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就这样辗转于各个民工团,修河堤、挖梯田、开荒,几乎所有最苦最累的活都干过了。
她的拼命和狠劲儿被县里妇联看中,提拔她成为县里民工团的妇女骨干,把民工团的铁姑娘队和妇女先锋队都交给她带。
从此,一年四季,周平都在各个工地干着做苦、最累的重活,心里却无比满足。
现在干的活虽然又苦又累,跟周家比却简直如同天堂。她能吃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有工资拿,自己挣钱自己支配。
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在周平这里却幸福得半夜都要笑醒。
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在工地有多苦多累,工作积极,干劲儿十足。也就是她这种多年如一日的干劲儿,感动了同为民工团骨干的男队队长程玉林。
程玉林也是农民出身,也在各个工地辗转多年,相似的出身和经历让两人很快走到一起。婚后相处也很融洽。
“这次回来,是参加‘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大会战的,修了这么多年河,这回修到咱们家门口来了!”
周平慈爱地注视着周晚晚,不像一个姐姐,倒更像是一个母亲,“走了这些年,也该回家看看了!我们囡囡都长这么大了!”
周平意犹未尽,沈国栋却再无耐心。这个周平算哪棵葱?弄得好像她跟囡囡亲密得不得了似的!
沈国栋不太了解周平,但是就凭她姓周,他就有一万个理由排斥她。
所以周晚晚很快被沈国栋带走了。
望着周晚晚离去的背影良久,周平若有所失地跟程玉林嘀咕,“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亲人了。”又期待又酸涩,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已经开始大半年了,要将干岔河改道前的旧河道重新清理、拓宽,中间再修筑几座水库,然后重新引入河水,灌溉两岸农田,让北方的大地“塞北变江南”。
绥林县区段有一座水库,就在向阳屯上游不到十里的小铺屯附近,大批的民工团也陆续来到那里,成为绥林县境内最大的民工聚集地。
工地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激人奋进的诗篇和欢快的音乐,“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造福千秋万代”的标语贴满工地,彩旗飘飘,激人奋进。
劳动的号子雄壮有力,每个人都受到感染,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能使大地旧貌换新颜,能改天换地把地球捅个大窟窿!
先期进驻的民工团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劳动了,陆续赶来的各支队伍也争先恐后参与进来。
周平他们到达的当天就开始紧张的会战,根本没来得及回家去看看。不过她还是在人群中认出了周阳。
二道坎大队这次在民工分配中占了大头,不得不在庄稼除第一遍草的关键时期派出几乎全部的壮劳力去参加会战,这让老队长站在生产队的院子里骂了好几天娘。
周阳和墩子作为第七生产队干活最厉害的两个人,当然必须得去。
他们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出民工,会在工地上遇到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熟人。
他们先看到了沈国红。
沈国红自从四年前被沈国栋打折了腿,大部分时候都在家养伤。
本来她的伤势没有这么严重,最多卧床一年基本就会好了。
可是她躺不住,刚养了两三个月就偷跑出去参加革命活动,还不管不顾地“挑大梁,担重担”,光脚跳到满是冰碴的水田里去帮人翻地,导致伤势急剧恶化,差点瘫痪在床。
全家人费心费力把她的腿抢救过来了,她却还是不安分,刚好一点就嚷嚷着要与革命意志不坚定,本位主义的父亲和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母亲划清界限。
沈源夫妻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一阵风似地在家里乱砸一通,再一阵风地跑出门脱离了他们“落后腐朽的家庭”,去农村插队了。
现在的沈国红,眼睛浮肿,脸色黑黄,干劲儿十足地参加了知青铁姑娘队。
“她这到底是在图个什么呢?”墩子非常困惑。
然后他遇到了更让他困惑的郭克俭。
郭克俭竟然放弃了能让他获得政治资本的青年突击队,选择下乡当一名普通知青。
“那他这些年的罪不是白遭了?”墩子越来越不明白。
所以,当看到周平在周阳面前又哭又笑的时候,墩子一点都不奇怪了,虽然他并不太清楚周平的事。
这个工地就是个让所有人不正常的地方,他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墩子注定要食言了,他会见怪不怪那只是因为这些人还不是那么太让人奇怪。
当他看到赵宝生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几乎要咆哮了,“这小子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别人,他脑子让驴踢了吗?!”
第二五一章孽缘
赵宝生的脑子确实有让驴踢了的嫌疑。几乎所有人都搞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笨。
他下乡的时候十六岁,年纪确实不大,可是比他小的知青也不是没有,谁都没像他这样磕磕绊绊了一年多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
农活还跟刚来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任何进步,做人又有一些书呆子气,无论是跟房东老伍头一家还是跟一个屯子里的知青,都处得不怎么好。
今年年初,老伍头的儿子准备结婚,通知他搬家腾房子。队长带着他全队走了个遍,却没找到住处。
现在的知青可不像去年他们刚来的时候那样受欢迎了。几乎所有接待知青的人家都大大小小地跟他们闹过矛盾。
而且,最主要的是,知青为期一年的补助到期了,他们现在跟普通农民一样,挣工分吃饭,没有一点经济上的优势了。
挣得少,花得多,事儿也多,观念又严重冲突,知青与他们的农民房东之间的矛盾马上激化起来。
所以给赵宝生找住处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队长又一次找到了周阳,希望他能暂时接收一下赵宝生,等忙过了春播他马上在队里给他想办法,到时候就让他搬出去。
周阳摇头,这绝对不行。他当然知道,这个暂时接收只要他答应了,马上就会变成长久接收。他们家不能住陌生人,这个是他们的底线,谁说什么都不行。
可是赵宝生却黏上了周阳。可能是周阳平时在队里干活的时候对他有过不少照顾,让他觉得这是他可以抓住的一根稻草。
也可能是周阳是他来到这里插队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对他和颜悦色的人,即使是拒绝他。周阳也是很认真地找他解释,不是他对他本人有意见,也不是他不想帮他,是他们家情况特殊,不只是他,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答应。
那种从内心深处表现出来的尊重和善意是赵宝生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所以他更加喜欢接近周阳。在生产队干活,总是喜欢跟在周阳后面,休息的时候更是不离他左右。
并不是为了让周阳照顾自己。赵宝生好似有雏鸟情节一般,只是单纯地喜欢跟着周阳而已。
周阳能给他从来没在别人身上体会过的包容、温暖、友善和尊重,而且,他还学识丰富。言语有趣,跟所有他见过的农民都不一样。
甚至他们学校里的很多老师都没有周阳知道的多。更别说他身上的风度和涵养了。
所以当知道周阳等人要被派来修水库的时候,赵宝生强烈要求一起来。
老队长马上同意了。不只赵宝生过来了,队里所有的知青也都被派了过来。
在队里他们也不顶事儿,农活干得还不如十三四岁的孩子。老队长很高兴能把他们打发过来顶个人数。
在赵宝生的强烈要求下,他被分到了周阳他们这一组。
只要赵宝生不住进家里,不打扰他们兄妹的正常生活。周阳一点都不介意在干活时照顾他一下,平时相处对他态度也不错。
周阳做大哥做成了习惯。心地又善良柔软,在可以通融的范围,他一向是很好说话的人,可能这也是赵宝生一直黏着他的主要原因。
但是,周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心软,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在他们来到工地的第二天,周阳终于对赵宝生的笨拙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带着他干活,除了拖后他们这一组的进度,还会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周阳简直是眼看着这一组的凝聚力在慢慢流失,如果不赶紧想办法,他们很快就会因为赵宝生的存在而成为一盘散沙。
作为小组长,又是把赵宝生带进来的人,周阳责无旁贷地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这些年,周阳兄弟几个算是整个公社的名人了,有能力,性格大气,为人和善,又是每年公社篮球队的主力队员,颇认识了不少朋友,社会关系绝非一般农民可比。
所以,知道周阳需要帮忙,跟他一起在公社篮球队打球的王军勇马上找到了他。
王军勇是公社食堂的采购员兼会计,现在被借调到水利基地协助工程队的会计管采购,看着管的事儿不多更没什么官职,人面却很广。
他马上给赵宝生安排了一个给工地食堂挑水、劈柴干杂活的差事,既解决了周阳眼前的麻烦,也算给赵宝生找了一个合适的去处。
虽然已经十七岁了,赵宝生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少年人模样,干工地上的活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实在是非常困难。
好几次,他挑着两筐土爬坡,连人带筐一起滚下来,狼狈又危险,让周阳看得非常不忍心。
周阳以为给赵宝生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他就不会再黏着他了。可是赵宝生却不这么想。
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干上这个轻松让人羡慕的活是谁帮的忙,心里更加感激周阳,有事没事总是往他身边凑,非常关注周阳的情况。
所以,当他在食堂里听到工地那边喊“塌方了”、“死人了”时,马上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塌方的断崖边一片混乱,在断崖底下挖土、砸石头的人们潮水一样往外跑。塌下来的土和石头在断崖下形成几个小山包一样的大土堆,有人疯狂地挖土抢救同伴,更多的人扔下手里的东西自顾自地奔逃。
山崖上,陆续还有小规模的塌方发生,沉闷的轰隆声和浓重呛人的灰土烟尘让场面更加恐怖而慌乱,也让人们内心的恐惧更甚,更不顾一切地逃命。
只有赵宝生逆着人流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周阳的名字。好几次,他都被人群撞到。不管不顾地踩踏。
赵宝生一改平时的文弱,疯了一样推开冲撞他的人,用一股自己都吃惊的蛮力爬起来,毫不犹疑地接着往塌方的中心跑去。
跑到塌方的巨大土堆旁边,他抓住一个拿着铁锹疯狂挖土的人,嘶喊着:“阳子哥呢?周阳在哪?有没有受伤?!”
那人满头满脸的尘土,耳边鲜血和泥土混着的污迹流进衣服里。也跟赵宝生疯狂地嘶喊。“救人!快!挖土救人!”
赵宝生一听就慌了,左右看了看,抓起一把铁锹就跟那人一起拼命地挖土。
一边挖。还一边叫着周阳的名字,眼泪和鼻涕在不知不觉间糊了一脸。
两个人刚挖了几下,又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塌方,眼看着他们站的地方就要被石头砸中。那个人扔下铁锹就跑,顺手也拽了一把赵宝生。
幸亏这个人拽着赵宝生跑了一段。否则他就会永远被埋在石头和尘土之下了。
可是就是这样,他也受了严重的伤,大腿骨折,身上多处砸伤。被送到了县医院。
很快,几乎工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个知青为了救周阳而被砸成重伤的事。
周阳和墩子相视苦笑,流言就是这样。当事人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会被扭曲成什么样。
而且,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不看过程。只说因果,还真就是这样。
周晚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四天以后了,周阳周末去沈爷爷那看她,才跟她说了这件事。
周晚晚沉默了半天,面无表情,心里却对命运的轮回感慨万千。
这一年左右,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沈爷爷的小院儿里,周阳和墩子每次来看她,兄妹之间的话说也说不完,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说其它的人,她竟然不知道,赵宝生竟然已经缠上了周阳。
前世,赵宝生也是因为这次的事缠上了周阳,继而跟他们兄妹熟悉起来,才有了他们后来的孽缘。
今生他们又经历了这次塌方,只不过这次不是周阳救了赵宝生,而变成了赵宝生犯傻黏上了周阳。
既然是孽缘,从一开始就要死死掐断,绝不给它一点继续下去的可能。
周晚晚决定去医院看赵宝生。治好他的病,然后彻底踢开他。
今生,周晚晚不会给他和他们一家人任何接触周阳的机会,更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再去压榨欺负周阳的可能。
前世,周阳在塌方中救了赵宝生,马上被他像今生一样缠上。
后来,在周阳的极力推荐和奔走下,赵宝生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全大队唯一一个学习赤脚医生的机会,从而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有时间和精力学习功课,在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
他的大姐赵宝华,在回城准备接父亲班的前夕,被揭发曾经私下买鸡蛋,投机倒把,马上就要被取消回城资格,赵宝华走投无路,求到他们兄妹头上。
那是1979年的事了,周晚晚跟赵宝生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们的事遭到赵家全家的激烈反对。
周阳为了帮周晚晚在赵家人面前争取机会,帮赵宝华承担下了私下买卖鸡蛋的罪名。
好在那时候这场红色革命已经结束,周阳才没被抓去批斗,但为了说明情况,还是在公社的小黑屋里被关了三天。
前世,直到周晚晚去世以后,她才从赵家人的争吵中知道,她的大哥,为了她能被赵家人接纳,瞒着她为赵家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委屈。
为了帮赵宝生得了肝炎的母亲偷偷买粮食和山货补充营养,他曾经拖着病腿大冬天守在路口等卖山货的人好几天;耽误生产队的活去他们家修漏雨的房子却连口水都不给喝;去周晚晚家做客,被赵宝华和赵宝莲私下里指着鼻子骂山炮……
周晚晚闭上眼睛,强忍住心里的滔天恨意。今生,她和大哥再也不会跟赵家人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他们再敢贴上来,那么,前世今生的账,就一起算算好了!
第二五二章随军
周晚晚要去医院会一会赵宝生的计划还没成行,他就出院回家了。
赵宝生这次算是工伤,水利工地那边报销所有的医药费,每天还有补助,生产队在他养伤期间给记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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