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三儿来不及顾及他小男子汉的面子,一出来就直奔周晚晚,“囡囡,他们咬你了没?”
几个人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问愣住了。
“我娘说了,你们家是吃人的地方,你跟我回家吧,我怕他们趁你睡觉咬你!”赵小三儿不放心地围着周晚晚转了一圈,还想去掀她的小棉袄,被赵二栓一巴掌打了回去。
赵大壮兄弟俩被弟弟的口无遮拦说得脸红了一下,赶紧跟周阳解释:“你们家的事儿屯子里都传开了,我娘没别的意思,就是替你娘不值。”
“这么快……”周阳被忽然提到母亲,有一瞬间的愣神,喃喃地应了一句。
“现在全屯子都传得沸沸扬扬。谁都没想到是你们自个家里人搞的鬼!”赵二栓要比他大哥直接多了,“当时工作队来咱大队,就说秘密举报,秘密谈话啥地,捂地可严实了,你娘出事儿了大伙也猜不着是谁背后干地,可咋地也不能往你们自个家人身上想啊。这回知道了。可算老天有眼!你说吧。咋办?你说揍谁我绝不含糊!”
“不用,”周阳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老天有眼。他们早晚得遭报应。”
“那得等到啥时候去?”赵二栓一直是个急性子,“万一老天不报应他们呢?”
“老天肯定得报应他们!”周阳笃定地说道,“早早晚晚地事儿,万一报应来得太晚。我们等着急了就自个动手。”
“行!到时候你叫上我!”赵二栓豪爽地一拍周阳的肩膀。
“囡囡,你上我们家去吧!”赵小三儿趁着哥哥们说话。把周晚晚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怕他们吃了你。”
周晚晚摇了摇头,看着赵小三儿养出点肉的脸露出暖暖的笑。
“实在不行,”赵小三犹豫着瞄了一眼周阳。下了很大决心,“实在不行你大哥和二哥也去我们家,让他们跟我大哥一被窝儿。”他大哥的被窝儿可不是他想钻就能钻进去的。这个待遇对赵小三儿来说已经是很高的待客标准了。
赵小三儿一直对周晚晚的两个哥哥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俩人就是他认妹妹路上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啊。自从周晚晚说他还没有她大哥的大腿高。赵小三儿每次见到周阳都会下意识地去跟人家的大腿比比高,可惜每次都非常受打击……
所以赵小三儿同学最不愿意跟周晚晚的俩亲哥哥相处一室的,今天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已经算是牺牲很大了。
可惜周晚晚没心没肺地不买账,一点都没因为他这巨大的牺牲而动摇。
“这是啥?”周晚晚戳戳赵小三儿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小布包,软软的,看样子是食物。
“包子!大萝卜猪肉馅的白面大包子!”赵小三儿马上被转移到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给周晚晚献宝,“可好吃了!我给你省下来两个,我娘又给我多带了六个,你吃吧!”
赵五婶勤快,赵五叔体格好,他们家的日子在村里算是过得不错的,今年也杀了年猪,有二百斤呢。但有肉的白面包子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一年都难得吃一次的好东西,赵小三儿和赵五婶这么惦记他们兄妹,周晚晚非常领情。
“快吃吧,还热乎呢。”赵大壮拿了一个包子塞到周阳手里,“赶紧吃了,别留着了,看再留不住。”
这个留不住,当然是指会被周家其他人抢去。
“大点口咬!嗷呜一下,就咬着馅了!”赵小三儿不由分说,拿起一个包子就递到周晚晚嘴边,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几乎有她的脸大,都杵到周晚晚鼻尖上了。
“你咬啊!可好吃了。”看着周晚晚盯着面前的大包子都要看出对眼儿了,可就是不下嘴咬,赵小三儿可着急了。
“我还给你留了一个白馒头,好几块肉,还有一个糖包子,我娘不让我出来玩儿,我没法给你送来,都放雪堆里冻着呢,”赵小三儿趴在周晚晚耳朵边小声说道,“你吃吧,别舍不得,我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赵小三儿自认说得隐秘,其实早被一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听见了。赵二栓心直口快,一拍弟弟的后脑勺,差点把他拍个跟头。
“这小子,吃点好东西就跟耗子似的到处挖雪盗洞藏起来,你可不是埋了那么点东西吧?不是还有姥腌的半碗山丁子(一种酸甜的小野果),一大把苦菇娘,好几根甜高粱(北方的甘蔗,比甘蔗细小,长得跟高粱相似)?”
赵小三儿被他二哥揭了老底,气得攥紧了小拳头,“你咋知道?你是不是偷吃了?”
“你那点东西一天换八个地方,倒腾得全家都头晕,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赵二栓哈哈大笑,一看就是平时没少欺负弟弟。
赵小三儿又丢脸又生气,眼里都泛起水光了。
周晚晚看不下去了,赵小三儿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变成小耗子的,她再袖手旁观就太不仗义了。
“我也给你留了好吃哒!”周晚晚拉着赵小三儿往炕梢跑。从箱子里翻出沈国栋送过来的零食。
赵小三儿被一堆花生、糖果、糕点、葡萄干闪花了眼。这些东西好多他见都没见过呀,这可比他给囡囡留的家里出产的东西好吃多了!
赵大壮也被周晚晚拿出来的东西惊着了,这可不是小孩子之间你吃我一口我吃你一口过家家的事了,他站起来就要过来阻止你一个我一个分糖的两个小孩。却被周阳一把按住。
周阳笑笑地看着炕梢的两个小娃娃,对赵大壮摇摇头,“都是小孩子,我妹妹难得有个能玩儿到一起的。让他们玩儿去吧。”见赵大壮又要站起来反对。周阳又把他按了回去,“咱都别这么外道了,要不你们的包子我也不能吃了。”
赵大壮想了想就笑了。在周阳的肩上捶了一拳,“行!谁都别外道!”
赵二栓也笑着冲赵小三儿嚷嚷:“三儿,你这个妹妹可没白认!你是不一早就知道人家有好吃的呀!”
赵小三儿一听就委屈了,拿糖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甜高粱甜不甜?”周晚晚赶紧转移赵小三儿的注意力。再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葡萄干。
“甜!”赵小三儿眼睛亮晶晶地点头,也不知道说的是甜高粱还是葡萄干。
周晚晚跟赵小三儿分完糖。跑过来往她大哥嘴里塞了一颗糖,又给赵大壮手里塞上一颗,看都不看赵二栓。
“囡囡,咋没有我的呀?”赵二栓越看周晚晚越喜欢。忍不住就要去逗一逗,“你给我们家三儿当妹妹了,也得管我叫哥哥呀。”
“不要你当我哥哥。我大哥、二哥从来不欺负我。”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傲娇地不肯正眼看赵二栓。
“我也没欺负你呀!”赵二栓冤枉极了,苦着脸逗周晚晚。“你不搭理我,我心里老难受了。”
“你欺负赵小三儿了!他心里也老难受了!”周晚晚一甩满脑袋的小发卷儿,不肯再搭理目瞪口呆的赵二栓了。
周阳和赵大壮看着吃瘪的赵二栓哈哈大笑。
赵小三儿更是美得摇头晃脑。他妹妹太好了!给他留了这么多的好吃的,还帮着他打赢了他二哥!
赵大壮兄弟三个在周家待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周晨回来才走。
赵小三儿又哭又嚎甚至前所未有地耍起了驴脾气,在炕上直打滚,非要带周晚晚回家。最后被赵二栓拿大棉袄一裹,不管不顾地提溜着回家了。
赵大壮知道周晨补课的事,主动把他用过的一到四年级的课本都给周晨送了过来。
有了这些课本,周阳几个的学习就更有系统性了,赵大壮着实帮了他们不小的忙。
第九十六章徐大力
周晨拿去李老师家的十个鸡蛋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李老师说啥都不要,李大娘还抱着我哭了一通。说咱仨命苦,让我以后啥时候想学就啥时候去……”
周晨说起这些声音低低的,从赵五婶一家到李老师和李大娘,他们从陌生人身上得到的善意越多,对周家人的冷漠、恶毒体会就越深。
“没事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谁对咱好,咱都记着,总有一天得报答人家。”周阳怕李老师不肯收东西,弟弟再去学习有负担,赶紧开导他。
“嗯!”周晨郑重地点头,“好坏咱都记着!”
下午周晨开始教周阳识字,周晚晚在一边听着,觉得周晨真是聪明,上午那么点时间,就学了二十多个汉字,记得特别准,组词、造句没有一点错误,给周阳讲得明明白白,俨然一副小老师的样子。
北方的腊月天,天黑得特别早,下午五点多天就已经擦黑了。沈玉芬刚熬好小米粥,周春喜和周春来就闯了进来。
厨房昏暗,又有蒙蒙水汽,两人穿着厚棉袄带着狗皮帽子,又用围巾包住头脸,黑乎乎两个大狗熊一样忽然出现,吓得沈玉芬妈呀一声,差点就把手里的咸菜疙瘩扔过去。
周春喜和周春来脸色灰暗,嘴唇干裂,进屋说话都费劲。他们也不怕烫,稀里呼噜一人喝了半盆小米粥,又吃了五六个馒头总算缓过来点,这才开始用正常速度吃饭,也有力气说话了。
原来昨天周春发打到干岔河水利基建队的电话他们接到话务员的通知了,可是线路不好。话务员也只听到家里出事儿了,至于谁出事儿了,出啥事儿了,都没弄明白。
兄弟三人赶紧去请假,可是基建队赶工期,队长说啥都不准假,要走可以。耽误一天扣两天的工分。周春来担心要生孩子的沈玉芬。是一定得回来的,周春喜和周春亮一商量,周春喜担心妻女。最后也决定回来,周春亮怕回来周老太太不高兴,就留在了基建队继续干活。
请下假来已经是晚上了,周春来和周春喜不敢耽误。马上就动身回家。没有顺路车,他们兄弟俩在大雪地里走了二百里地。将近一天一宿,中间只在一个供销社要了一碗凉水噎下去两个干巴饼子,这才赶在今天晚上到了家。
等两个人一脸不可思议地弄清楚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当然。事情经过周春发的口,就变成了周老太太一手遮天私下换亲,周平嫉妒周娟找了好婆家。非要往她头上栽赃。至于周红英举报,李贵芝作证的事。与他没任何关系,他倒是实话实说了。
“这,这真是作孽呀……”周春来长叹一声,把头深深地低了下来。谁都不知道他这声作孽说的是周平换亲还是李秀华的惨剧。
周春喜的手神经质地在膝盖上来回蹭着,张了几回嘴都没能出声,最后终于看着周春发问出一句:“娘,咱娘现在咋样了?”
周春发卷旱烟的手抖了一下,刚刚卷成形的纸卷又松了开来,细碎的烟叶掉了一地,“还能咋样?公社的公安都来了,这咋地也得是个批斗,说不定还得各个大队游街,整不好扣个坏分子的帽子,咱老周家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
周春发忽然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冲周春喜嚷道,好像周老太太走到今天的境地都是周春喜一手造成的一样,“你说你,儿子养不出来,整俩闺女也是糟心地货!净给家里惹祸!你闺女惹得烂摊子,你自个收拾去吧!”
周春发一甩袖子进了东里间,谁都没发现他在看到周春喜愧疚的神色时松下的那一口气。
周春来见周春发准备甩手不管,马上急了。家里就周春发一个人跟公家人打过交道,他这一不管,他们几个走到哪都两眼一抹黑的老农民,这事儿可咋办啊?
沈玉芬马上拽住了周春来,“春来,孩子刚才踢了我一脚,我有点站不住了。”
周春来赶紧先顾媳妇和孩子,饭也不吃了,手忙脚乱地把沈玉芬扶回了西屋。
周春喜看着先后离开的大哥和四弟,茫然地张了张嘴。
周老头在炕沿上把烟袋锅子磕得梆梆响,完全无视脑袋肿得猪头一样的周红英被镇醒,手一挥,“不早了,睡觉吧。”
周老头一声令下,本来想走又不敢走的周富兄弟俩如蒙大赦,马上就跑了。
周富直到躺到炕上,心还扑通扑通地跳,他是真怕他二叔回来揍他一顿。要是二叔揍他,他于情于理都啥也说不出来,就只能生受着……
周富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南炕母亲和妹妹痛苦的哼哼声心又提了起来。二叔这一关是过了,可还有三叔那一关呢。
不管咋说,周平换亲的事是没成,二叔最多也就揍他们一顿。三婶可是人都没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还不知道到时候咋跟三叔交代呢……
周春喜在漆黑的屋里坐了半天,周围慢慢响起长长短短的鼾声,南炕上疼得睡不着的周红英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最后气急败坏地朝挨着她躺着的周霞狠狠地踢了两脚。
周霞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任周红英踢打,直到她踢完消停了,周霞才在被子里轻轻地翻了个身。
周春喜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已经累极,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空荡荡的北炕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还被关在公社的周老太太,马上摸索着走出东屋,看见厨房的亮光楞了一下。
周晨在煮地瓜,晚饭没带周春喜和周春来的份,他们吃了周阳兄妹三人就没得吃。周晨只能自己再重新做。
“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跟周晨说些什么,两人都望着对方沉默着。
“小二。好了没?我烧火,你去逗逗囡囡,别让她犯困,要不一会儿又不好好吃饭了。”周阳走进厨房,隔着水汽,厨房又昏暗,他根本没看到沉默地站在阴影下的周春喜。
“三乐。还有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周阳兄弟俩,手又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抹来抹去,“你二伯娘。你二伯娘她肯定不是故意地,她没坏心……”
“嗯。”周阳含含糊糊地应了周春喜一声,母亲已经去世了,一句没坏心就完事儿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但兄弟俩听出了周春喜话里对李贵芝的维护。也就放弃了跟周春喜说什么的打算,人家是一家人。说啥他都是向着李贵芝的,是非对错他们心里早有定论,没必要跟他争。
周晨却应都懒得应,转身就离开了厨房。妹妹还一个人在屋里呢,他得赶紧回去看着。
周晨走了,周春喜觉得他还应该跟周阳说点什么。周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沉默地烧着火。
“你爹,你爹不知道出了这事儿。要不,要不他肯定回来。”周春喜觉得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替周春亮解释一句。
“人家都通知说家里出事儿了,我爹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几个?”关键时刻周阳还是对父亲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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