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从她手里将被子扯回来,翻个身口齿不清地说:“天大的事都大不过睡觉去,今儿累得很,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他老了,年轻人半天都不喘一下,他却跟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话音刚落就打起了呼,气得蔡氏骂了句:“真是头猪。”
陆良这几天老往花家跑,翠莲难得碰到他一回想和他说两句话,他很快跟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心里哪能不吃味?可是再折腾又能怎样?终归不是自己的,想到此抹了抹眼角,大步走进陆家,她做了点爽口的菜,陆大娘爱吃这口便送过来,两条腿跑习惯了,怎都拦不住。
入了冬各家院子都是一片萧条,这会儿也没什么事要做,陆良和花月蹲在篮子前看着活蹦乱跳的灰兔子有说有笑,蔡氏从外面回来见了摇摇头,多大的人了……不愿正视的心底却泛起几许波澜,爷们向来看不上这些东西,不是扒皮就是烧着吃,陆良认真和花月说话的样子,看的她心头又是一堵。
外面的人见了她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她也懒得理会,见了陆良,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把孩子嫁给他,可放眼望去全村能看入眼的没几个人,经刘家人那么一闹,陆良在当中这么一搅和,本来有心思的也都转头和别家姑娘定了亲。这不上不下的,整得她心里怪难受的,都怪自己当初急,早知道是这个德行,还急个屁?
陆良察觉到身后有道复杂的目光紧跟着他,抿了抿嘴,站起身看着蔡氏叫了句:“婶子,我来看有没有事要帮忙,没事我就先回了。”
蔡氏撇撇嘴,将花月撵回屋里,看着陆良的眼睛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中意你。”
陆良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回话:“我知道,不光婶子,村里人都觉得我坏,不愿意和我们家来往。”他的话音陡转,平静却又抓心:“婶子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记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娘带着我四处求粮食,谁都嫌弃我们是外来户,怕有借无还,只有您二话不说借给我们。我打小就敬重您,在您面前我不敢说半句假话。小时候被人欺负的多了,就想自己要心狠一点,霸道一点这样才能不挨打,我的拳头硬了就是坏人?这是什么道理?我从不屑去辩解,今儿在您跟前,我想说这话不公平,姚大山嗜赌成性,欠了钱五爷的债偿还是理所应当,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从未和外面那些无赖之人结交,我并不觉得我哪里配不上花月,有谁能比我还要清楚自己是好是坏?”
蔡氏点点头:“我并不急着嫁女儿,往后有更好的人等着她,你拿什么和人家比?你也看到了,我想让我女儿过上体面的日子,你能给她什么?仇家找上门来,担惊受怕?受别人的冷眼?”
陆良抿嘴轻笑,毫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低沉甘醇的嗓音微微上扬:“我会给花月挣最好的日子,穿金戴银样样少不了,家中事她说了算,我全都听她的。至于您担心的那些事不会发生,光靠嘴说您定然不信,只是如今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让您信我,再过不久我要去北疆帮人护送货物,我心里放心不下月儿,我只求您别急着给她定亲。”
蔡氏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俊朗如玉的年轻人,两只眼睛发出凌厉之光,身材挺拔坚毅,一身坦荡之气。这是骨子里才有的气度,做不得假,人们都是因为不在意所以蒙上了双眼去看事情,往往忽视了最显而易见的东西,人云亦云,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你娘是个温婉识礼数的人,我想她教出来的孩子差不到哪里。你且让我好好想想,这些日子不许再这般随意上门了,你脸皮厚外面人说什么都不怕,我们花月的脸面还是要的。”
陆良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想过很多种花家二老拿来折腾他可能用到的法子,却没想到只是一番谈话,能有这个结果他已经很高兴了,总比花家人半点余地都不给他留强。
花月十分好奇娘到底和陆良说了什么,见陆良出来便缠着问了,陆良只将蔡氏的那几句话说给她听,只见她眼里的光瞬间岸了下去,想不通的喃喃低语:“听着也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话了,娘也真是,问了又问的话也不见得能开出朵花来。”
陆良好笑地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先回去了,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有什么事到白莽山找我就好,这几天我时常待在那里,得猎些野物送去酒楼。”有时候答案往往比问题更吸引人,他将他的心装在那些话里全部送上去了,如今只等着花婶子的意思了。上了年纪的人本就心思重,又碰上刘家那块刺头,谨慎小心也是应当的,横竖他等的起。
花月应了声,前面的路看似平坦却又满是迷雾,让人看不清楚。往后她跟在这个男人身后,一步一步能走多远呢?风沙荒漠,蔚蓝大海,他们都能一起驻足欣赏吗?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人让她觉得踏实放松,以前并不知道,原来人费尽千辛万苦只是为了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而已。
蔡氏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将人送走,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兜兜转转的又回了原点。真是闲的慌,自己给自己招了一肚子气,不过要不是这么一回折腾,她竟没看出陆良这小子心里藏着的心思不少。
第三十六章
自那天闹得不快后,花月再没有见过刘洪涛,读书人向来傲气,将脸面和尊严看得大过一切,压在她心头的大石挪开得以喘息,那个时候她是局中人,混沌遮挡了眼,让人找不到最近的出口,等迷雾散开才明白,当一段感情少了心动羞涩只有满满的负担就算生活在一起也不得太平。
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认同人们口中的将就,一辈子的事情哪能将就?当时她就想着和刘洪涛将就着过日子就好,如果那些事情没有早些发现,她就这么嫁过去,势必是要难过一辈子的。
二妮这两天一扫阴霾,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喜悦,抓着花月的胳膊羞涩地说:“月儿,你放心,往后有谁敢给你不痛快,我给你教训他去。”
花月手里端着一盆要洗的衣裳,被突然缠上来的二妮惊得差点扔掉,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还是先改改你这咋咋唬唬的毛病吧,嫂子。”
二妮蓦地红了脸,撅嘴说:“我都不知道我娘私下里和婶子把这事给定好了,我觉得你哥好像更讨厌我了,这两天我找他都没给过我一次好脸色,不管怎样,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了,我看村里的女娃们谁还敢盯着他不放。”
花月见她一副护着鸡崽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大哥平时虽不和她说这些,但她也知道村里有好几个胆大的姑娘跟他套近乎,毕竟人俊又上进的好男人在全村也找不出几个。二妮如今是名正言顺能站在大哥身边的人了,自然将那些心存希望的人气个半死。
蔡氏从屋里出来见花月抱着一堆脏衣服出门,赶忙拦下来,急声道:“都和你说了,这事你别操心,我灶上热着水一会儿添上就成。河水冰凉刺骨,你还小,作出毛病来可怎么好?得了,你们两出去玩吧,记得早点回来,你哥捉了条鱼回来,我给你们做酸辣鱼吃。二妮,我提前和你娘打过招呼了,别急着回。”
二妮脸上的欢喜更是藏不住,但凡做人家媳妇的谁不想讨婆母喜欢?嗓音清脆应了声,心底更是一片得意,往后的时间长了,她就不信自己死缠烂打都整治不了这个男人!
花城心里确实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以前他只当二妮是个活泼开朗的妹妹,这些日子才发现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是花一样的年纪。不见她来找自己只当她也是三分钟热性,毕竟能和自家妹子的玩在一处脾气也是相差不了多少,见了心里又隐隐有些高兴,只是脸上拉不下来只得做出阴沉的样子。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明白情意这回事,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才发现,二妮竟是那种耐看的姑娘,虽说不像妹妹那般挑不出一处不好来,却让人莫名觉得舒服。
花城回来正好碰上花月和二妮出去,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二妮,和妹妹说了两句话回屋打算再睡会儿,却被娘给拉到一边坐下来说话,他强打着精神听着,第一句便闹了个大红脸。
“城子,你是不是怪我们自作主张给你定了亲?你打心眼里瞧不上二妮吗?娘知道你心气高什么事都想靠自己,可娶了二妮也没关系呀,又不是让你做上门女婿,你别扭个什么劲儿?说句实话,你别瞧这两年日子好过,活好找,谁知道再过几年又是个什么样?有人帮衬着过日子要轻松很多,别钻里头出不来。”蔡氏见花城浓眉紧攒着,只当他不乐意,急道:“我不管你是啥心思,你往后可不能老和二妮拉着个脸,人家又没欠你,干什么要看你的臭脸受你的气?”
花城顿时哭笑不得,拉着娘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红着脸说:“娘,我没不乐意二妮,就是突然她要给我当媳妇,我有些不习惯,她和我妹子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个人这么多年,突然有个人和我朝夕相对……”
蔡氏明白了儿子的心思,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脊背:“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想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如人家二妮坦荡,得了,只要你也中意人家就成了。我过两天和张家商量商量,看哪个日子好定了,你们到时候把事办了,我心上的事也能了一桩,到时候再抱个孙子,这日子就过得美了。对了,我让你爹抽空儿把西屋给收拾出来让月儿住,那两间让给你们做新房……你的衣服鞋子也得再准备准备,过两天我和你一块去镇上扯料子去,得紧着些做,慢了误事。”
花城笑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声音爽朗温润:“不是这些日子才做成一双吗?怎么又做?能穿就行了,我可不想你总是熬夜,眼睛得护着。再说往后有了媳妇,她能帮您分担些,也不必这么累。”
“那怎么一样?大喜的日子一切都得是新的,更何况这是咱们花家的第一桩喜事,可不能马虎了。”
母子两坐在一起说了好一阵话,连小时候的事儿都被翻了出来,暖融融的屋子里传来阵阵笑声。
却说花月和二妮去了村里姑娘们最爱去的地方,天气虽冷,可只要凑成一堆挨着坐在一起既暖和又能说一些好玩的话,热热闹闹的。只是今儿有几个人拉着脸十分不待见她们,两人都明白,无非是因为惦记的那个人有了主,心里不痛快罢了,这点事也不值得她们放在心上。
花月刚坐下便发觉一道视线紧追而来,她不由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眉目清秀妇人打扮的新嫁妇直直地盯着她,一身艳丽的红衣,想来最近只有春芽出嫁,想来该是她吧。果然,一旁的二妮开口问:“春芽,你盯着花月做什么?”
春芽弯弯嘴角,一张秀气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自打花月病好后我们还没见过,转眼我都成亲了,花月可是好利索了?我愿赌服输,二妮把东西交给你了罢?”
花月攒起眉,这是她第一次见春芽,只是不知为何春芽在笑容下面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她点了点头温和地说:“收到了,我本来想还给你,只是一直不得空。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要是不急我明儿给你送来。那个时候光顾着玩乐了,病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幼稚,现在真是后悔极了。”她清楚地看到春芽的脸色变了变,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是以前闹得不愉快,彼此见面不是互不理会就是冷嘲热潮,春芽对她太过客气,有种笑里藏刀的味道。
花月正苦思着其中的有什么,耳边响起一声轻呼:“那不是陆良?他来这里做什么?”
花月抬起头看过去,视线刚好和春芽的相撞,她在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欣喜与期盼,一个嫁了人的女人因为别的男人而激动,只能说明再未嫁人前便对这个男人生有念想。原来,春芽喜欢陆良?她从未听二妮说起过,可见春芽藏得有多深!
她心里正一片乱,只听有多事嘴碎的人问:“花月,听说陆良前几天帮你家干活,你们还有说有笑的,难道真的好事成了?”
花月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笑了笑,再对上春芽的目光时,眼睛里一片了然。春芽却是皱起眉头,不甚客气地说:“当初在我们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来去自如变成了要成亲?该不会是上船容易下船难了吧?陆良过来了,要不要我们问问他?”
花月却觉得自己脑海里的某根弦被挣开,发出嗡的一声响,平时人们喊陆良名字的时候那个良字没有使重力气念的比较轻,而春芽却将那一声挑高在众人中着实突兀的很,而那时候推她下水的人虽然气急败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这一声调调却是极容易分辨出来,她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原来是春芽的!
花月顿时怔愣在那里,连转过头看一眼陆良的力气都没有,而原本笑着想过来和花月说两句话的陆良以为花月不想在别人面前和自己有瓜葛,抿了抿嘴沉着脸大步离开了。
春芽惋惜地看着陆良走远,回过神来时,又是那副温雅的嗓音:“出来有一阵了,我可不能和你们比,还是不嫁人的好,自由自在的没人管多逍遥。哪像我,回去还得伺候人,真是想想都觉得闹心。”
当即有人调侃道:“嫁了体面人家,众姐妹谁不羡慕你啊,你快别说矫情话了,不然当心回不去了。”
春芽又说笑了一阵才回去,纤瘦的背影直到化成了一个点,花月才收回目光。春芽是多喜欢陆良,竟能对她下这么狠的手?她要怎样才能解开这团迷雾?
回去路上二妮见她一脸心神不宁,以为她被春芽给气到了,赶忙安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春芽向来爱戳人痛处,等你和陆良的事定下来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花月不解地问:“二妮,你不觉得春芽喜欢陆良吗?”
二妮像是天大的笑话一样,捂着嘴乐:“你开什么玩笑?谁喜欢陆良,都不会是春芽,她和她娘一样的德行,都喜欢有钱的男人,陆良除了那张脸口袋里掏不出半文钱,春芽怎么会喜欢他。而且你忘了?当时骂陆良骂的最狠的就是春芽,你想什么乱七八糟呢?”
花月叹口气,在心里说闹得动静最大的其实是最在意的,也许只是给自己提醒那个人有多坏完全不值得喜欢,想要将心里控制不住的感情压下去。女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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