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让他去学写字,也是省了我们的心。”林奶奶笑着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陪阿旺几年。”
“林奶奶……”
“只要阿旺他能自己打理生活,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好了。”
亲人们的愿望卑微且渺小,只是这最原始的小小的期待,看起来都似乎是望尘莫及的。
宁默不明白长辈的苦心,他成天被自己的复杂情绪折磨,看到阿旺写毛笔字写到打翻墨汁,就要吼,“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阿旺缩着脖子,收拾被染脏了的书桌,声音小小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能打翻墨汁,要是故意的,你就放火烧房子了对不对?”宁默丢开一沓宣纸,“有功夫写字,为什么不再念英文?你没有羞耻心吗?每次考试都垫底,和顾显那臭小子称兄道弟,你甘心吗?”
阿旺听不太明白与顾显交朋友和甘心不甘心有什么联系,只知道宁默莫名其妙的发了很大的火,自己不能再开口说话,免得一不小心又惹了宁默不开心。
上了高中之后,宁默的脾气更大了。
在同学老师面前是冷冰冰,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的类型,在阿旺面前,宁默则被熊熊怒火烧得差点发狂。
宁默没办法心平气和的不发泄出来。
他希望阿旺可以聪明一点,慢慢地跟上自己的脚步,但阿旺却完全不听指挥。
他克制不住对阿旺发火,同样的,也克制不住对阿旺的亲昵。
生气的时候,不经大脑地就出口骂阿旺,但伤人的话说完了,他又会狠狠地吻住阿旺,越吻越刹不住车。
整个人像是被分裂成两个,一个想要永无止境地鞭打不争气的阿旺,另一个,则是想要亲他摸他,占有他。
宁默不明白自己是生了什么病,烦躁下干脆减少和阿旺的接触,故意对阿旺失望的表情视而不见。
这天,林奶奶刚收完衣服,电话就响了起来,她走进客厅接听,拿起话筒,对面传来了书法课老师焦急的声音,“林奶奶,阿旺今天……是有事不能来上课了吗?”
“诶?”林奶奶愣了愣,“没有啊,他早早就坐车去了,我还送他上了公交。”
对面的人一阵沉默。
不好的念头侵袭大脑,林奶奶握紧话筒,嗓音不稳地,“老师……阿旺……没有去吗?”
对方干笑了一下,安慰她,“恩,大、大概是堵车吧,才迟到半个小时,林奶奶,您先别着急,我去外面的站台等一等,再给您消息。”
林奶奶无措地站在客厅,好一会才虚弱地“恩”了一声。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响无限放大,所有感官都退化,只剩下听觉异常敏感,以至于电话铃声重新响起来的时候,林奶奶被吓得不轻。
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怎么样老师,阿旺到了吗?”
书法课老师的嗓音带着疲惫,“林奶奶……”
“阿旺呢?”
“我们……要不要报警?”
手中的话筒跌落在地上,老人家红着眼眶,指尖轻颤地给儿子和媳妇打了电话。
阿旺走丢了。
林爸爸林妈妈从学校赶回家里的时候,林奶奶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虚弱地喊阿旺的名字。
孙子是她的心头肉,就算是残缺的不正常的,也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一向干练的林妈妈也慌了手脚,呆呆坐在沙发上陪婆婆一起哭。
林爸爸和少年宫老师通了电话,确定对方已经联系过公交公司,查到阿旺乘坐的那班公交没有出事早就按时经过了站点后,向警方报了案。
警方给了消息,鉴于情况特殊,如果再过两个小时阿旺还没有消息的话,他们会出警帮助寻找。
林爸爸感激地挂上电话,走到阳台点燃一根烟。
屋外寒风萧瑟,下午三点钟的天空灰蒙蒙一片,让人的心情更加压抑。
“今天说会下雪,阿旺一个人……会嫌冷的啊。”林奶奶抽噎着说,“早知道给他戴个帽子,我应该送他去上课的,都是、都是我的错……”
林爸爸呼出一口气,眉心紧皱着,“妈,别哭了,阿旺会找到的!”
“就是啊,阿旺还是很聪明的,他身上有钱吧?说不定过一会,他就会打车回家了。”
在家休息的宁妈妈也来陪着老人,安慰她,“阿旺长大了呢,别担心,不要自己吓自己啊,奶奶。”
林妈妈止不住地流眼泪,“应该给阿旺买一个手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是他们大意了,以为阿旺只是轻微的智能不足,再加上十几年来阿旺都未曾出过事,就懈怠了神经。
从家到少年宫几乎是隔了小半个城市,公交车上人多又杂,加上周末时间,免不了会有不法分子拐卖人口。
昨天邻居们还聊到近年来黑市器官贩卖,那些人赚得尽是昧良心钱。隔壁小区里有一个拾荒的疯子,夜里被人拐走割了一个肾,白天又送他回到原来的地方,没两天就死了。
越想越可怕。
等到宁默四点钟下课到家,才在爬楼梯,就听到了“呜呜”的哭泣声。
一开始还以为是冷风窜入洞口的声音,到了阿旺家门口才发现大门敞开着,一向干净整洁的客厅里坐满了愁容满面的长辈。
平日里这些关照阿旺的长辈们都是笑呵呵的,现下却是唉声叹气着。
“又过了一个小时呢。”
“林教授,再打一次电话给警察吧?”
“开班的老师那里有消息了没有?”
宁妈妈发现站在门口阴沉着脸的宁默,忙招手,“默默,快过来。”
宁默走过各位长辈,来到母亲身边,周围是沉重的气氛,让宁默下意识皱起了眉,心脏忽然咯噔了一下。
“妈,怎么了?”宁默的脸色渐渐褪了血色。
宁妈妈叹了口气,面露担忧,“阿旺走丢了。”
宁默屏住呼吸,头重脚轻地颤声重复,“走……丢了?”
宁妈妈忙着安抚林奶奶,只抽空给了宁默一个确定的眼神。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宁默紧紧握着拳头,用力到手臂都开始发抖,额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终究是没能在长辈们面前扮演出一直以来的好学生角色。
“呆子……”宁默磨牙。
宁妈妈警告地,“宁默,你在说什么?”
宁默却是红着眼,更加大声地,“这个呆子,就会给人添麻烦!”
宁默拔腿跑出门外,宁妈妈忙追到门口,却已经不见了儿子的身影。
一室安静。
宁妈妈尴尬地向林家人道歉,“对不起,默默他……”
“没关系。”林妈妈浅笑着摆摆手,“默默没说错啊。”
“……”
“阿旺……的确是个呆子。”明明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和表情,可为什么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又流了眼泪呢?
“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眼泪擦了之后又流出来,林妈妈泣不成声,“这么多年,一直都给大家添麻烦,对不起。”
一时间,母亲们都伤感地哭了起来。
而外面,宁默没头没脑地跑着,完全没了理智,也不知道分析阿旺会在哪里,只一味地向前跑,仿佛只有跑到呼吸不畅,胸腔缺氧得快要晕倒,才能好受一些。
11、Chapter 11
民以食为天,阿旺似乎就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的存在才生活下来的。
所以宁默最先跑去的地方就是住宅区后面的小吃一条街。
大学里的学生们下了课,都结伴出来找食吃,宁默面容阴寒地在人群中间来回跑着,找了三遍才放弃。
呆子不在这里。
宁默深深呼吸,直到颤抖的双腿平静下来了,才咬着牙跑向另外的地方。
去了学校,也去了阿旺时常会不自觉停下脚步逗留的宠物店,宁默甚至还在电话亭里打了顾显家的电话。
“阿旺?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电话那头顾显的声音没心没肺,“怎么了?阿旺他不见了吗?话说回来,宁默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号码,我还以为是……”
宁默没空听他啰嗦,冷漠地吐出一句“见到阿旺就打电话到阿旺家去”之后,就摔上了话筒。
天色越来越暗了,冷风如刀割般刮着脸庞,宁默蹲在路边,眼神空洞地望着来往行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按理说,他和阿旺非亲非故,不过是朋友而已,他没必要这么拼命的奔波寻找。
不是讨厌阿旺不争气脑袋不好吗?不是恨不得打得他再也不会犯傻吗?那为什么在知道他走丢的那一刻,心跳会瞬间停止,僵硬得仿佛是骨血都凝固了。
他好想亲亲阿旺。
这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愈演愈烈的欲。望,是否是让他如此担心阿旺的本源?
宁默愤愤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埋怨着为什么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红着眼,颓然地向家走去。
嗓子哽得难受。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就连被同龄人嘲笑是野种的时候,他也是卯足了劲还击,没有丢脸地哭出来。
这次却因为一个呆子的走丢破功了。
用力地擦着眼角,宁默呼出一口气,在摆平视线的时候,猛地愣在原地。
二月底,五点钟的天色已然昏暗,街边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温暖的橘色路灯下,坐着一个人。
有两只流浪狗晃着尾巴绕着对方走来走去,还伸出舌头,讨好地用头蹭着那人的腿。
“唔……你还想吃吗?”
那人看起来呆呆的,坐在路牙上,手里攥着一根火腿肠,眉心紧皱思索片刻,还是掰了两块火腿丢在地上,在看到两只小狗欢快地将火腿肠卷进嘴里后,自己也笑眯眯地吃了剩下的一小段。
周围都黯淡了,只剩下一方小小的角落还亮着灯。
宁默眼中蒙上一层水汽。
冰封的心脏渐渐复苏,越跳越剧烈。
对方吃光了火腿肠,站起身来将包装纸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摸着肚子苦恼地说,“唔……肚子饿了,我要回家了。”
小狗跟在他脚边,汪汪叫着向前走。
“你们也要回家了吗?”男生弯腰摸摸两只小狗的脑袋,“好巧哦,我们的家在一个方向。”
男生加快了脚上的步伐,不一会就走进了住宅区。
看门的大叔抬头瞥了一眼,一下子就愣住了,颤抖地指着少年。
“叔叔好。”
大叔倒抽口气,忽然仰头喊道,“林教授,你家阿旺回来了!!!”
阿旺被这巨大的吼声吓了一跳,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问,“叔、叔叔,你、你怎么了?”
宁默一直安静地跟在阿旺身后,极力忍耐着,在看到阿旺莫名无辜的表情后,心中的气愤终于爆发出来。
他大步走到阿旺面前,路灯下的脸色冷得像冰块。
阿旺全然不知,还惊喜地笑了起来,“阿默,好巧!”
“好巧——”宁默冷笑一声,那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寒的眼神让阿旺不自觉地噤了声。
两只流浪狗呜呜嚎叫着,在阿旺脚底下绕圈。
保安大叔生怕住在三楼的林家人没有听见阿旺已经回来的这一震撼消息,热心地跑上了楼。
偌大的小院子里只剩下阿旺和宁默两个人。
寒风乍起,有细小的雪花飘下来。
见宁默的脖子上空荡荡的,阿旺抿抿嘴,将围巾解下来,小心翼翼地圈到了宁默的脖子上。
这幅场景看起来温馨美好,却触动了宁默的神经,让他猛地挥开阿旺的手。
围巾也因此掉落在地上。
阿旺瑟缩一下,不安地看向宁默。
宁默沉着脸,眼中寒冰一片,腮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凶狠的磨牙的动作。
“……”
这是宁默发火的前兆。
相处这么多年,阿旺总算在这件事上有了敏锐感触,当下就缩起了脑袋,转身想跑上楼。
宁默却率先出手,拉住了阿旺。
而后在阿旺转过头来的一瞬间,狠狠扇了阿旺后脑勺一巴掌,大声吼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去少年宫,为什么不去学书法?公交车你在哪一站下的?还以为你就算是智能不足,但好歹听话,能放心的让你一个人出门,怎样,年纪大了,也开始变滑头了吗?!”
宁默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口不择言,根本顾不上这是在学院的家属区里,不少住户听到动静,打开窗户张望,而林家和一众长辈,也跟着保安大叔轰轰烈烈地赶下了楼。
“阿旺在哪呢?他自己回来了?”
“是啊是啊,我看了也吓一跳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家长们说话便到,刚出了楼道,就看见被路灯照亮的小院里头站着的傻乎乎的少年。
这不是阿旺是谁?
“阿、阿旺……”林奶奶只喊了一声,张嘴就要哭。
长辈们也欣喜地喟叹出来,摸摸眼泪,可是他们还没走过去,就见阿旺被宁默狠狠揪着耳朵,哭得比自己要凄惨多了。
……这是怎么了?
阿旺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们,瘪着嘴。
宁默没注意到阿旺和长辈们的眼神交流,只奋力发泄着怒火。
他被气极了,这呆子永远不会明白他在找不到他的时候,是有多么的心慌。
更何况心如死灰地看到了阿旺时,他还笑嘻嘻的和流浪狗玩。
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彻底地击垮了宁默的神经。
“没话可说了?到处乱跑,只有肚子饿了才知道回家,你这脑子是摆设吗?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看大家为你担心着急,你很得意是不是!”
宁默拧完了阿旺的耳朵,弯腰拾起地上的树枝,“哭什么哭,给我闭嘴!自己做错事还有脸装可怜,把眼泪收回去!”
树枝划破气流,“啪——”地一声揍到了阿旺的屁股上。
阿旺跳起来,哭得更加大声。
林奶奶站不住了,在林家双亲的搀扶下颤声开口,“默、默默啊,阿旺他……”
“奶奶你别替他求情,今天我不狠狠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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