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一开始,安宁就没有打算按照剧本要求来演。听到一声“camena”后,当先的医生上前,和护士都惊叫着,“沈小姐,你不要冲动······”
沈南星却是一声厉喝:“不要过来!”
摄像机捕捉到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灰蒙蒙的眼珠定定的,对外界的呼喊全无反应。一直看着摄像机的李国力扬起眉,却没有喊那一声“NG”。只是透过镜头牢牢盯着那张脸。
看着她先是像完全无法感知周遭一切的布娃娃一样垂着头,右手持的刀子却斜斜地贴在左手腕上。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嘴角慢慢牵起,竟露出一抹笑。冰冷的,惨死的,绝望的,凄婉的,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哀艳。
在那一刹那,他几乎要脱口喊那一声“NG”,这个笑,是他绝没有想到的。可到底还是忍下。虽然安宁的演绎远超出他的预料,但他还是很想知道在她这样另类的演绎下会出现怎样一个沈南星。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爸爸死了,连眼睛都瞎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有嘶声哭喊,她的声音沙哑而低弱,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为什么连我唯一的亲人都要夺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上海了!我连这里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都不知道······”悔恨与愤恨让她的声音略有些提高,她的声音转为冷厉,“我恨你——”
和剧本里的台词不一样,因为去了一个“们”字,意思就完全变了。剧本中的一句“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虽然能表现出沈南星的愤怒与绝望,却更多的让人觉得她娇纵,无理取闹地迁怒他人。而安宁改成“我恨你”,就完全没了那个意思,一个“你”字,虽然未曾明说,却已经足以让观众浮想联翩。
“你们不要管我!我这样的废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多余······”凄然却决绝,“再也不会有人关心我······”
就在手中的刀要划落下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南星!”
那个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自从她住进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有人叫她的名字,他们只会叫她“沈小姐,沈小姐”的。
手中的刀一顿,她原本定住的眼珠极缓慢的,不易察觉地动了下,“谁?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你骗人!我爸爸在中国根本就没有朋友。”
“我没有骗你······”随着男人一连串的话语,她的精神渐渐专注,眼珠也缓慢地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你真是我爸爸的朋友?”声音有些发颤,在被白领手腕时,手中的刀颓然落地。被拥入温暖的怀抱,她紧紧抓住来人的、衣摆,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放声痛哭:“任伯伯,我爸爸······”
“CUT——”叫停后,李国力叫道:“休息十分钟,继续!”自己却没有离开,反招了导演两个人一起重看了一遍回放。
“或许,捡到宝了也说不定。”原本对这位被老板娘钦定的前港姐不是很满意的,靠关系上位的人能有多少本事。之前让她和潘红研究剧本也有一半考校之心。他可不大信什么所谓的才女流言。可现在看来,这个安宁比想象中好很多。
虽然最初的几组特写镜头拍过,接下来的就比较好拍,但安宁却仍不敢有半分松懈。就是休息时间也常闭上双目,有意识的摸索着行走、喝水、吃饭、穿衣······仔细揣摩着盲人的举止与心态。
看她一直不肯睁开眼睛,一旁背剧本的蔡邵芬放心手里的剧本,呆呆的看了她一会,低声叹道:“阿宁,你演戏演得真的很好,刚才拍的那一场戏,看得我都想哭了。不像我······”双手抱膝,她把下巴枕在膝盖上,“我不论演什么,都被他们说是花瓶!雪儿也好,月白也好,都是些单纯而又没有特色得让人记不住的角色。
在天伦里演一个有个性的了,却又是勾引别人老公的坏女人,又被人说什么本来就是狐狸精,本色演出而已······或许,我可能真的不是做演员的这块料吧!”
因她话里的悲哀而睁开眼。安宁走过去靠着她坐下,半拥半倚,“谁说雪儿和月白是让人记不住的角色了?你知不知道,银屏上这种善良又可爱的女孩子多讨观众,尤其是那些男观众的喜欢!”
“讨人喜欢?可这两部戏里我都争不过你耶!”
被她一句话噎到,安宁只能全把搂住阿芬的肩膀,耍赖道:“那是导演安排的嘛!如果我是男人,现实生活一定要娶你这样的女孩做老婆······”
“我这样的?”幽幽一叹,刚露出的笑容又减了三分欢欣。
安宁沉默了下,终于低声道:“阿芬,演技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好的!适不适合做演员,最关键的也不是演技,而是在于,你是否想做一个演员?其实,做明星很简单的,拍几部戏,走走台,做做秀,拍一些广告,保持一定曝光率,也就是明星了。可是演员就不一样。做一个演员,一定要吃得起苦,经得起未红前的寂寞,还要肯真正的用心······不要一下子就否定自己的能力,好好问一下自己的心。要不要做一个真正的演员吧!”
把脸埋在双膝间,蔡邵芬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眼中闪着光彩,全不见刚才的茫然与不安,“阿宁,我想演好童月白。”
闻言一笑,安宁拿起放在一边的剧本放在她的手心,“那就先好好看剧本吧!了解她爱上她,变成她······”
在这部《黄埔倾情》开播后,接受《壹电视》采访被称赞终于 有了一个足以被称为小花旦反而角色时,蔡邵芬只是淡然道:“我很喜欢月白。因为她不仅仅只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女人,更是一个因为爱情而自私又勇敢的女人——她,很真实!可惜,她的爱情注定是一个悲剧。
清醒地知道自己深爱的人爱的并不是自己,却仍然嫁给他,那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因为一段偷来的幸福而生活在患得患失与不安中······我想,我没有办法像她一样。”
沈南星与童月白,究竟是哪一个更可爱。或许只有许多年后,一个资深港剧迷在论坛上发的帖子最能代表观众的心声:
沈南星和童月白,好似一枝双生花,并蒂而生,却一个是艳丽的红玫瑰,一个是纯情的白玫瑰。一般的美丽,一样让人那样爱怜。可惜,任鸿飞只能爱一个,所以才注定要有一个受伤。其实,看这部剧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任鸿飞两个都娶,两个都爱,这样子就可以三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了——虽然我是个很打女人主义的人,但,真的希望能看到那样的结局······
医院的戏接近尾声时,《大上海》剧组却先一步完成拍摄。分别时,和潘红交换了电话地址,又约好剧本完成后拿给她看。虽然不过短短几天,但两边剧组的成员却都相处得很是融洽。于是在两组头儿的召集下,大家合影留念。
有些遗憾,安宁笑言其实很想和美猴王合影。话一说完,一片响应声。闹得好脾气的六小龄童不得不告饶。承诺下次在碰到一起,一定扮上妆让他们好好拍个够,才让一群起哄的男男女女罢休。
依依惜别,安宁真的很舍不得。还是第一次和中方剧组的人打交道。虽然组里其他人有抱怨听不大懂国语。可安宁却只更觉亲切。
在《大上海》剧组撤离后的第二天,剧组已经把这一场景的戏分全部拍摄完毕,转到下一场景。为了赶戏,又兵分两路。全女班在一间豪华老式洋房里拍摄温情戏;而男艺员们则在一座旧仓库里拍摄打斗戏!
这天在洋房里拍过最后一个镜头,回到宾馆时夜已经深了。却正巧碰到同样回来休息的另一组。
蔡邵芬眼尖,目光一转“啊”了一声,便拉了下安宁。安宁揉着眼睛看过去,才发现在队伍里张智林姿态有些怪异。奇怪地叫了一声,走过去才发现他的下巴上不知怎么竟有了一块淤青。
见她问,张智林犹豫了下,满不在乎地笑道:“拍戏时弄伤的,不要紧。”
“也太不小心了。把脸伤到,要让······”在张智林一阵猛咳声中,她把到嘴边的名字咽下去。“也是的,怎么和你对打的武师也是过分,要是真破相了还可就······”
一抬头,发觉一边的邵仲横脸色很不好看,不禁一愣。
只见邵仲横笑了一下,上前拍了拍张智林的肩膀道:“对不起啊!我刚刚太不小心了!放心,我以后手下会有分寸的,免得你的好搭档担心······”话一讲完,他便立刻转身扬长而去。对安宁连瞄都未瞄一眼。
安宁怔了下,心道自己真是说错话了。
听见站在张智林身后饰演马四宝的李耀静咕喃道:“什么不小心啊!我看他是故意的。阿林,你应该告诉监制才行······”
“怎么会呢?横哥不是那种人······”
回头看一眼笑着低语的张智林,再抬头看看邵仲横的背影。安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似乎,那人的心结比她想象中还深······
第二卷 第六十五章 矛盾重重
结束了在洋房里的女人温情戏,转场与另一组会合。
走进陈旧的仓库,仿佛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灰蒙蒙的感觉。只有仓库上方的一排窄窗才透进一些光亮。
知道今天会在仓库里搭建的拳击场拍摄任鸿飞为救沈南星而打黑市拳一幕。而在之前,正在拍摄的镜头也是一场打拳的镜头。
蹑手蹑脚走进,拳击台上张智林和邵仲横已经准备妥当。安宁悄悄站在导演身后,一抬头,正巧和转头看过了的邵仲横目光一对。但只一眼,他已经转过头举起手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
安宁垂下眼帘,心知自己昨天的无心之言得罪了心高气傲的邵仲横。
一声“Camena”,只见邵仲横刷的一下把衣服抛开,几步站在张智林面前。既酷又帅的表情仿佛是丁孝蟹穿越到了旧上海。不知是角色设定问题还是邵仲横本身气质,不敢什么时候看,他身上总是带着黑社会大哥的风范。虽然很酷,但显然也很局限了他的戏路。
“你要打!和我打啊!不要为难四宝······”
张智林沉默的望着他,转过头,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邵仲横挥着手,流畅地说着大篇台词,越说越激动,突然抓住张智林的手臂,抢近一步,右拳猛地打出······
张智林一个趔趄,人已经跌撞着撞在身后的柱子上。仰头,眼神里露出一丝愕然。嘴角隐隐渗出一丝红。
安宁在台上看得分明,知道这一拳是实打实地打在张智林脸上,而不是一般常用的借位。不止她一个,其他的人也都看出不对劲。
导演一声“NG”,还未说什么,邵仲横已经赶上几步伸出手去拉张智林,“对不起啊!我刚才太用力了······你怎么样?你也知道我拍戏的时候,感觉一上来就总是控制不住力道。”
“没什么,都是为了能拍好戏。”张智林笑着,反手拭去嘴角的血丝。邵仲横已反身向导演赔笑道:“对不住啊!导演,我这次一定注意······”
摇了摇头,导演喊了一声,自然有场记过来,一阵小忙,又是一声“Camena”,一切重来。
“你是男人!为一个女人垂头丧气像什么样子啊!”激动地摇着张智林。邵仲横退了一步,挥着手,然后突然猛地一个转身,一拳打在张智林的下巴上。
踉跄着脚步倒在地上,张智林猛地抬头,目光隐现一丝锐气。
邵仲横却已经赶在导演喊“NG”前举起手,“对不起啊!我刚才忘说了那句台词,打早了······”
目光微闪,他看向张智林。伸出手露出温和额笑容,“没事吧?拍打斗戏时就要机灵些啊,我手脚快了或慢了,你才能随机应变,配合我嘛!”
“我知道了。”虽然声音平静,但这次张智林却没有让他拉自己,而是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邵仲横一笑,拍拍手,转过头,和安宁目光一对却没有移开。反而挑起眉,淡淡一笑。
安宁皱起眉。在又一声“Camena”后有些担忧地看向张智林。
抛开衣服,上前,激动地挥手,转身,猛地一拳打出,又是和刚才一样的表演。可这一次,就在邵仲横的拳头要打在张智林脸上前一秒,他微微测过脸颊,狼狈的踉跄后退,撞在柱子上,猛地抬头,脸上有些受到震撼的表情,双目却尽是诚挚,“五哥——”
这一声唤出,原本背对着镜头微现惊讶之色的邵仲横也只能走上前。伸出手拉起他,双手用力搭在他的肩上,“鸿飞,你到底明不明白五哥说的话啊?你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轻吁一口气,安宁心知这一条应该可以过了。还算张智林聪明,没再挨上一拳。果然,这一次导演没有喊“NG”。
稍做休息,准备下一组镜头。
安宁站在拳击台下,正酝酿着情绪,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担心吧?”
目光一瞬,她转目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靠后一步的王雪。
“看起来真的很像前后两任绯闻男友在为你争风吃醋啊!不过不知道你是担心哪一个。”看眼默不作声的安宁,王雪又笑道:“你不会是不知道周刊是怎么写你的吧?说和你合作的男艺人都会和你传出绯闻呢!”
绯闻男友?安宁嘲弄地笑了一下。说她和邵仲横传绯闻她倒是知道,毕竟之前“孝婷恋”很是轰动了一阵。新加坡,台湾演出时又都以情侣档登台,会传出绯闻也不稀奇。倒是张智林,怎么就会成了绯闻男女呢?
心里还在奇怪,却听导演在那边示意准备开拍。忙收敛心神,让自己放松下来。
在正式开拍后,立刻轻蹙眉头,侧耳聆听,眼珠随着声音而轻缓地转动,身体微微前倾,咬着唇,脸上更现出惊惶担忧之色。而在她身后,王雪死死地拉着她,目光却盯着台上,脸上也露出紧张担心的表情。
“都怪我······”安宁低喃着,声音低弱得近似耳语。手臂处传来隐隐的刺痛,她的表情却丝毫未变。一双没有焦距的眼仍然定在拳击台上······
“CUT——”,导演刚一叫停,安宁已经猛地一个转身。抓住王雪还未松开的右手。十指纤纤,指甲上染着的红指甲亮的像刚涂了一层油。
“雪姐,你的指甲太长了!如果你不舍得剪的话告诉我,我来帮你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