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一个坐在电脑前认真鼓秋电脑的人吆喝,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挺生气地说:“哥们吃错药了这么大声嚎?不就是拍照吗,等着啊。”说完他走进了里屋,出来时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人。
虽说是年轻男人,但跟我比他还是算老的了,我十九岁他看上去怎么也有个二十五、六,穿了一件白色带暗花的衬衫,下面穿了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一双褐色休闲皮鞋,看上去挺清爽,长得也不错,浓眉深眼高鼻梁,只是上嘴唇有点厚微微撅着,再加上皮肤有些黑所以给人的感觉凶了些。他看了我一下才对我说:
“你要拍照?”
我说“是啊,我想拍个一寸的。”
“拍一般的还是好一点儿的?”
“什么是一般的,什么又是好的?”
“一般的就是不化妆不提供服装,一版二十块八张,好的就是化妆提供服装,要五十块。”
我心想我又不是去公司面试拍得好不好看又能怎么样,而且比一般的要贵一倍,我真舍不得那三十块钱。
“拍一般的吧。”
他点了点头冲我摆了一下手说:“那进来吧。”
我跟着他进到一个小屋,背景挂着一大块蓝色的金丝绒,他让我坐在椅子上又把两边架着的灯打开,然后把一个一人高的相机对着我。
“坐直点儿,头往左边转点儿,对对,眼睛别眨,稍微笑笑。。。你别紧张啊。”
他叫我别紧张我却比任何时候都紧张,我好几年不拍照片了能不紧张吗?他又不像赵大叔能把自己脑门儿给我当镜头,用那黑洞洞像枪口一样地对准我,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等待被枪决的罪犯,我甚至还冒出了冷汗。
他透过相机在盯着我看,这让我很不自在。其实哪个照相的不得盯着你看,你总不能让人家看天花板吧,可我就是觉得别扭。
“你,你能快点儿吗?”
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灯光、镜头、眩晕。
他把脸从照相机后边伸出来担忧地望着我:
“你怎么了?不是告诉你别紧张吗,挺着点儿马上就好,笑一笑别绷着脸。”
又是让我笑!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我笑?每个人都想看我的笑话?
“不笑行吗?”
“最好还是笑笑,不然太古板了,拍出来也不好看。”
“我笑不出来。”
我低低地说,他狐疑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妥了协:
“行了,不爱笑就别笑了,一样拍。”
然后卡擦卡擦两声,我绷着脸的样子就被他收进了照相机。
我们走出了小屋,我觉得一下子呼吸顺畅起来,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有了张老板那次,我对和别人单独呆在狭小空间里产生了心理阴影。
他走到摆弄电脑的人的身边说:“大头给他开张收据,两寸照片8张二十块,明天来取。”
那个叫大头的人看了看他,就跑到柜子后闷头给我开起收据来。
“明天拿收据来取照片。”
我答应了一声转头就要出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拍照那人喊了一嗓子:
“哎你等等!”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怎么了?”
“把你联系方式留一个,万一有什么问题我好通知你。”
我也没多想走过去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给了他。他看了看,然后也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我,淡淡地说:
“我叫李云石,欢迎下次光临。”
我看了看名片跟他说了再见。
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老板叫李云石,他的照相馆也不叫照相馆,叫“云石摄影艺术工作室”,那个叫大头的是他的助手,他们和一般照相的不太一样,他们不叫照相师,他们管自己叫“摄影艺术家”。拍一寸照不是他们主要的谋生来源,他们是拍艺术照的,却不拍那种一般老百姓拍的艺术照,准确地说他们只给小部分人拍照,他们把他们的想法融入作品中,搞影展玩艺术,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我没心没肺地闯进去,一不小心就闯入了他们的生活。
我的一寸照片
第二天因为一个叫张杨的服务生生了病请假不能来上班,于是我就替了他的班,我没有时间去取照片,下了班后又因为太累了在家里睡到第二天下午,就把拿照片的事忘到一干二净。后来我醒了想开手机才发现手机早没电了,充了电开了机看到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好,我是云石摄影艺术工作室,你是不是该来取相片了?”我这才猛然想起照片还没拿呢,胡乱套了件衬衫就出了门。
刚要到照相馆大门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谁呀?”
电话那头一个声音说道:“你怎么还不拿照片?”
我不知道是李云石还是大头,管他是谁我说:“我都到你家门口了你还打我手机浪费我电话费?”
那边显然是愣了一下:“那行我等你来。”
我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大头,他的头果真很大怪不得叫大头,他一看见我来了放下电脑从柜子后面拿出一个白色纸袋递给我:“你先看看。”
我抽出照片看了看还不错又放了回去,准备从裤袋里摸钱,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从家里出来的太急又换了身衣服,所以钱夹子没拿零钱也没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忘带钱了。”
大头一怔埋怨道:“好不容易把你找来你还不带钱?二十块都没有?”
我说:“没有,一毛都没有。我急着用,要不我先欠着改天把钱给你送来?”
“我操。。。你这不是赊账吗?我得问问老板先。”
说完他拿起电话飞快地按了几个号。
“喂,李哥啊,我,大头,有个事儿耽误你一会儿,前天来拍一寸照的那男的来了,嗯对,可是忘带钱了,照片儿急着用,问问你能不能先拿走,过两天再送钱过来。。。啊,我知道了,你忙吧我挂了。”
——李云石不在店里。
他放下电话对我说:“老板说你把照片拿走吧,钱不收你的了,小子算你捡了个便宜。”
我有些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不收钱的买卖,尽管只有二十块,可都说商人是唯利是图的不可能这么大方。
“今天我要上班,明天把钱给你送过来。”
大头皱皱眉头说:“都说不要你钱了你还送什么?”
我说:“我不想欠人情。”
“什么人情?也不差你这十块二十块的,老板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个什么劲儿?不用送了啊小子。”
我不喜欢他叫我小子就像我不喜欢小时侯被人家叫“贪官儿子”,我有名字我叫成辉。
“我叫成辉,我会把钱送过来的。”
他嫌恶地白了我一眼不再搭理我,又坐到电脑旁摆弄起来。
我离开了云石摄影艺术工作室去上班了。
我很舍不得钱可是我欠人家的我就一定要还,否则我心里不踏实。我以前偷过钱可都没成功过,所以我知道我不是当小偷的料,我只能靠本本分分地劳动赚钱,我也不能占人家本本分分劳动的便宜。
又过了一天我又来了一次工作室,就为了8张照片我跑了三趟,到这已经是轻车熟路推门就进,然后我看见大头坐在电脑前李云石站在他旁边,两人一起研究电脑上花花绿绿的图片。
我怕他们太专心注意不到我,因此故意提高了声音:
“老板我来还钱!”
两个人被我吓了一跳一起看向我,大头无奈地冲李云石笑了一下:
“操,这小子每次来都得吓我一得瑟。李哥,忘记和你说他不愿意白拿照片,今天来送二十块钱的。”
李云石惊讶了一下看看我:
“不是说不要了吗,怎么还送过来?”
我说:“我不想欠人家钱,大家赚点钱也不容易。”
李云石一下乐了,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抽了根烟,然后上下打量起我来。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儿让我想起以前那些男人女人看我的目光,我把二十块钱递给他,他没接而是问我:
“你叫什么?”
“成辉。照片钱你拿着。”
“先别急,你干什么工作的?”
“干革命,为人民服务。”
他一听又笑了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有点凶可笑起来就和善了许多。
“你挺有意思的,咱们交个朋友吧。”
“我不随便跟人家交朋友,钱你收下我得上班去了。”
“等等,你是不是做服务生的?”
“你怎么知道?”
“看你也就十八九,这么年轻不读书长得又白白净净的,肯定是做服务行业的。”
“你还挺有经验的,我就是做服务生的,我书念得少没文化没知识和您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你和我交朋友没有任何好处。”
李云石笑得更深了,把烟头掐在烟灰缸里:
“我交朋友凭感觉,不会戴着有色眼镜还要看什么学历学识的。钱我就收下了,省得你心里不踏实,以后你愿意可以过来玩,我们也都知道对方的手机号码,这就算是朋友了,你去上班吧我就不送了。”
说完他就起身走到大头身边,两个人当没我这个人似的指着电脑讨论起来。
我以为这就算完事了,我再也不会碰到李云石,可没两天我就又看到他了,他领着一帮子人有五六个到我们KTV唱歌。
事就是这么巧,正好是周五晚上,KTV的房间都爆满了,我忙得晕头转向楼上楼下地折腾,收拾房间叫号端东西。李云石他们在大厅里坐着等位置,正好我捧着三大桶爆米花从他们旁边走过,就听到有人喊我:
“成辉!”
我捧着爆米花艰难地回过头,李云石正兴奋地朝我招手然后他起身奔了过来:
“真是你啊成辉,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原来你在这里干革命为人民服务啊。”
我一瞥,看到不远处有四五个跟他差不多年龄的男人女人一起朝我看,一个个都收拾得甭儿靓甭儿精神,眼神中还带着不解。
我说“李老板你也来唱歌?”
废话,他不来唱歌到这种地方干嘛,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笑了笑:“是啊,和朋友一起来放松放松,可惜还要排号儿,人太多了不知道要等多久。”
然后我看到他期待的目光,心想这是在问我能不能给他想个办法夹个心儿呢。
“你等着我给你看看能不能插个位置。”
我正要走他一把拉住我,差点把我的爆米花弄洒了,他把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塞进我口袋里神秘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我急了:“你快拿走我不能犯错误!”
他不解地问道:“这怎么是犯错误,都这样啊,这叫夹心儿费。”
我说“我不要夹心儿费你快拿走,否则我就不给你找房间了。”
他听我这么说了才很不情愿地又掏了回去说:“那谢谢你啊成辉。”
我把爆米花挨家送完了之后就给他插了个位置,找了个小包,房间号还挺吉利是518—我要发,我喜欢这个号嘿嘿,我还为没有收李云石的一百块有点后悔,人家汽车牌照号儿吉利的不都要贵好几倍呢吗,我给他找了这么好的号他谢我也是应该的。
我把李云石他们带到这个房间,给他们开了设备端了东西,然后例行公事对他们说:
“周末晚8点之后小包每小时48元,现在7点半您自己掌握好时间。有会员卡可以打8折,如果没有问题就先在单子上签个字。”
李云石接过单子和笔刷刷地签了个狂草,然后递给我说:“成辉谢谢你啊。”
我礼貌地对他说“李老板别客气,有问题就按铃,祝您玩儿得开心!”
一晚上我都在忙,我不负责他那个包房,张扬负责,李云石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后来张扬跟我说李云石叫了好几次服务,问他成辉呢,他就说成辉在忙别的包房没空过来,他就问他成辉尽什么时候上班,他就把我倒班的时间都告诉了李云石。
我埋怨张扬不该随便把我的工作时间告诉别人。张扬还挺委屈,说我看你跟他挺亲热地,以为你们是认识的是朋友。我说我们确实认识,可还不是朋友,仅仅是认识而已,我在他的工作室拍过一寸照片儿。张扬说,我看他对你可不是认识那么简单,一晚上问了你好几次呢,这些搞艺术的都特立独行爱玩个性,你长得这么玉树临风的,他八成是看上你了吧。我敲了他一下头,风你妈个头,我又不是同性恋,我有女朋友。他张大了嘴说,成辉你有女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是啊,我从来没提起过我有女朋友,我甚至想都没想过,我在“性与城市”还有一个女朋友,我以为我早把那儿的一切都抛下了,结果还是落了一个。
一想到那儿,我就心痛,刚子你回来过吗?你想过我吗?你找过我吗?你一定想不起来我了吧,你出了唱片你成了明星,你哪会记得有个男孩硬要给你包子吃,硬要把好运气送给你,硬要。。。喜欢你?
喜欢也要有理由
李云石后来又到KTV里来了几次,每次我都能看到他,我觉得他是故意挑我在的时候来的。他每次来都和领班说都要叫我来服务,领班也觉得很诧异:
“先生我们这儿服务员没有固定服务哪位客人的,您没必要非叫同一个人吧?”
李云石说:“他服务好所以我才来你们家,否则我还不来呢,要不是他服务我就找你们经理去。”
他还够聪明,说出来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不但抬高了我也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什么目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能给KTV带来效益,领班也想不出理由拒绝。
可是次数多了我就烦了,他每次来总想办法跟我唠点儿别的嗑儿,不是问我以前干过什么工作,就是问我家里有几口人,我不喜欢人家窥探我的隐私,尤其是我家里的事,从小我就对这个特别抵触,我是我我爸妈是我爸妈,你跟我说话办事儿干嘛总牵扯上我父母呢?所以我越来越不给他好脸,他问我什么我也不吱声了,开好设备送好东西牵好单子就走人,再也不出现。这样做终于把他惹毛了,他看我扭头又要走收起了笑容,堵住门口不让我走还把领班也叫了来:
“你们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