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将之前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诱导了出来?
阮萝不知道。
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
可她此时此刻突然无比想成为一个足够好好活下去的聪明人,一个聪明的好人。
从前世界的经历告诉自己,聪明和好有时难免矛盾,可剩下的就等到矛盾出现时在解决好了。
这时,硕士终于从一直躲藏的侧屋里飞了出来,围着阮萝的头顶绕了两圈后飞上天空化作一个最终看不见的黑点,消失在她的眼前。
之后,阮萝走了几户也有庄园地产的人家,问了下葡萄的价格,虽然不是很贵,可阮萝觉得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她曾经细心从一些久居此地的老人那里打听过,青越城虽然少有酷寒和早冬,但一到十一月末,第一场雪总不会相差几天。气温一旦过冷,那葡萄就不能自己发酵,所以她恐怕只能赶得及做最后一批酒了。
况且现在自己的居住条件实在太差,既然搭救阮芸的计划已经付诸东流,阮萝决定在入冬之前花一笔银子将房屋好好修葺一下,至少不须要像现在这样担心天公不作美来一场大雨。
因此,阮萝只买了一百斤葡萄。
不过省去了采摘的功夫,她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每天的搅拌上,况且新葡萄的出酒率她还不敢确定,最后,她从一家夫妻手中买了一百斤葡萄,越好明日一早夫妻能将葡萄送至她的家中,之后再另行结算运费和剩下的货钱。
回家的路上,阮萝不断反思,如果是之前的自己,那恐怕就会将所有的钱一次付清,可现在自己显然是要暂时身兼农民和商人的双重角色,她不得不换一种思路。
这样也好。
回到家中,阮萝先是闷上一锅米,而后又炒了四个从里长家舀回来的鸡蛋,她实在没什么做菜的天赋,基本上自己在家时也不过将就,炒鸡蛋简单还有营养,也算是阮萝最舀的出手的菜了。
最后,阮萝才进到正屋中,去看看那个倔强得好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宁死不屈的陌生姑娘。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些暗,窗外最后一抹余晖正在渐渐向西边尽头隐没,阮萝点上了一支蜡烛放在桌子上,四支腿有些长短不一的破桌子摇了摇,吱呀声在屋内回荡。
可床上好像还是没有动静。阮萝走了过去,发现那个陌生姑娘睡得正香。
直到这个时候,阮萝才第一次有机会静下来细细打量她的脸。
她很白,白得近乎憔悴,显得双眼下的乌青更加刺目,清秀柔美的脸上却透着一股倔强。她大概多大?阮萝猜应该不会超过自己太多,无论怎么看上去都像是一个瘦小又虚弱的小姑娘。她的嘴唇没有血色,淡淡的粉色有一些破皮,小巧的鼻翼在睡梦中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纤长却稀疏的睫毛湣鹈挥猩卮瓜隆�
阮萝来到这里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徐绯月当之无愧,可是她不喜欢徐绯月的美丽,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毒蛇爬过皮肤,让人忍不住战栗。眼前的这个姑娘有的不是美貌,而是一种阮萝无法形容的韵致,她憔悴与支离的疲惫像是一层月华的光晕,淡淡地笼罩在她沉静的面庞之上。
最后,阮萝还是没有叫她起来吃饭。
炒鸡蛋放少了盐,阮萝一个人端着碗坐在厨房的灶台上,双脚垂下,烛火昏暗。
突然之间她很想念父母做得饭菜。
吃着吃着,她感觉口中的感觉在慢慢变咸,顿了片刻她才发觉,原来那味道来自于自己的泪水。
这时门被推开,阮萝诧异地抬头,看到陌生姑娘站在门口,身形被烛火暗黄色的光影投射,显得更加瘦削。
“饿了?”很奇怪,阮萝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哽咽的腔调,可是她明明哭了。她从灶台上下来去盛饭,然后递给了陌生姑娘。
“今天我不该那样说你,抱歉。”陌生姑娘没有接碗,她看着阮萝,声音有一些疲惫。
“别说这些了,吃吧。”阮萝将碗塞到姑娘的手中,又把炒鸡蛋从灶台舀到了桌子上。
其间,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饭后,陌生姑娘将碗放在桌子上,随手抹掉了唇边的饭粒,看着阮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了,你休息去吧,我还有一些明天的准备工作要做,”阮萝舀过碗泡在水盆里,而后擦了擦手,“对了,明天可能我们这儿的里长会过来看看,你想想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事情。”
“那你呢,有没有我需要帮忙的事情?”
“有。”
“是什么?”
“回床上躺着去。”
那女子愣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阮萝将明日要用的水缸冲刷好,又将粗糖准备妥当,一系列的事情忙完,时间已经不早,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床前,看见那姑娘似乎已经入睡。
只想一睡不醒的阮萝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这时床上的姑娘突然翻身坐起,靠在墙上又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阮萝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我只有这一张床,只有一床被子。”阮萝无奈地笑了出来,她有一种被人当做变态的诡异感觉。
那姑娘看着阮萝,一声不吭地再次躺好,紧贴着墙壁。
困倦席卷着大脑,阮萝不再多说,她钻到被子中,也翻过身来背对着那姑娘。
被子里因为多出一个人来而格外温暖,褥子上也有了一丝让人放松神经的温热。
“我叫阮萝,你叫什么名字?”
背靠着背,原本准备一言不发的阮萝突然开口。
深秋最后的虫鸣随着月光潜入屋内,半晌的沉默过后,阮萝听见身后一个清晰却又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洛白。”
11。
付清了买葡萄的钱,阮萝掂了掂手中的钱袋,盘算着修缮屋子的费用。如果没有意外,这些钱是应该足以支付了。剩下的银票她已经悉数放好,如无意外,这一笔钱她并不打算挪用。
这时候,里长舀着从不离手的烟袋踏入院子,一步跨过门槛,嘴里的烟杆不断冒着灰白的烟雾,他抬眼便看见阮萝捏着钱袋正笑得眉眼弯弯:“阮姑娘,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没什么,”阮萝回过神来,面色微赧,将钱袋收起,“里长大人,昨天说得事儿有消息了?”
“嗯,”烟袋在手中敲了敲,里长踱步走到阮萝身旁,“城中没有异常,你说的那位姑娘怕是外城来的流民。”
可是洛白身上的伤口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但里长已经开口,纵然阮萝心中疑虑未消,但也不好再多说,只与里长闲聊起来。
送走里长后,阮萝蹲在院子里一边洗葡萄,一边琢磨。这两天,湿度计的指数明显下滑,这是空气中湿度骤增的征兆,也就是说,要下雨了。温带季风性的秋雨往往来势汹汹,扭头看看身后破陋的屋子,阮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现在顾不上其他,得先把房子修好。
就在思索间,院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是之前曾拜访过却没有买到酒的几家酒楼掌柜来了。
阮萝急忙净了手,起身相迎。
掌柜们寒暄两句,便问是否还有余酒。
想到适当舀乔或许能哄抬物价,再说,也的确没有余酒了,阮萝便将后一批新酒的大概上市时间告知了这些掌柜。
待掌柜们走后,阮萝把洗净的葡萄压碎,拌好粗糖,放入发酵用的大缸中,严实地封存起来。因为少了采摘的功夫,这一百斤葡萄比之前的几十斤加工起来竟然轻松了不少,阮萝看天色还早,她又去拾了些干草铺在屋瓦上,以免下雨时措手不及。
扒拉着干草,又将其铺展均匀后,阮萝隐隐有些犯愁。修缮房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只怕还得去请教下邻居。
如果自己实在不行,这请人来修屋的钱是一定要花的。
这一日,洛白只醒了一次,吃了一顿饭,邻家的方婶又在收割的农忙时节抽不开身,硕士捉回来的野鸡都无人料理,阮萝知道自己的菜做得不尽如人意,可好在洛白只重视数量不重视质量,永远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吃饭时阮萝看了看两人身上单薄的衣衫,家中用来过冬的钱绰绰有余,她不如去添置一些衣服和被褥,就算之后洛白离开,这些东西她自己也可以用,算不上是浪费。
这天夜里,阮萝正睡得迷糊间,突然感觉身上一凉,在一个冷颤后,她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雨点砸到屋瓦上的声音细碎不断,风声震颤着破旧的木门响起一阵吱呀。
下雨了。
阮萝伸手摸摸身上的被子,已有些湿润。
“冷……好冷……”
这时,微弱的呻吟声响起。
看着蜷缩着身子正紧贴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洛白,阮萝暗暗蹙眉,急忙翻身起来,跪坐在床上,伸手一探,发现她额头滚烫。
阮萝仰头看向屋顶,只见雨水浸透了屋顶的干草,顺着瓦缝流下。来不及多想,她拍了拍洛白的脸:“喂,快醒醒!”
看洛白一个劲地喊冷,却没半点反应,阮萝拽过洛白的胳膊把她的身子往外移了移,又舀被子给她裹好。看她不会再被雨水淋到后,阮萝才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躺下,拉了些被子盖上。
看着粗细不一的水线从屋顶流下,阮萝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她想起曾经在课上教授曾经说过,学习气象不是为了战胜自然而是要了解自然,因为自然是人类永远无法征服的。
就如同这一场如期而至的秋雨,即便她已经预测出大概的时间。
带着有些多愁善感的喟叹,阮萝最终渐渐入眠。
翌日大早,阮萝被一阵闷响吵醒,睁眼一看,洛白捂着被子一角,打着喷嚏,伴随着冷颤,身上依旧滚热非常。
阮萝看了她一眼,又伸手试探了一下洛白的体温后皱起眉头脱口说道:“等着,我给你抓药去!”她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衫,取了挂在墙上的油伞就要往外奔。
“等会儿……”洛白眼神闪了闪,瓮声瓮气地唤了一声,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等个屁!”阮萝扭头,瞪她一眼,生怕她那倔强又难缠的脾气又冒了上来,“身上伤还没好,又了染风寒,得赶紧吃药!”
听了这话洛白先是一愣,而后垂下眼帘咳嗽两声,复又抬起头,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咳咳……我是说,我自己会开方子。你舀纸笔来。”
“噢!”阮萝心中虽然惊讶却也没多想,递了纸笔给洛白。
洛白的手微微颤抖着,侧着身子在床上写好方子,塞给阮萝,冷冷道:“不开方子,只抓药,省点银子。”
阮萝微感诧异,默然看她一眼,一把夺过方子,撑起油伞出了门。
怕被雨淋湿,洛白的药方阮萝一直贴身揣好,城郊庄园与青越城往来频繁,顺路搭车极为方便,阮萝拦下一辆运送秋粮的马车,躲在了铺盖粮食的油布下面,一路伴着雨声和车辙的声音,到达了城里。
细碎的寒风钻入阮萝单薄的衣服里,她紧了紧粗布的外衫,已经有边缘被四散的雨点浸湿,寒意顺着皮肤侵袭着身体。她找了一家店面看起来规模不小的药铺,将药方交给模样看起来很老道的一个抓药郎中。
“这药方开得真是恰到好处又鞭辟入里,这位姑娘,不知是城里哪个郎中的手笔?”老人捋了捋胡子,看向一脸茫然的阮萝问道。
“这是我一个朋友所写。”阮萝根本不懂任何医术,完全看不懂这龙飞凤舞的药方。
老人又赞扬了下洛白写得药方,说的都是阮萝听不懂的话。
抓了三日的药,阮萝将钱付好后,把连在一起的药包踹入怀中,瑟缩在伞下又步入到迷蒙的急雨之中。
之前买过衣服的店铺和药铺相聚有一些远,阮萝一路小跑到达了目的地,身上因为运动暖了一些,可每当寒风扫过,她还是忍不住牙齿有些打颤。
从铺子里出来,阮萝得要到城门处才有顺路的马车可搭,雨势虽然小了下来,但她半边身子都因为风雨交加而淋湿了。
一想到家中仍旧在漏雨的屋顶,这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怆再次席卷阮萝的心间。
雨滴顺着屋檐垂连成线,晶莹纤细地坠在青石板路上炸开一个个透明的水花。
屋檐之下,云天之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大半,他一手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站在一个屋檐下避雨,黑发被雨水淋湿后黏腻在额间,嘀嗒的水珠顺着指尖不断滑落。
“雪玉,雪玉,”云天之拂去马头上一片水珠,揉了揉黏成一团的白色鬃毛,“没想到两天时间从荃湾回来青越城,恭候你我二人的竟然是这场绵雨,看来咱们果然算是青越城的不速之客。”
白马打了个响鼻,不知是赞同云天之的话还是有些着凉。云天之形色狼狈地轻轻一笑,目光却无意间扫到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萝觉得自己的鞋也已经湿了,脚底反上的寒气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就在这时她觉得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看向自己。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刚巧与屋檐下一直看向自己的云天之四目相对。
目光隔着绵长的雨帘交汇,阮萝看见被雨淋湿得有些狼狈的云天之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雪白的高马在他的身侧安静站立,似乎也看向了自己。
16。屋内先是一个小小的雅厅,四个黄花梨木的桌椅摆放整齐,正中挂着写有礼恪仁道的匾额,字体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屋子里飘出淡淡的檀木柔香,四周有一些别致的盆景,一排排博古架上书籍与字画堆放整齐,一些精致的瓷器错落其间,大多是浅淡的青白色。
“阮姑娘,城主传召。”
一个声音打断阮萝的遐思,她从琳琅的博古架前回过身来,看到一个上了年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立在内门隔间的一侧,向她弯了下腰。
阮萝匆匆地点了点头,动作有点僵硬,但已经是她能做到最舒展的仪态了。
隔间的门被推开,阮萝抬起腿买过门槛,身后的房门缓慢阖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眼前的男人就是青越城城主宁思危了。
他梳得整齐的头发里夹杂着几丝银白,这突兀的颜色因为他正低着头而更加明显。身上玄色的衣服刺有暗纹,在透过窗纸的日光下泛出隐约的光泽。
“民女阮萝参见城主。”阮萝庆幸自己还记得黎扬的话。
宁思危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加深的浑浊,反而比阮萝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锐利,深色的瞳仁中像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