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周晨身边的时候,李老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他这样抱着孩子也没影响学习,字写得很端正,也很认真,再看周晨怀里的周晚晚,已经睡着了,小脸睡得粉嘟嘟,乖巧地贴着周晨。
李老师看着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到嘴边的那句“小孩子不能这么娇惯”就没说出口,而是压低声音说道:“抱老师值班室去吧,那边有炕。”
周晨轻轻地摇了摇头,感激地冲李老师笑了一下。
“没事儿,抱过去吧,总这么抱着也累。”而且现在那边也没有老师在,不会影响到谁。
“不会影响上课的,我习惯了,抱着她啥都不耽误。我妹妹胆子小,我怕她醒了找不着我害怕。”周晨非常感激但还是坚决地拒绝了李老师。
李老师看看周晚晚身上漂亮的绣花衣服和头上精致的小辫子,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晚上他跟李大娘谈起周家的几个孩子,“两个大的都不错,聪明,能吃苦,干活也利索,就是那个小丫头,养得太娇贵了,一个没妈的孩子,吃穿上比父母双全的孩子还好,那两个大的也惯着她,走哪都抱着,太娇惯了,养得根本不像个农村孩子。”
李老师不知道,周晚晚今天还是说服了周晨没给她穿过年的新衣裳,更没戴马淑兰新送过来的亮晶晶的小发卡,要不然他更看不惯了。
周晚晚和周晨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学校生活。周晨因为以前就在这个班级学习,这次回来也很快与同学们熟悉起来,没有一点障碍地融入其中。
周晚晚更不用说了,只要笑一笑,叫一声哥哥、姐姐,就被全班的小学生喜爱,刚去两天,就有人给她带地瓜干吃了。
周晨第二天就回报给了石云炒毛嗑,石云也不跟他客气,笑嘻嘻地接过去了,然后扒成毛嗑仁,几乎都进了周晚晚的肚子。
周晨拿零食也没忘了那几个跟周晚晚一样陪读的小孩子,虽然只是一小把炒毛嗑,却让他们眉开眼笑,对周晚晚由不敢接近到能腼腆地拉着她跳房子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周晚晚陪着周晨在教室里值日。跟周晨一个值日小组的侯雪芳走过来,“你带着你妹妹先走吧,不用干了。”
“那不行,咱四个人的活,我咋能偷懒。”这点活对周晨来说完全不算事儿,而且他也不想占同学便宜。
“你们都走吧,不用你们干了,以后值日你们也不用留下来,放学就走吧。”侯雪芳对几个一起值日的同学挥挥手。她是少先队的小队长,这一挥手还蛮有派头的。上学期跟她一个值日组的同学都知道这事儿,现在重新分了组,她还得再说一遍。
周晨还要推辞,徐淑菊拉了他一把,示意一个小组的夏广才一起走。
走出教室,周晨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留她一个人能行吗?以后都让她一个人干?那多不好。”
“她想选少先队大队长,正表现呢。咱可别没眼色,咱又不想当官儿,跟她抢啥?再说了,不让咱干还不好?”徐淑菊好像对侯雪芳有不小的意见,帮她干活都讨不了她的好。
“官儿迷!”徐淑菊又不屑地加了一句。
“她让咱走,那活儿也不是她自个干。”一直沉默寡言的夏广才也开口了。
“那谁干?”徐淑菊非常好奇。
“她哥。有一回我把铅笔盒拉学校了,回来拿,看见天都快黑了,他哥在班级里扫地。第二天她说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夏广才怕两人不信,又找证人,“真的,咱班柳大有也看着过,不信你们问他。”
“她哥不用上地干活?这老远还得跑来给她值日?”侯雪芳家在新立屯,就在小寒山边儿上,离学校八里多地呢。
“咋不干活,他哥放工以后来的。我看他裤腿上都是泥,还带着铁锹。”
“她咋不知道心疼她哥?”周晨也开始看不起侯雪芳了。
“我要是敢这么支使我哥,我奶得打死我,我哥也不带帮我干的。”徐淑菊还真是有点羡慕侯雪芳有这么个好哥哥了。
“他们家人才不管呢,他们都把她哥当牲口使。”夏广才知道不少内幕,“我二姨就在新立屯住,说她哥是捡来的,捡来的时候都八岁了,这些年就给他们家干活,不让吃饱,还总挨揍,遭老多罪了。”
“他们家人可真坏!”
……
第一二九章久违
周晨和周晚晚回到家,很难得地看到了周春喜,他现在正笨手笨脚地点灶坑,准备热猪食,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喘气声,像是有什么堵着,呼吸都困难。
周家刚抓了两只小猪崽,每天至少要喂三、四顿。平时都是周霞和周玲喂中午这一顿,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周春喜没去地里干活,竟然在家喂猪。
周春喜蹲在那的身体瘦骨嶙峋,他本来生得高大,站起来有一米八十多,可是这几个月来,他反反复复地生病,又挨了好几场批斗,现在整个人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灰黑,眼窝和脸颊深深地陷了进去,看着非常吓人。
周晨抱着周晚晚看都没看周春喜,直接进屋。自从周春喜说李贵芝给工作组作证害死李秀华是没存坏心以后,周阳三兄妹就完全不搭理他了。
周晨刚给周晚晚洗完脸,就听外面哐啷一声响,接着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然后水又泼出来的声音。
周晨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帮妹妹洗手,一点出去看看的意思都没有。
“啊!!着火啦!!”没安静多久,厨房就传来了周霞的尖叫。
周晨把妹妹放到炕上,叮嘱她绝对不许出来,才往外面跑。
沈玉芬也一起跑了出去。
厨房里,周春喜晕倒在灶坑门旁边,身下是烧着了的麦秆,幸亏他倒下的时候碰倒了猪食桶,一捅猪食都撒在了他的上半身,头才没被烧着。可是他的手却伸进了灶坑里,等周晨把他拖出来的时候,手和半个胳膊已经烧黑了。
周春喜还是昏迷不醒。沈玉芬和周晨都没办法。只能先把他抬到炕上,再去找人。
周晨先回屋好好交代了妹妹几句,才跑出去找周家的人。这种时候,周晨还是选择了帮周春喜。周晚晚也觉得应该帮他去找人,如果周春喜这次因为周晨不肯伸出手帮他死了,那周晨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这无关对错,只是善良的人内心深处的一个底线问题。周晚晚的底线是不亲自动手杀人。那周阳和周晨的底线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论什么事,让自己以后想起来不后悔,不内疚。
很快的。周春亮、周春来、李贵芝和周阳都回来了。
周春喜还是昏迷不醒,手上和腿上的烧伤又非常严重,必须得马上送去公社卫生所了。
周春来和周春亮背着周春喜走了,李贵芝也哭着跟去了。周阳在屋里抱着妹妹安慰弟弟。没有跟着去。他现在只关心别吓着弟弟妹妹,别人没有他也一样过日子。不用他操心。
当天晚上,周春来几个就回来了,周春喜躺在一辆架子车上,手脚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崔大夫说了。卫生所只有烫伤膏,专业的消炎药都很少,如果怕治不好就去县医院。如果不去就回家养着吧,在卫生所待着也没用。
周春喜早就醒了。疼得呲牙咧嘴,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滚。李贵芝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旁边哭。
原来,今天中午周春喜就在地里晕倒了,被送回来以后,在炕上躺着,后来听周霞和周玲吵架,都不想去喂猪,他就强撑着去热猪食。
“你们这两个白吃饱!要你俩有啥用!连个猪都不能喂!你俩还没有我那猪值钱呢!”周老太太骂的是两个人,却只有周霞一个人挨她的揍,周玲躲在里间不出来,她根本就不敢进去。
周老太太天黑了半天才回来,这些天他们一家三口简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今天二赖子给生产队出主意,让他们去翻地。那地才化了薄薄一层,下面都冻得结结实实,哪能翻得动啊?
可人家让他们去翻,他们就得去翻,翻了一天,半亩地都没翻出来,这就成了偷懒耍滑的证据,被罚跪在满是冰碴的泥地里谢罪,一直跪到天黑透,看着他们的民兵累了才放他们回来。
周老太太心头的火正没处发,周霞就撞到枪口上来了,她和周红英联手,把周霞揍了个鼻青脸肿,又罚她跪大门口的泥水沟,让周霞也尝尝他们今天受的罪,两个人心里才好受点。
周霞跪到半夜,偷偷跑回来睡觉,被周红英又揍了一顿,撵出去接着跪。
周霞在大门口嚎啕大哭,“大哥!二哥!你们救救我吧!我活不下去了!你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死啊!我是你们亲妹妹呀!”
周阳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周晨用手捂住周晚晚的耳朵,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不让她听见,也不让她看。
周霞喊了半天,估计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还是不肯停下来,“大哥!大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吧!我就要被他们磋磨死了!你们自个享福,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死呀!我死了,妈也得心疼啊!我们是一个妈生的啊!”
周霞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寂静的夜里,她凄惨绝望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就要给磋磨死了!妈!你看看我吧!没人管我,没人疼我,我就要死了!妈呀!”
周阳忽然腾一下坐起身,披着棉袄就冲了出去。
周晨和周晚晚都僵了一下。他们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周阳还是对周霞心软了。
周晚晚把头抵在周晨的胸膛上,心里有一瞬间的迷茫,如果周阳让她接受周霞,她要怎么办?
周晨抱着周晚晚头的手也松了下来,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许叫我妈!你不配!你这个白眼儿狼!你害死了我妈!我妈要是活着绝不会认你!我们也不会认你!你死了也是自个找的!你活该!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报应!”
寂静的夜里,周阳撕心裂肺的吼声如一道道春雷炸响在周晚晚和周晨的耳边,让他们像熬过了一个隆冬的小树,终于盼来了久违的春天。
“不许再叫我妈!你要是再敢打扰她的安宁,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周阳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余怒未消,把里外屋的门摔得乒乒乓乓响,周家却没人敢吱一声。连南炕的周春亮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沉默。
周霞不嚎了。夜终于静了下来。
周阳一掀北炕的幔帐,就见弟弟点着一盏红灯笼等着他回来。暖暖的灯光把兄妹三人的这一方小天地照得倍加温馨,弟弟晶亮的黑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跳动着喜悦的光芒。妹妹笑眯眯地从他的被窝里抬起头,满脑袋的小发卷都欢快地摇晃,“我给大哥暖被窝儿!”
周阳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有了这盏温暖的烛光和这两张欢快的笑脸。外面多少凄风冷雨他都能挺过来。
周阳笑笑地看着妹妹,“你是不是尿炕了?被大水冲过来的吧?”
周晚晚依然欢快地笑,现在什么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二哥尿炕了,把我冲过来的!”
周阳把妹妹塞进被窝里,自己也钻进去,“那我们囡囡今天就跟大哥一被窝儿吧!以后也不回去了!”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对周晨笑。周晨翻了个白眼儿,“你就跟着大哥吧!看我明天早上还管不管你吃饭穿衣裳!”
“怎么办?大哥不会梳头啊?!”周阳认真地问妹妹。
“明天早上再说吧!”周晚晚还是抱着周阳不撒手。
周晨和周阳都笑了出来。这个小丫头从来都不让自个吃亏呢!
兄妹三人笑闹了一会儿就睡觉了。
周阳一直轻柔地顺着妹妹的小卷毛,直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轻柔,他才低低地对弟弟说道:“大哥让你们伤心了。”
周阳用的是肯定句。他没说为了什么事,周晨却完全明白周阳话里的意思。
“没有。大哥是太在乎亲人了。如果大哥跟他们一样。心里只有自个,那我和囡囡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我们不能受了大哥的恩再嫌大哥对别人好,我们是妈和大哥教出来的。不会那么没良心。”
周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么烫。那么汹涌……
第二天傍晚,钱刚和钱铁又一次来到了周家,周红香实在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只能再次求助周老太太。
自行车的失主等不来赔款,把她告到了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领导二话不说,就把她当月的工资赔给了失主。并且承诺,以后周红香的工资都给他,直到赔完三百块钱为止。
人家失主说了,他的自行车是永久牌的,有自行车票还得一百三十块,没有自行车票三百块钱都算便宜的了。要是钱家觉得不合理,那就赔给他一张自行车票,再马上拿出一百三十块钱来。
自行车票那是多紧缺的东西,一个大型国营单位一年也就那么几张,周红香这种身份一辈子都轮不到他们呀!
所以周红香只能认倒霉。三百块钱,那是他们家十一个月的收入啊,没有这钱,他们一家六口就得喝西北风!
钱守义现在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关心,特别是出了自行车这件事以后,他更是除了打人根本就不搭理家里的老婆孩子了。一群没用的货!就知道闯祸!他恨不得打死他们!
周红香这次把两个儿子派过来,一是催周老太太赶紧想办法,二是让他们留在三家屯,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到秋还能发点粮食,也算是有点指望。
钱刚和钱铁当然不愿意,可是家里没吃没喝,父亲打人,母亲就知道哭,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外面一起混的朋友听说他们倒霉了,都躲得远远的,他们没办法,只能先回姥姥家躲一段时间。
也就是在这时候,周老太太才知道,她让周春来去给周红香送去的那二十块钱并没有送到,被沈玉芬半路给截下来了。
周老太太拿到那二十块钱时,周春喜病恹恹地一天没精神,周春亮躺在炕上昏迷着,周老太太只能派周春来去给周红香送钱。
沈玉芬把周春来身上的二十块钱搜了出来,说啥都不给他了。要钱没有,你非想要,就把我和儿子的命拿走吧!我俩两条命一起抵你的钱!
“你这让我咋跟娘交代呀!”周春来为难极了,把钱抢回来,以沈玉芬的脾气,真有可能跟他拼命;不抢回来,跟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没法交代。
“你要是还要老婆孩子,就听我一回。我啥都不用你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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