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栋兴致不减。几步蹿进厨房,把周晨啪地一下关在外面。“别进来了,你们就等着吃吧!”
沈国栋这几年厨艺进步神速,简直让当初跟他一起研究菜谱的周晚晚目瞪口呆,一样的起点,她现在还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理论阶段,沈国栋已经能脱离书本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了。
现在他一个小时做出四菜一汤已经是非常轻松容易的事了,而且因为不拘一格,什么菜都敢混着做,什么方法都敢尝试,让家里的餐桌上丰盛热闹,几乎总有惊喜。
所以大家都喜欢让他做饭。周晨在没发现他试图把妹妹惯成一只挑食的小猫之前,也是很喜欢让他做饭的,可惜,他很快就暴露了,做得再好吃也讨好不了周晨了。
今天沈国栋准备大展身手,给大家做几道京式家常菜。他脱了身上的白衬衫,九月的东北,他只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活。
周晨进去了两次,都被他推出来了,“我还能把厨房烧了咋地?你就老实地等着吃得了!今天让你尝尝首都人民都吃啥。”
还住在那两间小房子里的时候,他可不是曾经把厨房点着过!要不是当时家里水缸里存了满满一缸水,他们兄妹几个就得再经历一次大逃亡。只不过上次是水帘洞,这回就是火焰山了。
但是沈国栋这人心态特别好,他的糗事自己基本都不记得,你帮他记起来了他还能跟你一起当笑话笑一顿,所以周晨也就懒得提醒他了。
只用了一个小时,沈国栋端上来五个菜,一盆宫保鸡丁,一盆醋溜木须肉,一盆京酱肉丝,一盆锅塌豆腐,一盆三不沾。
家里四个正在疯狂抽个子的男孩,吃饭用小盆,装菜用中盆,正常大小的碗盘在他们家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晚晚面前一个精致小巧的粉彩莲纹小碗,碗里是大半碗状如鸡蛋羹的雪白色的食物,上面撒着核桃碎和五颜六色的果脯碎,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甜香扑鼻,还带着浓郁的果香。
“这个叫雪花桃泥,下面的是鸡蛋清做的糊糊,蒸熟了撒核桃碎,我还加了你爱吃的葡萄干,蜜枣青梅和杏脯,你尝尝!”
周晚晚就着沈国栋递过来的勺子小小的吃了一口,松软甜香,果味浓郁,还酸酸甜甜的,非常可口。
看周晚晚高兴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沈国栋的眼睛也亮亮的,又舀了一点喂过去,“好吃吧!我就知道你能喜欢吃!为了学这个,我把饭店那个胖厨子堵厨房里老半天!”
沈国栋自己也不动筷子,兴致勃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晚晚,看她吃得小嘴巴红嘟嘟油亮亮,小脸蛋粉粉嫩嫩,谈兴愈浓,把做这道菜的门道详细说了个遍。
他早忘了自己等了好几天,才等到前门饭店那个胖甜品师傅落单,然后在下班的厨房里偶遇他的仨徒弟,实打实地跟他们打了一场,最后还要忍着胖厨子油腻腻臭烘烘的满身肥肉听他磨磨唧唧哭哭咧咧地讲怎么做这道菜的恶心劲儿了!
当然,这些也不能跟小丫头说,太倒胃口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任沈国栋喂,偶尔还问一两个问题,引他说个不停,直到大半碗全喂下去,才笑眯眯地让沈国栋,“沈哥哥吃饭。”
沈国栋心满意足地叹气,看看,这就喂饱了!小丫头真是好养,给她爱吃的她不就不挑食了嘛!
周晨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又要拿白眼儿翻他了,“给她爱吃的她挑什么食?她挑的都是不爱吃的!”
沈国栋兴致勃勃地提筷子吃饭,一看桌子上的菜,傻眼了,“肉呢!!老子忙活了半天怎么一块都没有了?!”
墩子在沈国栋的注视下迅速夹起木须肉里的最后一块肉塞到嘴里,然后笑嘻嘻地让他,“大厨辛苦,多吃点别客气啊!”
周晨也笑得温柔极了,“沈国栋,你怎么不吃啊?快吃吧!你做得真挺好吃的!”
“操!老子吃个毛啊?一块肉都没有了!”沈国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喂周晚晚的时候周晨没来跟他抢人,周阳和墩子竟然也没跟他说话,原来都闷头吃肉去了!
不是说那大块狍子肉是留给他吃的吗?怎么他辛辛苦苦做好了连个味儿都没尝着?!
周晨抱过坑了沈国栋还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的妹妹,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儿,颇有些嫉妒她对沈国栋的亲近,“不是去年就不让喂了吗?怎么沈国栋喂你你就吃了?”
“沈哥哥走了那么久,他想我了。”周晚晚一点都不谦虚,乖乖地靠在周晨怀里对沈国栋甜甜地笑。
“想死我了都!”沈国栋特别诚恳地捧场,完全不在乎这小丫头刚才跟那三个没良心的一起坑他,“明天沈哥哥给你做熘鸡脯,听着是肉,可一点都不腻,你肯定爱吃!”
“沈哥哥先吃饭。”周晚晚指了指沈国栋一口都没动的饭菜,然后冲周阳笑,“没有肉。”
周阳笑着去厨房端了菜出来,“狍子肉没油水,凉了特别硬,怕你吃的时候不好吃,小二把菜给你留出来放锅里热着呢。”
第一九八章不说
沈国栋高兴得摇头晃脑,“还是家里好啊!我们家囡囡最知道心疼人了!”
墩子目瞪口呆,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明明是小二给他留的菜,怎么变成囡囡对他最好了?
周晨早习惯了沈国栋的没良心了,“凡是好事都是囡囡干的,凡是囡囡干的都是好事”,这家伙虽然没说出来,可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呢,谁都懒得搭理他。
大家吃完了饭,谁也没离开饭桌,都坐在那里笑呵呵地看沈国栋狼吞虎咽。
沈国栋吃饭一点都不耽误说话,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一路上的见闻,讲拥挤得行李架上都趴着人的火车,讲红卫兵“接待站”抢不到馒头饿哭了的熊包,讲路过承德时铁路两边寸草不生的高大石头山,讲地方粮票换省粮票再换全国粮票利润有多么可观。
他什么都讲了,就是不讲批斗,不讲破四旧,不讲“炮轰”,不讲“火烧”,不讲“揪斗”、“游街”,不讲被鼓励被合法化的“为所欲为”和“无法无天”。
他不讲,大家也不问,这个家里谁对那些都没有兴趣。
“饱了!”沈国栋风卷残云般把所有饭菜都扫进肚子,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老子他娘的再也不出去了!”
“沈哥哥留在家里给我讲故事!《七侠五义》还有挺厚没讲完呢。”周晚晚首先表示热烈欢迎。
这个动乱的年代,能安安稳稳待在家里是一件多么安全又幸福的事啊……她是胆小又没有抱负的人,只希望亲人能安全快乐。
沈国栋把筷子当惊堂木怕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拿腔拿调地开讲,“书接上回。白玉堂三探冲霄楼遭害,一封印信赵爵担惊!”
“沈哥哥还记得?!”周晚晚惊喜,离他走的时候讲到的这段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当时沈国栋对这些章回的名字非常头疼,照着念都嫌拗口,都是直接跳过去讲剧情的。
“真是难得,这么多掉书袋的字你竟然没搞乱顺序。”周晨也笑话沈国栋。这家伙经常把课本上的古文顺序弄个乱七八糟。把自己和别人都搞糊涂。
沈国栋嘿嘿笑,不说话了。
他当然都记得,在北京最迷茫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在家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仿佛被打上暖光的生活片段把他从痛悔中拉出来,让他头脑迅速冷静,让他目光清明。也让他重新生机勃勃。
临走前他抱着小丫头给她讲的故事,他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伴随着这些在心里默默发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誓言,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
今天情况特殊,周晚晚的午觉推迟了好半天了,现在危机过去。家人环绕,安全又温馨,她很快就困了。
周晨冲大家使了个颜色。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丫头觉轻,她睡觉的时候家里人自动噤声。连小汪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捣乱。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哥哥们不说话了,一边跟睡意对抗,一边还不忘替沈国栋操心,“沈哥哥去休息。”
最后面的两个字说完就睡过去了,尾音又轻又软,沈国栋的心也被绕得软软甜甜得几乎成了一汪糖水,“我哄她去睡吧?”声音压得只剩下了气声。
“别折腾了,你赶紧去睡觉,”周晨躲过沈国栋要抱妹妹的手,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小家伙醒了就得找你,到时候我就不管了,你就哄着吧。”
沈国栋欣然受命,乐呵呵地去准备睡觉了。
可是沈国栋的觉还是没睡成,他今天注定是劳碌的一天了。
老队长来了,让周阳几个去生产队,带着给刘锁子治腿的钱。
周晨看着刚睡下的妹妹,想跟周阳几个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一时左右为难。
“你在家好好待着,也跟囡囡一块儿睡午觉。”墩子最先看出他的纠结,“有我们几个呢,啥事儿都办得妥妥地,不用你。”
“就是!我们办事儿你还有啥不放心地!”沈国栋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周晨过去。
周阳笑着把弟弟往屋里推,“你看,小汪都知道不用担心,早跑去陪囡囡睡午觉了。”
周晨往炕上一看,一下就笑了。可不是,平时事事少不了它的小汪早就板板正正地侧躺在周晚晚旁边,枕着它的小垫子准备好睡觉了。
周晨安心地带着妹妹和小狗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午觉,周阳三个去生产队了。
老队长把周阳兄妹几个和刘锁子一家叫到生产队,其他几家的女人以为这是要分钱,哭喊着也往里冲,最后老队长没办法,也只能让她们旁听。
刘锁子媳妇在家的时候对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就不同意,老队长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她才勉强点头。
现在看到有这么多人来给她壮声势,马上又反悔了。她家男人给打成这样,哪能这么便宜老周家这几个臭小子!
他们不止要医药费,还得给他们赔钱!
刘锁子这腿要是残废了,老周家就得养着他们一家老小!到时候让你们住大砖房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家也得有份儿!
“不答应,就让刘锁子在那等死吧!我听说骨髓晾外面可容易招苍蝇了,过了今天他那腿上就得生蛆,到时候发臭流脓再一团一团的往出爬大白蛆!让你们也长长见识!”
沈国栋翘着二郎腿根本就不把刘锁子媳妇的哭嚎放在眼里,想讹他们?笑话!
刘锁子媳妇又做了一番挣扎,最后不得不答应了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杨高志表明了态度以后,她手里就没有任何筹码了,她现在敢在这闹也是因为不甘心,豁出去了,想着多少占点便宜而已。
现在人家根本就不怕她闹,她手段用尽,只能消停了。
不管怎么说,刘锁子的病有钱治了。
看着刘锁子媳妇打了借条领走了一百块钱,其它几家坐不住了。管他借条不借条的,打了又能咋地?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你们谁想要钱就来领,借条都不用打。我这回不要借条了,我就要你们家男人的腿。一百块钱一条,你拿了钱我就去把他腿打折,保证打得跟刘锁子一模一样!”
沈国栋面色平静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女人,“放心,再打折了我还给一百块钱,等他养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打折了!折了再养,养好再打,我有的是钱买你们家的腿,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命花我的钱。”
众人鸟兽散。
没人敢怀疑沈国栋的话,大家都是看过他怎么打人的,谁也不敢对他存任何侥幸心理。
第一九九章轻松
周阳三个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盛放的蔷薇花上两只漂亮的蝴蝶在追逐嬉戏,紫藤花一串一串从大树上垂下来,偶尔一两个细小的花朵落在树下光影斑驳的长桌上,衬得桌上的青竹水杯和插着大把野花的黑色陶罐更加清新雅致。
三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放轻呼吸,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他们以为自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隔着一道大门,门外是他们刚刚经历的混乱争斗,贪婪龌龊,而踏入门内,这个家里只有温情关怀,宁馨安稳。
沈国栋轻轻地走到窗前,静静地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隔着大大的玻璃窗,柔和的秋日暖阳里,周晨抱着周晚晚睡得香甜安稳,两个人都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睡着了更有一种清纯无辜的干净透彻,像童话书里最纯洁美好的小天使。
周阳和墩子也来到窗前,静静地看着弟弟妹妹睡梦里微微翘起的甜美唇角,眼里莫名地有温热的水汽涌上,心中却如鼓胀的帆,充满了乘风破浪冲破任何艰难险阻的无穷力量。
他们愿意拼劲全身力气,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了能给弟弟妹妹撑起这一方安睡的天空,让他们永远这样甜美幸福地睡梦中都带着笑。
小汪四脚朝天地晾着它雪白的肚皮,对几个人的接近只是弹了弹耳朵,就接着打它的小呼噜做美梦去了。
周阳和墩子换了衣服下地干活去了。虽然现在家里不缺他们挣的那几个工分钱了,可是两个人还是和原来一样按时上工,在生产队里勤恳劳动没有一丝懈怠。
沈国栋走到周晚晚的秋千椅前坐下,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个一直带着他体温的小本子,又一次认真地翻阅起来。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周晨和小汪早就起来了。她有点低血压,每次起床都有那么一会儿特别不想动,又跟周晨撒娇,所幸就一动不动地任他给自己穿衣服,洗脸,喂水,然后塞到早就等在一边的沈国栋怀里。
“去荡秋千?”沈国栋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
郭老头那四个字四个字的掉书袋沈国栋一句都记不住。但是小丫头每次睡醒了都不舒服要好好哄着他却记得牢牢的。
周晚晚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连头都懒得点,软绵绵地靠在沈国栋怀里不说话。
沈国栋还像小时候一样,护着她的腰背和脖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到秋千上。
这个秋千经过沈国栋几次的改造,跟以前那个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椅子换成带靠背的长椅,上面放了好几个松软的鹅绒靠垫,宽大得可以让周晚晚和小汪同时趴在上面发呆。
绑秋千的木架周围种了很多牵牛花。跟这个家里所有的植物一样,那花长得茁壮茂盛。一年三季都盛开不败,把整个秋千架遮在一片繁花绿叶之中。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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