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吗?”她疑惑地想,如果真的杀了,他就应该明白了,对于没有爱与道德的存在而言,杀掉父母妻子儿女或是杀掉其他同类,都是无所谓的事。
说不定,不但无所谓,反而会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呢。
是那样的,在埃丽西斯看来,把神父固定在普通人类状态的纽带大约就是那个女人了。只有他亲手解决她,只有消除把他与正常世界联系起来,让他无法看透自我的障碍,他才会明白,他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她不能被别人杀死,那毫无意义。只有他自己去做。
埃丽西斯是这样相信的。至于没有颜色的心是否就代表没有情感,这一点她不敢肯定,说不定那只是对生命没有热情的象征。
绮礼没有再朝她走一步,反而像是努力遏制某种冲动似的努力地停下来:“快走吧,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他确信他真的对她抱有憎恶。
石屋里,妻子的身体正慢慢冰冷。
“不,你是爱着我的。”——她的话语如同诅咒般萦回在自己的脑海里,用那样坚定的话语否定了他的结论,并且用迅速的死亡堵住他所有的反驳。因为她这样做了,所以他不得不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没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残缺,也就没办法违背教义地犯下自尽之罪。
绮礼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痛苦归咎于世界和他人,但是他第一次对某个确切的存在抱有恨意。他想杀掉埃丽西斯,是因为她直接给了他答案却让他错过了自己求解的机会。
此后的人生他只能在放弃自己本心中度过了,因为妻子的遗言诅咒他的答案永远无法被证明。
“思维掠过某一点就停止的感受,我也有的。”埃丽西斯沉默了一会儿,“当我想到某一件事时,就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不过我一直强迫自己,最后终于想起来了。”
“坐下来,你的身上都是血。你曾经告诉我,世间不存在无理由的杀意。”埃丽西斯指指对面,示意绮礼在铁轨的对面坐下来,“那么我来说一个神的故事吧,在你看来,也许是个想要对世界复仇的神,她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神还是能够死亡的,所以天神制造的年轻的神才会被国王杀死。
在死亡之后复苏的就不是原本的神了——因为是不合理的存在,所以当她从神庙中复活后,就被‘父亲’再度杀死了。
天神放在复活的神胸腔里的不是不灭的心脏,而是永恒的诅咒,诅咒她永远不能再醒来。可是即便如此天神依旧怕她苏醒,所以将她放到最深的海底,用无数海藻囚禁她。
“也许人类会以为,她自被杀伊始就怀有恨意。不过,我肯定她在过去以及今后要做的一切都与恨无关,说不定她还一度认为她是爱着这个世界的呢。”讲完了被人类杀死的神的故事,埃丽西斯脸上带着无奈摇头,“无论是否被杀,她都会那样做。她的杀戮是没有缘由的。而我也不认为,找不到理由的事物就是错误。对错是人类方便规律而产生的标准,在人类存在之前以及人类存在之后,无限的黑暗里,从来不存在对错,以及是否‘合理存在’的谬论。”
“也许只是因为你想停止思考吧,所以用最简单的理由解释——一切根本就没有原因。”在听她说了这么久之后,绮礼这样说。
“我只是不存在执念而已——对任何事都不会有执念。”埃丽西斯说,“在名字没有被解明之前,名字是没有用处的。而现在,我的名字因为你的了解而有了意义。只要你记得这个名字,并不去忘记,那么你就能从我的名字里获得力量,而我也会因为你的信任而强大,这就是信仰的道理。”
他再度拒绝:“我是不会改变信仰的。”
火车鸣笛从远处驶来。
“那没关系,在长久的煎熬中,我已经成为你们的主的亲密友人了——在互不侵害的前提下共存。我不用害怕他的一切,他也愿意容忍我这卑微的存在,愿意承认我是合理的——因为我是这么努力。”埃丽西斯牵起她佩戴着的逆十字架,然后亲吻了一下,“天敌,共生,寄生,食物链不存在孤立——谁都不会被孤立。言峰绮礼,你既可以得到主的信任,也可以得到某个不合理存在的信任,你怎么可能被孤立呢。只要你在枯燥乏味时想起其中一个的真名,你就能得到鼓励你继续在险恶世间行走的动力了。如果尚不知晓主的真名,那么就不要忘了另一个的名字吧。”
埃丽西斯站了起来。
火车从她与绮礼之间隔着的铁轨上呼啸而过。列车轰鸣远去之后,她的身影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神父尚不能够到达她期盼的境地,大约是因为他的妻子阻止他打开最后的疑惑吧。
埃丽西斯不敢停留,失败是经验的来源,如果神父因为这个转折点而决心走向正常,那么她只会成为他走上正常道路后的第一个牺牲品。
所以她逃走了。而她也要重新审视自己,她不能在想到那片藻海时就停止思考,那正代表她从来没能真正逃离那里。
从山坡上走下去时,她停下了脚步,她确信她得到了信任。
在绮礼失魂落魄地返回那间石造的房屋时,他跪在妻子的病床前,选择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第13章 Act。12 真祖
一九九一年。
意大利,都灵。圣堂教会意大利分会图书馆。
埃丽西斯终于找到了圣堂教会的内部发行词典,因为有些东西在其他地方是找不到资料的。
“阿里马格(意为螃蟹)岛——贡奉海神祭品的岛(另一种说法是远古时代神明'词条0124'囚禁真祖的岛)。死徒惨案发生后已无人居住。”
她的手停顿一下,迅速翻到相关条目。
“死徒——吸血种,为了保持自己的肉体而榨取人血,无法控制吸血冲动。(原本是人类)
——死徒是真祖'词条1894'无法克制吸血冲动时的救急食物,多做储藏用。”
“真祖——无法直接接触人类的‘星球'词条0067'’基于约束人类的目的,以人类为雏形,模拟人类的精神肉体构造,制造的产物,性质接近于精灵。但真祖存在吸血冲动这一缺陷使得他们原本可以改造世界的精神力大量消耗在抑制这一冲动上。”
“不行,这本书不能看,小妹妹。”教会的图书管理员从她手里抽走了书,把一本爱丽丝漫游奇境放到她手上,“这才是你该看的书嘛。”
埃丽西斯接过彩色绘本,接着想,自己大概明白夏丽为何饥饿了,因为夏丽变成了死徒。抑制吸血冲动对人类而言是不可能的,以夏丽为媒介,那个岛的人都变成了死徒,最后所有人都成为了她的食物,唤醒了她。
对卫宫切嗣来说,因为是他的父亲研究死徒导致了悲剧,所以他杀死了父亲。
他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至亲的父亲,却讨厌一切对人类而言不好的事。矛盾的对撞,所以心脏的搏动格外耀眼鲜红,这个人比任何人都激烈地消耗生命——
那时,察觉到这份矛盾时就应该吃掉他的。这个人没有作为共生者的价值,却是作为食物的佳选。
埃丽西斯忽然觉得喉咙干渴起来,那个岛,供给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饕餮之宴的岛屿,从那里生还的唯一幸存者,竟然数次从她面前全身而退。
如果说不存在偶然,只存在必然,那么这其中真会有什么缘由让她不想杀戮吗。
他是食物,她却不想把这个人当做食物——因为她对他存有恐惧。
那么在他用枪爆掉她的头颅之前,那时她又为什么坚信他会成为一个有价值的共生者呢?
埃丽西斯陷入了错失食物的后悔情绪。
先不论其他了,她对自己都有许多不了解。神明可以被杀,神明无法复活。
那么,复活的神明是怎样的存在,又因什么而遭受永久沉眠的诅咒。现在能找到的当事人只有自己,但只要想到那里,她的思绪就如同被无数暧昧而柔软的海藻缠绕住般,始终无法清晰。
“你父亲来了。”图书管理员好心地告诉她,将她寄放在这里的神父来接她了。
埃丽西斯将书还给他,看见管理员胸膛里隐隐若现的红色搏动,察觉自己明显食欲不振。在有信仰之力的状态下,她只会在信徒精神力薄弱时偶尔饥饿,而现在这种看到食物也觉得乏味的状态大约是“挑食”——在意识到自己曾放弃很优秀的食物后,她对普通的食物已经无感了。
“在图书馆时,我感觉到你的精神力忽然接近极值点,然后又猛地跌落,回到常态。是有谁快死了,然后又被救活了吗?”
“不是。”绮礼纳闷于她的猜想,“父亲向我介绍了他的朋友,两人一起向我解释了我手上忽然出现的令咒到底是什么。你会有那种感觉,那可能是因为他们忽然开始绕着我转圈说话,那会我的确心跳加速。父亲让我去英国替他办点事,然后就回日本准备这个任务。至于具体的情况,我会在飞机上向你说明的。”
……
…
艾因兹贝伦城。
四年前,艾因兹贝伦的族长阿哈德雇佣他参加一场魔术师间的秘密战争,从那时起切嗣就结束了居无定所的生活,一心一意为那场战争做准备。如今距离那个时点还有三年,在冬木那边打探消息的人报告说出现了新的令咒持有者,创始御三家之一的远坂家族长和他的弟子。
在娜塔莉亚死亡之后,切嗣以为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家人,从此自己的人生将与情感无缘。但是他现在又得到了家人,有了妻子,也有了女儿。他还记得阿哈德带他去实验室一同见证爱丽斯菲尔诞生的那天,就在他以不以为然的语气说原来圣杯之器就是这样的家伙时,爱丽斯菲尔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时,透过水槽所看到的她的眼睛,那充满神秘的绯红色目光将他完全诱惑了。
察觉到爱丽斯菲尔已经在书房站了一会儿,切嗣摁灭了烟。他为她拉开椅子,让她看书桌上的笔记本屏幕:“爱丽,有两个席位确定人选了,但是资料还很少——是远坂的现任当主和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在这么早的时间就被赋予令咒,这两个人一定有强烈的需要圣杯的理由。”
“无论要面对什么样的人,切嗣,你只要朝着自己的愿望前进就可以了。”爱丽斯菲尔知道切嗣的话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担忧,所以用明朗而温柔的话语安慰他。
“那意味着一切惨剧的终结。”切嗣不自信地,低声呢喃。愿望的达成,也意味着身为容器的妻子的死亡。在得到家人时,他就注定又一次失去家人。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没有情感就好了——他也不是没这样想过的。但他实在不知道舍弃情感的方法。
“那也是我的愿望。”八年来,爱丽斯菲尔一直如此温柔地鼓励他。她完全将自己当成他的一部分,并以他的愿望为自己的愿望,她毫不在乎丈夫愿望的达成意味着自己的终点,“让世界上不再有因命运而哭泣的人。我期待着那一天快点到来,那时,你回到这里时,一定要带我们的伊莉雅斯菲尔去看看那个温柔的世界,那孩子出生以来还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
第14章 Act。13 嫌隙
时光如同岩壁上滴落的水,以令人绝望的姿态,缓慢地,一滴滴地落下。就像某个人的泪水,在他年轻英俊的容颜上流淌的泪水,不断不断地落下。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自己。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混杂着骇人的愤怒和绝望的笑意,他眼中的泪水仿佛永无止尽,不断不断地落下。
他眼中仿佛燃尽生命一切热情的绝望自弃,是年幼无知的自己在没有色彩的世界中所看见的唯一光辉。
想要吃掉这个人类——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冲动,撕裂他的喉咙,挖出他的心脏,踩烂那双有夺目光辉的眼睛。
“你是——?!”
身在梦境中的她意识到男人的身份,但那个名字呼之欲出的同时,一切都不见了。
海藻以曼妙的姿态缠绕住她的思想,将她温柔地包覆,然后她不断地下沉,在那片冰冷的深蓝海水中,度过千年孤独的沉眠。
她在闹钟叫响的同一时刻按下了闹钟。闹钟忠诚地记录时间。
1994 / 1/ 4 06 :30
千百年来,时间没有快过也没有慢过,是比神或是岩石更值得信赖的永恒不变的冰冷伙伴。
绝对的噩梦,她惧怕他并且想要吃掉他,而他杀死了她。
面对卫宫切嗣时,也有同样的感受,那感受可能是来自生存恐惧,这两者都没有将非人类当做有资格凌驾他们的存在,于是她的生存价值被否定,进而意识到有被杀的危险,产生了恐惧。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你了。”埃丽西斯拥着被子坐起来,用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惊惧引发的惨白从她脸上慢慢褪去,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Enki——”
某个满身鲜血破烂不堪的形象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否定地摇头,然后低下头,用手在脸上抓下几道可怕的深浅不一的血痕,伤口被撕裂又迅速愈合,如此重复无数次后,她终于确定了那个名字。
Gilgamesh。
……
…
埃丽西斯的面前摆放着一杯血红液体。尽管食之无味,但她还是不能完全离开它——在知道死徒这样的存在后,她不愿意将自己和野兽混为一谈,所以不再顺从欲望去偷偷撕裂人类的喉咙。但有时难以克制的渴望依旧会出现,那时就需要人血来缓解了。
这几年来,她的生长极为缓慢,现在看上去也顶多十四岁左右。但埃丽西斯是不会挑剔躯壳的。因为她的脸上之间其实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痕,如果成长得太快,那道裂痕就会很明显。
“远坂时臣还在苦于选择吗?”埃丽西斯说。
绮礼专心于眼前的一沓厚重资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似乎打算翻遍历史与传说,找到最富胜算的英雄。”
“我有一个建议,我能说吗?那个英雄的确享有盛名。但我提起他是因为个人原因,你知道我曾经被确实地杀死过吧,那时的那个男人,如果能被召唤到现世,我就能询问他一些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