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树也学了他的样子,问:“王濛呢?”
“和那些人在二楼吧?”李真回答,“我刚才还听见他们一起喊什么来着——我觉得是在做祷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荣树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上的烤鸭。
表面的冰层很快融化了,水滴掉进火堆里。过一会儿油也滴下来,在火焰中嗤嗤作响。他又抓起瓶子抿一口,把烤鸭缩回来试着咬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
还没热透,里边儿还是硬的。
李真便伸出手去。火焰微微一顿,上方微红的火苗在刹那间变成亮白色,一阵热浪汹涌而来。两只烤鸭一齐发出轻微的闷响,被冰碴封住的腹部爆开了,诱人的香气随着热气弥漫了整间屋子。
荣树竖起大拇指:“你行。”
吃掉半只烤鸭的时候荣树已经喝掉了半瓶酒,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其实晚餐已经吃过了,眼下是晚上八点钟。他觉得肚子里暖融融,香气和酒气在胃里蒸腾着往上涌,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吃不下了。
于是他把剩下的搁在包装袋上,又伸手在带回来的那个大袋子里摸。
李真撕着鸭腿肉在嘴里嚼,不知道是应该再待一会儿还是去睡觉。
这时候他看到荣树站起身,走进客厅另一边的厨房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他拿着一只落满灰尘的碗走出来。
接着荣树又打开门走出去,十几秒钟之后端着那只装满了雪的碗走回来。
李真有点儿搞不清这位想要做什么——他们这里是有饮用水的。
荣树又开始搬桌子——客厅里有沙发,沙发围着一只玻璃茶几。他将茶几上的东西统统丢在沙发上,将那东西拖到了火堆旁。
李真忍不住问:“你做什么?”
荣树笑着摇头没立即回答他。
李真看得出他有些酒意了——这个北方人的酒量似乎并不是特别好,他现在陷入了“微醺”的状态之中。
他就只好默默地瞧着了。
荣树摆好了桌子。然后他把地上的那些吃食——罐头、火腿、袋装肉之类的东西开封,摆到桌子上。接下来他把那只装满雪的碗也摆上去了,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三根,插进碗里。
这个时候荣树才后退三步歪头瞧了瞧自己的成果,出了一口气。
“今天是八月十五。”他轻声道。
李真愣了愣,抬头往窗外看。
可惜天空之上是浓重的yin云,月亮不见了。
他便笑了笑:“我都忘了这茬儿了。”
顿了顿,又说:“要是有花生和毛豆就好了。”
这大概是北方的习俗了吧——他不清楚南方是不是同样如此。
八月十五赏月的时候“摆碗”,还得敬香。不过眼下用三只烟代替香烛,不晓得月亮上的嫦娥抽不抽烟。
从前一直觉得月亮上有嫦娥,还有吴刚——尽管人类都已经登月了,可那种美好的幻想一直存于心里。现实和传说毕竟是两码事,很多人都相信一日没搞清楚“宇宙真理”,就一日不能证明那些神仙们是真的不存在的。
然而眼下……李真有些惆怅地出了口气。
因为类种都出来了——蚩尤、黄帝、魃、烛龙、应龙,都是类种。那说不准嫦娥和后裔也是类种呢?
但他随即又笑了笑。其实也不该这么想。八月十五么,几千年过下来,与其说祭拜的是嫦娥与明月还不如说祭拜的是人们的思乡之情。
八月十五团圆夜。
李真默然起来。
荣树重新坐回到他身边,又把半只烤鸭放在火堆上烤,眯着眼睛看看那桌子,抿一口酒。
两个人沉默相对半晌,荣树问:“你家里人呢?”
隔了几秒钟,李真说:“还都在。”
他想了想,去掉一个字:“都在。”
“那挺好。”荣树挠挠头,“在吕宋那边?”
“嗯。”
“你回来之后去看过没?”
隔了一会儿李真摇摇头,伸出手:“给我一口。”
荣树将另一瓶暖好了的抛过去。李真旋开盖子,闻了闻,喝一口。
冰凉冰凉的酒液滑过食道落进胃里,变成一团火。他转动着瓶子借着火光看上面贴着的商标——叶卡伏特加,40度。
荣树便歉意地一笑:“要是外国人的话这时候是不是得说声抱歉?”
李真扯扯嘴角:“我没那么矫情,两个大男人。”
“其实也想去看。”他轻轻抿了第二口,皱皱眉,从鼻孔里将酒气喷出来,“可是想了想,还是别去的好。”
“这几年他们大概觉得我都不在了吧……现在我突然又回来,跑过去,三个人抱头哭一天,然后我还得走。一旦又出什么事儿……”
他笑着摇摇头:“还是不去看的好。等事儿都了了吧。”
“他们也该知道了。你不是说你和南吕宋那边联系上了么。”荣树闷闷地说道,“等我这边儿弄好了,我也想去那。这里太冷了,我都快忘了穿短袖是什么感觉了。”
“嗯,太冷了。”李真又灌了一口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试着尽快将那些酒精排出体外。于是眼下他觉得身体轻了一些,心里似乎也少了些什么。
他就笑了笑:“我第一次遇见你们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荣树挑起眉头:“哦?”
“不瞒你说,那天我刚刚学会飞没多久。”他回想着那些已经快要模糊的记忆,“那天晚上我是去还钱的,飞到一半发现路上有车出事儿,我就过去看。结果地上突然蹿起来人来——”
“电鳗。”荣树点头。
“对,外号是电鳗——把我拉住了。”李真摇摇头,“我可真没打算管闲事儿。其实后来你跳起来,拿一把刀,也把我吓了一大跳。不过都过去了……那时候哪能想到咱俩今天坐在一起这么说话呢?”
荣树笑了笑,低声道:“电鳗人也挺不错的,就是爱喝点儿酒。要是那天他没死一直活下来……说不定也挺对你脾气。”
他将酒瓶稍微倾斜,倒了些酒在地上,无声说了点儿什么。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个人转头看——王濛走下来了。
他看到了火堆旁边的桌子以及桌上的东西,微微一愣。
荣树朝他举了举酒瓶:“来点儿么?”
王濛微笑着摇头,走到火堆旁边坐下,问:“这是做什么?”
荣树说:“今天八月十五啊。”
王濛微微皱眉:“今天是七月二十号吧?”
荣树一愣,笑起来:“我说的是农历,你说的是公历——这事儿你还不知道?”
李真才又一次意识到这个人的年纪可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四年的时间可以学很多东西,但没法儿学所有东西。看起来王濛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那些“真正有用”的地方,而对另一些事情不甚了解。
荣树对王濛说了“中秋节”这回事儿,王濛这才理解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桌上快燃尽的三支烟。
“对了,我记得你们信的上帝是不允许多神崇拜的。”荣树说道。
王濛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调侃,想了想摇头:“这种事情是不同的。”
但他没说究竟有什么不同。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荣树忽然又没头没脑地说:“有月饼就好了。”
“五仁的也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集会
昨天写2020年7月20日中秋节,贴有友指出中秋节应该是在9月份。这个怪我,我很久不来地球记错了,姑且这样看着。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
——加上上面那一句是不是我整个人都变得有文化起来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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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0日。
燕京。
这里从前是帝国的首善之地,而冥冥中的某种神秘力量似乎也在降临地球之日对这片区域采取了相当程度的“优待”——燕京附近地区算是帝国范围内面积最为广阔的一个“天然”隔离区。
燕京的西郊从前本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宅邸所在之地,但隔离带降临之后,其中一条恰好从西郊附近横越而过,将这里变成了燕京范围的边境地带。
因而大部分人已经迁走——一些人的生命总是要宝贵一些,他们不愿意冒着隔离带有可能再次活动的危险居住在这里,而是搬去了他们从前不屑一顾的市中心。
这使得这片从前夜夜灯火辉煌的别墅区冷清下来,入夜之后,诺大一片住宅区灯火寥寥,好像一座废弃已久的鬼城。
但今夜这里似乎变得热闹起来,路上出现了车流。
其实同数年前那种延绵不断的车流相比也只能算得上零零星星,可这样的景象在这里出现也已经是难得一见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别墅区东侧的一栋大宅子。这栋宅子在前几年间一直无人居住。只有几个仆人常驻养护。但自从隔离带降临之后,这里就有了些人气——主人回来了。
主人从北方来,姓应。
应决然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在浓重的夜色里轻出一口气,往楼下看去。
庭院当中的人比他想象得要多。一些人衣衫光鲜,好像刚刚从某次宴会中归来。一些人满面风尘,似乎赶了很远的路。而另外一些人则普通得很——就是燕京街头最常见的那种气色恹恹的工薪族,对一切都失掉了兴趣。
这些看起来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人此时聚集在应家燕京西郊别墅的庭院里,脸上带着谨慎小心的神情,偶尔会相互私语。再时不时地抬头去看站在二楼阳台上的那个人。
每当两者目光相汇的时候。应决然便在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朝着对方点点头。
庭院里的这近百人都拥有一个相同的身份——前特别事务府执行官。
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通向别墅的道路已经很久没有车辆经过了。
一个女人走到从房间里走到阳台上,轻声道:“人来得差不多了。”
应决然点了点头。
女人略一迟疑。又说:“比去年少了些。”
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又补充:“一年比一年少了。”
“人数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原因很多。”应决然转身笑笑,“我们下去。”
庭院里的灯光亮起来,场地当中响起低沉的“嗡嗡”声。眼下是七月。本该是盛夏,可燕京郊区的夜色里已经渗进了让人微微发颤的凉意,就仿佛已经到了黄叶落尽的季节。
但在那低沉声音响起的时候露天的庭院中多了暖意,温热而新鲜的的空气从花木枝叶当中飘散出来,令不少人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应决然出现在一楼大厅的门外,庭院当中渐渐安静下来。
他走到台阶上站定,将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口说:“又一个一年过去了,我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人来。这一年你们在外面做事,我知道大家辛苦了。我记得这句话我去年的时候说过,但是今天还是要说。因为除了‘辛苦’这句话,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表达我此时的感受。”
“今天站在这里的有九十六个人,去年有一百零二个人。少了孙定康、左松宇、冯渊,刘利敏,梁晓兰,张盼会。这六个人里只有张盼会是从前和我说过话的,另外五位,我只知道他们的样子——我很后悔没能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同他们多聊几句。”
“其实除了这六位之外,去年一年的时间里我们还损失了三十四个人。眼下在燕京以外,我们还有四百四十二个同袍——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没法儿赶回来,我在这里祝他们一切安好。”
他说完之后鞠了一躬,面前的人群也像被风吹过的稻田一样,缓缓低伏下去。
应决然慢慢直起腰,继续说:“五年前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对大家说我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某些人没有意识到我们究竟还能做些什么,而我们得证明给他们看。但也许你们觉得当时我仅仅是凭借一腔热血,不希望看到特别事务府这个名字就此湮没——我是在这里学习、长大的,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同我一样。”
“然而到了今天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我们当初的决定的确是正确的。”
“这五年的时间里我们做了很多事——甚至比从前做的都要好。我们的人遍及大江南北,我们的情报网络依旧覆盖帝国全境。我们在紧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这天下没有我们不知晓的内情。”
“那么经过这五年的时间,也许有人想在今天问我——为什么我们还是在隐藏着?从前我告诉你们,我们听着,我们看着,我们将一切记录下来,我们等待。”
“那个时候我没有告诉你们等待什么,所以有一些人离开了。但是你们留了下来。但是到了今天,我觉得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了——而这件事儿似乎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应决然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他回来了。”
私语声音在人群当中响起,仿佛微风吹起了麦浪。
应决然摆了摆手。随后他看到庭院的大门外亮起灯光——车灯。
人们注意到他的眼神,纷纷转头向外看去。
那是一辆不大起眼儿的黑色商务车。
低语当中又出现了些轻微的低呼——很多人在猜测,车里的会不会是应决然所说的“那一位”。
车子驶进别墅庭院,在西侧停下来。一些人又去看应决然。
而他们的这位前局长似乎早已料到今夜会有这样的客人,脸色平静地走下台阶,来到那辆商务车旁边。
车门打开了,两个人走出来。
可不是人们猜想的那一位。
但尽管如此。庭院里的人们依旧在刹那之间变得沉寂无声。
来者一共两人。都是他们无比熟悉的。
一个人头发花白,身形高大,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军礼服。军礼服的肩头有肩章,肩章上是两颗金色的蟠龙星。
这是一位帝国中将——真正掌握着实际权力的将军。
对于这些人而言他的相貌甚至比他旁边的那一位更加熟悉——他是戴炳成。
不安而激动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甚至某些人在对他怒目而视。
因为这些人都记得。正是这位戴将军在五年前的时候促成了特别事务府的裁撤计划。也因为这一桩“功劳”官拜中将,封了伯。
此时他出现在这里,到底打算做什么?
而另外一位……
人们几乎都弄不清楚那一位来到此地又是做什么的。但实际上也正是由于这个人的存在。人们将心中的愤怒与激动压抑下来,没有让挑衅与咒骂的言语脱口而出。
因为或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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