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慧搁了筷子:“为什么是粽子?”周璐把玩着酒杯,似陷入了过往里头:“因为那个时候肚子很饿很饿,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可是突然有个好心人给了你一个粽子,你说是不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然后会觉得这个粽子是此生吃过最好吃的。”
正在此时,隔壁的包房传来了悠扬婉转的胡琴声,有个清脆声音咿呀咿呀的唱起了小曲。周璐跟着调子哼了两句:“郎呀郎呀……铁石心肠呀……”
唐宁慧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周璐瞅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的笑:“这么瞧着我干嘛?吃菜呀。”然后正色道:“宁慧,你最好不要这般瞧男人,你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我是女的我都受不了。”
唐宁慧不服气,啧道:“我哪有楚楚可怜?”周璐:“你老说有人像苍蝇一样围着我,其实啊,你自己才最要小心的那个,那群人心里头打你主意的可不比我少。”
唐宁慧正要辩驳,忽然隔壁的包厢传来一阵嚷嚷打骂之声。有个粗声粗气的男人:“让你陪本军爷喝杯酒怎么了?不过是个卖唱的。”
边上似有个弱弱地男声一直在赔不是:“是是是,是这丫头不是。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小的两人都靠这丫头的嗓子吃饭,平日里不敢沾半点酒星。请军爷谅解。要不,再让小莲这丫头唱两曲给军爷们赔罪。”
那粗声说话的人显然是那个军爷:“今天本军长我怎么也得让这丫头喝了这壶酒。”
接着又传来“砰”的一声,和小丫头“啊啊啊”之声。原先那个求饶的男声此时拔高了音量:“军爷饶了这丫头吧。军爷……呃……”
那一声“呃”沙哑而止,几声碰撞之声后,楼上走道传来“噼里啪啦“一阵碗碟碎裂之声,似又人跌出了门外。
周璐和唐宁慧对视了一眼,来到包房门口。只见一个穿了粗布长衫的瘦弱男子跌倒在地,这么望去,脸上分明已经挂了彩。楼上都是雅座,四周不少包房的人与她们一般探首出来瞧动静。
“爹……爹你怎么样?”一个身穿白底青花衫裤的女孩子急步冲上去扶那个男子。
一身军服的粗壮男子趾高气扬地慢步而出,身后跟了几个荷枪实弹的护兵:“让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宁慧叹气着道:“怎么办?那小女孩好可怜。”周璐压低声音道:“这狗东西我认识,是柳宗亮下面一个军长,上个月打了一场胜仗,柳宗亮赏了不少大洋,又升了他的职。你瞧他的模样,张狂地快找不着北了。”
忽然,有个声音淡淡响起:“原来是马军长,失敬失敬。”唐宁慧从半开的门缝偷瞧了一眼,忽然整个人怔住了,竟然是连同。
那马军长见连同这般说话,便抬了正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从从容容地站在那里,无丝毫惧意,心里头倒也有些摸不准他到底是何来路,语气也颇为客气:“你是哪位?”一般普通人见了他们这种带枪的军爷,连大气也不喘一下。今天居然有人敢跳出来为这对卖唱父女出头,这人若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不要活了的话。那就是有很大的靠山。
这人张口就叫自己“马军长”,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既然知道自己身份,还敢出声,,显然后面的势力不容小觑。
连同依旧淡淡道:“我是哪位你不用管。只是马军长这般持强凌弱,实在有违柳大帅平日的教诲,也损折了我们柳军的名声。”不冷不淡的几句话,挤兑得马军长无话可说,眼睛一瞪:“你……到底是何人?不说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马军长身边的护兵见状,纷纷拔出了枪。连同微笑,不紧不慢地道:“这里酒楼在座的每一人都知道马军长是我们柳军的英雄,方才的事情必定是军长的手下喝醉了胡闹。不过在下有句不当讲的话必须要说,下属犯错,军长可不能姑息,长此下去,连累的是军长的名声。军长,你说是与不是?”
那马军长目光犀利地盯着连同,半晌,冷冷一笑:“的确如此。”话音刚落,“啪”一声,身旁一个护兵已经被拿马军长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奶奶的,还不跟人家赔不是?下次要是敢为非作歹,看老子我不一枪崩了你。”
那护兵捂着热辣辣地脸,一下子懵了懵。但这些个护兵向来溜须拍马惯了,极有眼力劲,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点头哈腰:“是。是小的错,小的再也不敢了。对不住。”
那马军长深深地盯了连同一眼,手一摆,喝道:“我们走。”
只见连同缓步走向了那对卖唱的父女,递了一把大洋给他们:“去找个大夫瞧瞧吧。”那卖唱女子落下泪来,哽咽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那男子一副痛楚表情,强撑着连连作揖:“谢谢公子今天的搭救之恩。今天若不是有您,我们家小莲怕是就毁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父女没齿难忘。”
连同摆手:“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似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宁州为好。”那男子已经明白过来,点头道:“是,是,我们这就收拾包袱,离开这里。”那男子扯了自己女儿,“小莲,还不快跟恩公磕头。”
连同侧身避开,扶着那小莲起身,坚决不肯受此大礼:“快走吧。晚走不如早走。”
那小莲搀扶着父亲,踉跄而去。
连同抬头,朝着不远处的唐宁慧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原来唐小姐你也在这里。”
☆、第6章
连同穿着了一身白色的中山装,玉树临风地站在二楼厅里,对着唐宁慧欠身微笑。
唐宁慧粉脸一红,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心里似有小手揪着一般地发紧,竟不敢与他的视线相碰触:“连先生,你好。”周璐用手肘轻触唐宁慧,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认识?”唐宁慧蚊吟般地“嗯”了一声。
连同一步一步含笑着走向她们:“真是好巧。袁府匆匆一别已经半个多月了,唐小姐一切可好?”
唐宁慧心里突的一跳。那日两人在袁府的阳台跳了一舞,音乐一停,他便绅士地把手移开,含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我要走了,再见。”
那晚的月光淡淡,珍珠粉末一般地散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上,光影闪烁。唐宁慧只瞧了几眼,便觉得呼吸几乎要窒息了。
唐宁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他笑意浅浅地转身,她忽然喊住了他:“唐宁慧。我的名字叫唐宁慧。”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懊恼自己怎么这般没有矜持。他会不会以为她不知羞耻,从此就这么看轻她了。
连同顿住了脚步,侧身回首,嘴角一抹笑意:“你好,唐小姐。今天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后会有期。”
唐宁慧怔怔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许久以后,她才发现她忘记了跟他说再见。
那个舞成了唐宁慧每一晚梦中最甜最美的景致。
她一直为再见那两个字惆怅了许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那般的飘渺无踪。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再见到了他。而他……连同他竟然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半个多月前……也不晓得怎么了,唐宁慧只觉得从心里泛出了一片清甜。
唐宁慧低垂羽睫:“我……我都好。你呢?”连同风度翩翩地缓步而来,还有身边周璐若有所思的视线,这一切的一切令唐宁慧觉得四周好闷好热。她只觉得那热度一点点地爬上了自己的脖子,自己的脸。
周璐假意咳嗽了一声,道:“宁慧,这位是?”
唐宁慧这才忆起,自己还没介绍周璐两人认识,忙道:“这位是连同先生。”她又抬头朝连同望去,却发现连同黑亮如星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竟似激出了火星。唐宁慧忙移开,再度垂下眼帘:“连先生,这位是周璐,是我在市政府秘书室的同事。”
连同微微笑笑,朝周璐欠了欠身:“周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周璐款款地道:“连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特别是在你刚刚帮了那位卖唱的女孩子之后。若是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社会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热心又有正义感的人就好了。”
连同道:“没这么说,其实我只是假勇而已,如果他们当真动枪的话,我也无半点法子。幸好那位马军长刚来宁州上任,人头未熟,再加上为官为将的哪怕人后再不要脸,人前都还是在乎那几分虚名的,所以才被我言语所激,暂时放了那父女两人。我让他们尽快离开,便是怕那个姓马的醒悟过来,回头又来寻他们。到时候,那女孩子估计是神仙难救了。”
唐宁慧这才明白方才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关照那对卖唱父女尽快离开。
周璐盈盈一笑:“连先生太谦虚了,你看方才这二楼多少人,可出声的却只有你。单单这份勇气,便是旁人不及的。”连同摆手道:“周小姐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
周璐侧头盯着连同道:“连先生难道你一点也不怕那位马军长吗?”连同淡淡道:“我一不为官,二不求财,怕他做什么。若是宁州待不下去,我去别处就是。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我的容身之所。”这番话一出口,唐宁慧不由另眼相看,只觉这样子的男子世间少有。
周璐亦加深了几分好感,赞赏道:“连先生,佩服佩服。”说着说着,周璐话题一转:“连先生,你们包房有几个人?”
连同:“只我一人,方才吵闹的时候,刚刚入座。我因初来乍到,听说这百味斋是宁州百年老店,店内的招牌菜百味鸡香驰百里,所以今天特地过来想尝一尝。”
周璐扫了一眼站边上神色拘谨的唐宁慧,似笑非笑地道:“我们这包房就我跟宁慧两人。因明日是宁慧生日,所以我们今天特地小小的庆祝一下。连先生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
连同的视线落在唐宁慧身上,嘴角微勾,若有似无地微笑:“自然是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入座后,周璐亲自为连同添了杯酒。连同端起酒杯向唐宁慧道:“唐小姐,今天匆匆见面,我未准备礼物。就以这杯薄酒,祝你生日快乐,万事顺心。”
唐宁慧:“谢谢,连先生。”这一杯酒的味道竟与前面的不同,甜丝丝的,像是蜜糖酿成。
一顿饭下来,连同与她和周璐言谈甚欢。
三人出酒楼时,天色已经黑了。连同便拦两辆黄包车:“你们住哪里?我送你们回去。”周璐扶着唐宁慧的手臂,道:“先送宁慧。师傅,去苏杭路唐府。”
黄包车师傅一句“好勒”,便拉着她们嗖嗖地往前走。连同坐的车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半晌,便到了苏杭路的唐家。因天色已晚,所以已经大门紧闭了。
周璐扶着唐宁慧下车,扣了扣大门上的铁环。里头传来了骂骂咧咧之声:“谁啊?来了来了。死阿四,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躲懒去了。我一个人又要侍候夫人又好照顾少奶奶,我忙得过来啊我。”
一听就知道是大娘的陪嫁陆大娘。因是大娘的陪嫁,所以在唐家素来横着走,从唐宁慧记事开始,这位陆大娘便没给过她娘俩什么好脸色。自唐父过世后,大哥唐宁丞便似孙大圣从五指山下出来一般,再无人可以拘束,又是赌又是嫖的,连输了家里的几个铺子。大娘被他气的一度卧床不起。这样的光景下,唐家的下人大半都打发了,仅仅只留了五个仆人,里里外外的撑着唐家即将要倒下的面子。
平日里唐宁慧也习惯了陆大娘的骂骂咧咧,但此时因连同和周璐在旁,唐宁慧脸色一热,颇为难为情。
大门“吱呀”一声拉了开来,露出了一张中年仆妇的脸。那仆妇见了唐宁慧,神色不耐烦地道:“我的三小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已经问起你不知多少次了?”
唐宁慧侧身对周璐和连同道:“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先进去了。你快回吧。”唐宁慧转身眼,偷偷瞧了连同一眼,只见他站在石阶下,默默地注视着她。
大门“吱呀”一声在周璐面前阖上。陆大娘嚷嚷的声音依旧隔了门传来:“三小姐啊,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没上没下,不知轻重。这府里头夫人病了,少奶奶又坐了怀,陆大娘我一个人忙了里还要顾外头,你平日里不帮衬着点,还在外头喝得这般醉熏熏的……”后面的话因渐渐远去便听不清楚了。
周璐瞧了一眼紧闭的门扉,默然地下了台阶,对连同道:“连先生,你不用送我了。”
连同道:“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再说了,你一个女子半夜三更的回去,也不安全。”周璐亦不再坚持,便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谢谢连先生。”
☆、第7章
第二日一大早,唐宁慧穿了一身淡雅的格子旗袍,一走秘书室,周璐便笑吟吟地瞅着她。唐宁慧搁下了手里头的小包,未语脸先红:“你怎么了?这般瞧着我。”细长白嫩的指尖往脸上抹了抹:“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璐凑了过来在唐宁慧耳边低声道:“昨晚那连先生送我回家。”唐宁慧闻言脸色微变,怔了怔后,唐宁慧方淡淡地开口:“是吗?”
周璐忽然笑意古怪地道:“你先听我说完再生气也不迟。”唐宁慧大觉不好意思,脸微红,偏过头道:“胡说八道。我哪有半分生气?!”
周璐“咯咯”地娇笑:“当真没有生气?”唐宁慧又羞又恼:“自然没有。”
周璐笑:“好了,我也不逗你了。昨晚啊,确实是那连先生送我回去,半分不假。且他也同我讲了一路上的话。不过啊,他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你打转的。一再地问我,你是从哪里的学堂毕业的?何时来这秘书室的?等等。”
唐宁慧侧着头不语,脸色红的犹如滴血,但眼底却分明是欢喜的。
周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坐了下来,托着香腮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连先生的?”见办公室里无其他人,唐宁慧便压低了声音,把袁府那一晚的事情和盘托出,连那两人的那一舞也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周璐。
周璐凝神听了半晌,缓声道:“我瞧着这连先生,分明对你有些意思。瞧他昨天在百味斋挺身而出救那卖唱的小姑娘,人品应该是不错的。我亦留了心打量他那一身的穿着,料子和手工显然都是不菲的。显然家里头是有些底子的。只是不知家里头订亲了没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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