后来我爹看我不在府里,派了很多人出来找我,他们搜遍整条街来找我。我很害怕,就躲到一条小巷子里,结果就遇到了你。”
“难道公子那时候是为了救我才回府的吗?”鬼奴忐忑道。
“一部分。如果我不回去,你一定没得救。后来我也想通了,我上面还有个大哥,他长我五岁,他暂时没有危险,那就说明我暂时也没危险。我现在这么小,就算逃了出去,又能做什么,能逃到哪里去。再说,我娘还在府里,我跑了,她怎么办。索性我就回府,然后借机查清楚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奴不由得更加佩服他,他那年才七岁,竟然可以如此头脑清晰。若是普通小孩看到那一幕,怕不早就吓得疯掉,他居然还可以分析其中厉害。这也难怪他在方府休养时看到他整日拼命读书练功,原来是这个原因。然后又惭愧的想,自己当真肤浅,那时候他还以为方颜玉的日子有多好过,却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这等可怕的事情。
“这些年,我在府里也留心观察,后来我娘在八年前过世了,之后我也动过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