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一段久到没有期限的时间,一份太过沉重的承诺。
幽深的眼眸投射出平静的光,邢克垒说:“谢就不必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到了他们交换版本的时候了。
和沈嘉凝之间,邢克垒那一段邵宇寒已经从沈嘉楠那儿了解了,至于属于他的部分,需要他亲自回忆给邢克垒。邵宇寒没想到,和沈嘉凝的往事,邢克垒会是他唯一可诉说的人。
傍晚的天光正好,邵宇寒的思绪飘远:“那一年,我回医学院演讲时认识了嘉凝……”
那是六年前,成功完成一例高难度心脏手术的邵宇寒受导师之邀回校演讲,在校门口遇到被车刮到的沈嘉凝拒绝了肇事者送她去医院的要求。透过车窗,邵宇寒看见她用纸巾简单擦了下膝盖上的血,小跑着向校内而去。
应该是伤口疼,她才跑了几步就是一个踉跄。或许是学医的本能吧,停好车的邵宇寒推开车门下来,伸手扶她:“就算不必肇事者负责,也该处理下伤口。赶时间?”
沈嘉凝侧目,触及他闪动着柔和、低调光亮的眼睛,骨子里散发的冷傲气质在不知不觉间退去了几分。闻着邵宇寒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男性气息的味道,她抬腕看了下表:“邵宇寒的演讲一点开始,再晚的话恐怕进不去了。”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格外好听。
原来是急着去大礼堂听他演讲。邵宇寒嘴角有笑意缓缓浮起:“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沈嘉凝以目光打量身穿正装的他:“你也去听演讲?”
她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明显。邵宇寒弯唇:“不可以?”
沈嘉凝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不顾腿上的擦伤,快步向大礼堂而去。
一点整,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被挤得水泄不通,抱着书站在人群里的沈嘉凝看到先前扶她的男人意态翩然地走上主席台。
邵宇寒三十岁不到,却已独立完成数例疑难心脏手术,可谓是医学界的天之骄子。未见其人,已有多少师妹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如今得见真颜,使得台下卖力鼓掌的女生发出一片尖叫声。
邵宇寒演讲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把他的临床经验分享给大家。可他见解独到,分析有力,而他身上也没有成功之下的傲慢,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使得演讲与众不同起来。
沈嘉凝站在人群中,看着远处自信稳重的男子,饱满的额头,坚毅的浓眉,柔和的面孔,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充满风度的俊朗。
演讲之后,沈嘉凝记住了邵宇寒。对彼此的好感在日渐频繁的接触中升华,终有一天,在不知道沈嘉凝有男友的情况下,邵宇寒表白了。无论是哪方面邵宇寒都不输于邢克垒,加之他格外用心,沈嘉凝欣然同意。
沈嘉凝和邢克垒的那段感情,邵宇寒当时是全然不知的。时隔五年,邵宇寒已不愿去想沈嘉凝曾经是如何周旋在他和邢克垒之间,他自嘲地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有段时间她情绪反常。”视线落定在窗外的街景,邵宇寒苦笑,“想必那是你们分手的初期。”
邢克垒默然。
那时,沈嘉凝已经在陆军医院实习了,或许是身为邵宇寒的女朋友让她必须要压抑和邢克垒分手所带来的情绪影响,她向邵宇寒提出不对外公布他们的恋人关系。
邵宇寒不解。见他似有不悦,沈嘉凝笑盈盈地拉他的手:“你在医院那么有名,我却只是个刚来的实习医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攀高枝呢。”
邵宇寒的脸色缓和下来,抬手刮了下她鼻尖:“想得倒多。”
邵宇寒是真的爱上了沈嘉凝,所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即便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和某某男医生举止亲密、关系暧昧,只要她否认她解释,他就信。
一段时间后,就在邵宇寒看来两人已入佳境,准备向沈嘉凝求婚时,她却因为他赶一台手术没能陪她过生日大发雷霆。事后无论邵宇寒如何道歉,她始终不依不饶,甚至提出分手。
思绪停顿在这里,邵宇寒看向邢克垒:“在我看来,她小题大做了。可女朋友嘛,本来就是要宠的,我也没太往心里去。直到……”
那天他正在值夜班,沈嘉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接通后说话的却是一间酒吧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沈嘉凝喝醉了,让他赶紧去接人。
酒吧里,动感十足的乐声下,邵宇寒在吧台前找到酒醉的沈嘉凝。他俯身抱起她要走,她却搂住脖子,含糊不清地说:“丽丽你说,就因为邵宇寒长得帅,家世好,我就要把后半生的幸福交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男人吗?”
她的泣不成声,浸湿了邵宇寒的心。
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沈嘉凝抱回家,躺在她身侧,他彻夜未眠。
不知道是不是沈嘉凝醉得不彻底,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记忆,那晚之后,她一面回避邵宇寒,一面无所顾忌地和院内的男医生打情骂俏。原本邵宇寒还在说服自己别把沈嘉凝的醉话当真,却在她的变本加厉中爆发了。
眼睛一点点眯起,邵宇寒的目光中渗出冷厉的光:“你究竟想怎么样?”
迎视他蕴含着愤怒的视线,沈嘉凝漫不经心:“不想怎么样,只是想通了,不愿意委屈自己和一个不爱的男人继续下去。邵宇寒,好聚好散吧。”
“不爱的男人?”沈嘉凝的话如同利剑直刺邵宇寒心窝,他试图做最后的抵抗,“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你说实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因为我没陪你过生日,你还在生气?”
“除了你,我还有别的人,不过他是军人。如果不是因为耐不住寂寞,我是不会和你好的。”盯着他的眼睛,沈嘉凝冷笑,“我十八岁就和他在一起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你懂吧?”
回想那一刻自己的愤怒,邵宇寒微微仰头:“骄傲不允许我再卑微下去,所以对于她提出的分手,我说,如你所愿。”
邢克垒不相信:“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邵宇寒笑得有几分苦涩:“我哪里舍得。”
因为舍不得,在平静了几天后,他找到沈嘉凝,表示不介意她的过去,只要她还愿意和他在一起。结果沈嘉凝却说:“那不仅是我的过去,还是我的未来。不妨告诉你,我准备辞职了,然后随军。”她微微一笑,“我和他,我们要结婚了。”
邵宇寒狠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竟是血红一片:“她告诉我,她即将成为一名军嫂。她提醒我,他们是一桩军婚。除了祝她幸福,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异常萎靡的情况下,邵宇寒接受院方安排去解放军总医院进行交流学习。那一天,沈嘉凝办理了离职手续。随后不久,邵宇寒收到一份结婚请柬。看到沈嘉凝的名字印在烫金的喜帖上,他已经没有勇气探究新郎是何许人。交流学习归来,有了多项科研成果的邵宇寒被医院以特殊人才身份送去国外留学。
邢克垒和邵宇寒的经历相对于自己都是完整的,可把他们各自的部分拼凑起来,就会发现沈嘉凝的说辞漏洞百出。从沈嘉凝的疯言疯语中,他们不难猜到她必然是独自承受了什么。那个未及出世的孩子,对她而言,是一切不堪的根源。
如同贺雅言所说:真正的答案在沈嘉凝的心里。那些属于她的全部,是只有清醒的她才知道的。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到可以清楚地听见两个男人的呼吸。
良久,邢克垒抬手搓了搓脸:“沈姨和嘉楠同意手术吗?”
邵宇寒正为此为难:“嘉凝脑里的瘤压迫了她的记忆神经,导致失忆。她的精神状况始终没有好转,也是受瘤影响。即便不考虑恢复记忆,在瘤持续生长的情况下,为了确保她的健康,手术势在必行。不过手术风险很大,沈阿姨拒绝签字。”
“手术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五十。”
生死各半。邢克垒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说:“我试试。”
去沈家前,邢克垒先去见了米屹东。
得知前因后果,米屹东的回答是:“去吧,既然有希望就不能放弃。”
在经历了上次的冲突后还能获得理解和支持,邢克垒有泪湿的冲动,他说:“谢谢米叔。”
米屹东以眼神表示不必谢,末了他问:“她是真病还是装病?”
自然明白这个“她”是指沈母,邢克垒笑得有几分苦涩。
米屹东转身上楼:“看来清醒的时候居多。”无奈的语气。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邢克垒见过沈嘉凝一面。依当时的情形看来,谁都没有想到沈嘉楠会用手机拍下那一幕。母女俩偏执地认为能令沈嘉凝病情稳定的根源是邢克垒,所以她们去求米佧,希望邢克垒不要放弃沈嘉凝;所以沈母在米佧犹豫的瞬间当即跪了下去:“米医生,阿姨求你了,嘉凝已经这样了,别让垒子不管她。”
直到邵宇寒出现,沈母都没明白,谁才是沈嘉凝心里的那个人。
邢克垒是如何说服沈母同意手术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固执地认为邢克垒是放不下沈嘉凝的,他的关心是爱的表达。至于沈嘉楠,或许也是这样认定的。否则不会不阻止母亲,甚至不愿接受邵宇寒的照顾。
“如果没有认识你,没到陆军医院实习,或许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沈嘉凝被接到陆军医院那天,沈嘉楠这样对邵宇寒说。淡漠疏离的语气,不是没有责备的意思。
如果可以预知未来,我比谁都不愿意她经受这一切。只可惜,人生一次,不能回望。面对沈嘉楠的指责,邵宇寒以惯常温和的语气说:“伯母累了一天,我送你们回去。”
和邢克垒不同,邵宇寒对沈嘉凝是动过真心的。获知沈嘉凝经历的翻天覆地的变故,他的道德观不允许他放弃沈嘉凝,即便不是他的责任,他也会负责。
了解邵宇寒的隐忍,米佧说:“这样对师兄太不公平了。他并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这些后果,就因为他爱沈嘉凝吗?”
是啊,就因为他爱过沈嘉凝。
站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央,邢克垒几不可闻地叹气:“嘉凝情绪稳定与否不在我,这一点,只有嘉楠母女不明白。”
沈嘉凝的病确实时有发作,但在近两年这么频繁和激烈却是罕见。所以贺熹大胆地判断:“或许表哥是根源。”
所以尽管沈嘉楠打了无数电话,邢克垒坚持不再出现在沈嘉凝面前。在他看来,沈嘉凝对邵宇寒的抗拒,是出于一种心念。这种心念表示,即便在病中,她的神经中枢依然保留着邵宇寒的记忆。这份记忆,远胜于邢克垒对她的影响。
要彻底地放下过去康复起来,除了身体的因素,心理更重要。凭邵宇寒愿意承担沈嘉凝的以后,邢克垒有理由相信,他有能力照顾沈嘉凝。
米佧想了想,建议:“你说,要不要请贺熹姐开导下沈阿姨她们?”
身为心理治疗师,或许只有贺熹有办法治沈家母女的心病了。邢克垒就笑:“我们宝宝越来越聪明了,来,奖励一个。”话音未落,就在电话里响亮地亲了米佧一口。
米佧唇角微弯,微微嗔道:“外星人都阻止不了你耍流氓。”
邢克垒敛笑:“这辈子我只对你耍流氓。”
他的情话从来都是不伦不类,但又那么暖人心窝。
脸颊泛起微红,米佧轻声细语:“你说的哦。”
邢克垒回应,“我说的。”坚定的。
米佧低头看着地面,以甜糯的声音叫他:“邢克垒?”
“嗯?”低柔得犹如耳边私语。
“我想你了。”
米佧都开口说想他了,依邢克垒的脾气,正常反应该是上刀山下火海向组织奔去。无奈团里训练太紧,邢克垒新官上任实在脱不开身,只好继续为中国的通信事业作贡献。
忙碌持续,这天从山上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邢克垒连作训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贺泓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接通后直接说:“到团里了吧?你抓紧时间过去为民一趟。”
照理说让他去为民邢克垒该高兴,可贺泓勋严肃的语气冲淡了该有的兴奋,邢克垒敏感地问:“米佧怎么了?”
“她人没事,就是需要你。”贺泓勋不愿意多作解释,“开车注意安全,是让你去看媳妇儿,不是惹她难过。”
邢克垒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冲到楼下边启动车子边给贺雅言打电话。
五三二团到为民的距离不是很远,但由于路况实在太差,车速最高也就50迈左右。结果邢克垒居然在夜间行驶的情况下,让他的座驾保持80迈的速度一路向为民狂飙。
途中险些与一辆小货车来个亲密接触,幸好邢克垒车技娴熟,看到前方拐弯处突然出现的车子,他手上猛打了两下方向盘,然后一脚将刹车踩到底,在轮胎与地面发生剧烈的摩擦时,他的越野车冒险地停在陡峭的悬崖边上。
货车司机显然也吓坏了,车身仿佛失控般左右摇摆了下,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在内侧。然后有人从车上跳下来,敲邢克垒的车窗,怒骂:“你他妈有病吧,这种路开那么快,急着投胎啊?”
为了避开货车,邢克垒选择了最危险的停车方式,一旦把握不好,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所以当货车司机以这样恶劣的口吻和他说话,即便军装在身,他也未必控制得住脾气。可想到等他的米佧,邢克垒狠狠抹了下脸,道歉:“对不住了哥们儿,我急着去看媳妇儿。”
货车司机闻言瞥一眼邢克垒的作训服,火气消了几分:“那也慢点嘛,多危险啊,吓我一身冷汗。”
邢克垒点头:“抱歉。”
货车司机是个很不错的人:“你们当兵的不容易,一年也见不上媳妇儿几面,走吧走吧,不过别开那么快了,安全第一。”
等货车司机走了,邢克垒双手扶在方向盘上冷静了片刻,重新发动车子。几个小时后当他出现在为民,一身的风尘仆仆令贺雅言明显一愣,抓起手机看看时间,凌晨三点:“盘山路啊,你是得开多快才能在这个点赶过来啊?”恼怒、担忧的语气。
山里的后半夜很凉,可邢克垒的额头却沁出了汗。他不答反问:“佧佧呢?”
是贺雅言给贺泓勋打电话,让他放邢克垒过来一趟,可她没想到这家伙在凌晨就到了。转念想到他对米佧的感情,贺雅言再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进来吧。”
邢克垒进门,望见身穿白□生服的米佧抱膝坐在床角,额头抵在膝盖上的姿势让本就纤弱的女孩儿连发丝都散发着脆弱的气息。
大手覆上她发顶,邢克垒放柔了语气:“宝宝,我来了。”
呆坐了十小时之久的米佧闻声终于有了反应,她缓慢抬头。
触及米佧泛起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