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叔叔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要照顾他,可是沈国栋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要去找什么小张叔叔的战友。他不需要照顾,他只觉得那是束缚。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要推翻一切规矩砸烂整个世界不管不顾的革命者了,他要做的事需要后台和身份的支持。
沈国栋的本性决定了他对人冷漠寡情,可是他的出身环境和敏锐的直觉又让他能准确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当他真的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手段和心机绝对可以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当沈国栋骑着小张叔叔的战友借给他的军用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着找机会赚钱时,在家里的周晚晚绝对想不到,她当时不抱任何希望的一个举动,会改变沈国栋的人生轨迹。
周晚晚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沈国栋。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任何人的本性。
她关心沈国栋,却并不觉得他需要自己插手他的生活和人生。前世,沈国栋早早失去了沈爷爷的庇护,一样闯祸,一样平安无事,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周晚晚对沈国栋如哥哥般敬爱,如朋友般亲密,接受他的照顾和关心,却不会对他的任何行为指手画脚。
这是对沈国栋最基本的尊重。
她会给沈国栋做那个小本子,只是希望他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在那场狂热的浪潮中冷静一下。
哪怕只有几分钟,让他停下来,看一看身边真实朴素的美景,体会一下自然的美好。
如果能让他的头脑有一丝丝的冷静,如果能让他找到一点点的理智,周晚晚觉得那样自己所有的努力就都值得了。
今天早上,当沈国栋刚出现那一刻,周晚晚的心翻了一翻,沈国栋还是被这场疯狂的浪潮给拖入其中了……
可是,当他们回到自己家的小院子,当他们团团围坐在花树下的桌子旁,沈国栋身上好像有一个开关啪地一下被打开了。
他又回到走之前那个会温暖地笑,能带着温度看人的沈国栋了。
而且,现在的沈国栋身上好像又多了一些什么,两种至刚和至柔的东西在他身上微妙地共存着,让他狠虐起来让人脊背发冷,对他真心以待的人又更加珍视包容温暖柔软。
“人多挣钱的机会就多!北京那一城的人,遍地挣钱的机会!”
沈国栋数都不数,直接把所有的钱都推到周晨面前,“小二收起来,留着以后给囡囡上学!到时候我陪着她去北京上学!那地方挣钱老容易了!”
周晨是家里的小会计,所有人挣的钱都交给他保管。
周晨也不推辞,拿过来就开始数。随着他们挣的钱越来越多,大家已经坐在一起很严肃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家里的钱还是放在一起,不分彼此。
花大钱的时候得大伙儿都同意了才能动,个人要花小钱,随便到装家用的抽屉里去拿,拿完在账本上记一笔就行了。
如果遇到亲戚来借钱。或者帮助朋友这些用途,十块以下的个人可以做决定,十块以上的还是要大家都同意了才能拿走。
如果谁有大用处,可以随时把属于自己的那五分之一拿走。
“我挣钱就是给囡囡留着以后上学用的。”沈国栋说得再明白不过,所以周晨给他单独记了一个账本,作为周晚晚的大学基金。
周晚晚算了一下,以她长大以后上大学的费用水平。那些钱她读到博士都花不完。
“革命就革命。造反就造反,这些脑子进水的红卫兵净整那些没用地!”沈国栋一点都不介意把自己也骂进去,“不过这些人要是不整这些幺蛾子。老子也挣不着这么多钱!”
沈国栋开始比比画画地给大伙儿讲他的挣钱经过。
一个制鞋厂被贴了大字报,说他们做的塑料凉鞋鞋底的花纹像毛主席的“毛”字。把伟大领袖踩在脚底下,这是反革命行为,是对伟大领袖的不敬!
制鞋厂的厂长要哭了。这个花纹要是非说是这个“毛”字,确实是有点像。如果说是牵强附会,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这种时候,牵涉到伟大领袖的问题怎么能让他们蒙混过关?!所以鞋厂停产整顿,做出的成品鞋子等待销毁。所有人员开学习班,必须严肃处理这个重大的整治问题。
那边搞革命搞得轰轰烈烈,这边厂长急得几乎白了头发。厂里每个月都有生产任务。完不成照样是不支持革命事业,要受处分的!
正当厂长急得要上吊的时候。沈国栋来了。
他坐着军用挎斗摩托车,带着两个解放军战士。进厂的时候把摩托车的油门踩得轰轰响,跟厂长谈话的时候两个解放军笔直地在门口站岗。
沈国栋看着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却都是利落硬朗的军人气质,话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谈起军队事物和政治形势言简意赅高屋建瓴,让厂长很快就忽略了他的年龄,放下了戒心,认真听取他的提议。
沈国栋的提议很简单,废弃要销毁的鞋子给他,他马上给他们换一批不会犯错误的鞋,保证他们完成生产任务。但换来的鞋子,材料费必须给高点。
厂长如遇救星,如果能马上用废弃的鞋子换来一批成品鞋,那材料费当然不是问题!他们再生产一批鞋子不是一样花材料费?这么交换还省人工费了呢!
最主要的是,他们能完成生产任务了!不用受处分了!
可是,厂长们对沈国栋的身份和能力还是有点不放心。
沈国栋神秘地笑笑,指了指外面的军用挎斗摩托车,让厂长们看清那摩托车上的军牌和军区大院的出入证,再指了指门口标枪一样站着的两个卫兵:“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就不要乱问,问多了对你不好。你只要记住,鞋子销毁了,生产任务完成了,其他的都不用说。”
然后,盛国栋又给厂长吃了一颗定心丸,生产材料的采购发票他会直接给开出来,他们不需要担心报账的问题。
这批要销毁的鞋给他送进指定的仓库,原车就可以把另一批鞋拉回来。
这就万无一失了!厂长放下所有顾虑都拍着大腿乐了。
不过沈国栋还有一个条件,这些冒犯了伟大领袖的鞋子不能这么出厂,必须把鞋底改造一下。
厂长马上发动全场人员,手动改造鞋底。
全厂人员一人手里一把小刀片,“毛”子削掉上面的一撇和出头部分,下面去掉那个弯钩,变成一个“干”,比把整个花纹都削掉省了不少力气,也表达了对伟大领袖的敬爱之情。
两天以后,一批鞋底都改造完毕,厂长亲自押车,把鞋都送到郊区的一个刷成军绿色的大仓库里。
仓库旁边就是驻军,训练的号子喊得厂长和随车人员一步不敢乱走,一眼不敢乱看。鞋子入库,沈国栋打开另一扇仓库们,让他们装上另一批凉鞋走人。
厂长把鞋子拉回来才想起来,他就草草清点了一下数目,让解放军响亮的号子给喊得根本就没敢仔细看鞋子,急匆匆就跑了。
鞋子都打开,厂长松了一口气,这批鞋子样式跟他们厂的差不多,鞋底也没有那个冒犯了伟大领袖的倒霉花纹。
“这个鞋底也用小刀削过,原来那个花纹跟咱们厂的一样,现在也是个‘干’!”有眼尖的工人马上看出来了。
第一九五章投机
“干!”厂长跺着脚开始骂娘。
厂长骂完之后傻眼了,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材料款已经给人家了,去找人家要回来?那他们的生产任务怎么办?再说了,他们受骗了吗?没有啊!
对伟大领袖不敬的鞋子本来就是要销毁的,给人和销毁对他们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们有了一批能抵生产任务的鞋,材料费虽然多花了一点,可人工费节省了,也不算亏。
要是把这事儿捅出去了,生产任务完不成,他这个厂长也别想干了。
再说了,那小子怎么看来头都不小,而且鞋子是送到部队去的,这其中有什么关窍他们完全不知道啊。万一说错做错什么,岂不是自讨苦吃?
“干!”厂长一挥手让大家装鞋入库,准备看看情况再说。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分布在北京城里不同地方的另外两个厂长。
这三个鞋厂是同时进的同一批鞋底成型设备,花纹也都一样。当沈国栋看到一家被贴了大字报以后,他打听了一下情况,马上就知道机会来了。
沈国栋把那份批判鞋底花纹的大字报连夜贴到另外两家鞋厂的大门上,一夜之间,三家鞋厂遇到了一样的困境。
事发突然,厂里的领导们自顾不暇,还没来得及关注其他厂的情况。
沈国栋眼疾手快,就利用这几家鞋厂还没有互通消息的两天时间,把三家的鞋做了一个调换,就净赚了三批凉鞋的材料费。
而给他站岗的卫兵,那只是他借口要帮朋友搬东西,跟小张叔叔的战友马叔叔借来的勤务兵。那两个勤务兵只接到命令。今天跟着沈国栋,给他帮忙。根本就不知道沈国栋来了这么一手。
出了部队的门,他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是人民解放军的形象,沈国栋让他们站在门口等一下,他们当然就得抬头挺胸立正站着,人民群众的眼睛可无时无刻盯着他们呢。
那座仓库就更简单了。那是马叔叔手下一个连队今年新建的物资储备仓库,刚建好。还没投入使用。沈国栋要用,连马叔叔都不用惊动,跟他们团部的干事说一声就行。
谁都模模糊糊地知道沈国栋来头不小。那仓库又位置偏僻,还紧挨着军营,一座空仓库能干什么?他要看看就给他看看呗,哪会出什么差错嘛!
沈国栋乐呵呵地数他空手套白狼挣来的四千多块钱的时候。三家鞋厂的厂长也坐在各自的办公室里长出了一口气。
其他两家都没动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们的生产任务完成了。国家财产也没受到损失——至少账面上是没有的。工作保住了,厂里的革命事业也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总算是逃过一劫!
沈国栋初战告捷,开始威风凛凛地开着他的军用挎斗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
这边从关门的工艺品商店淘腾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囡囡会喜欢;那边跟破四旧的红卫兵打一架,抢下来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微型牙雕,小二会喜欢;钻进琉璃厂无人看守的古玩仓库。挑最顺眼的笔墨纸砚拿几套,给囡囡画画用……
当然他也在时刻寻找着赚钱的契机。很快就被他找到一个。
副食品公司磁器口门市部被贴了一墙的大字报,批判他们卖点心、蛋糕是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求他们只卖符合工农大众口味的食品——窝窝头!
让整个北京城的副食品商店都只卖窝窝头,这当然不可能。
可是这股工农大众就爱窝窝头的运动却轰轰烈烈地在红卫兵中席卷开来,一群群的红卫兵冲进副食品商店,批判他们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重视工农大众的需求,再不悔改就是放弃阶级立场,与工农大众为敌。
一家家副食品商店的点心、蛋糕被倾倒到大街上,疯狂的红卫兵们围着这些珍贵的食品喊着口号,然后齐齐踏上自己的脚。
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一下就慌了,现在的食物有多紧缺,根本禁不起这么糟蹋呀!
门市部的主管经理们更慌,红卫兵们不让卖点心蛋糕,可是市民手里还捏着珍贵的点心票在眼巴巴地等着兑点心呢!
红卫兵不好惹,难道愤怒的市民就好惹了?
这年头哪个根正苗红的工农大众不是大爷呀!?人人一身反骨,满身躁气,惹急了市民也会跟红卫兵一样打砸抢的!
正急得火上房,沈国栋出现了。
他还是那个神秘的身份模糊的军方人士,告诉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他们手里这批已经制作出来短期内不敢卖正积压在仓库里等着变坏的点心他收购了。
他还可以给他们提供一批既不让红卫兵挑出毛病,又能满足市民需求,让他们吃上好材料制作的点心。
当然,他一定是要低价收购副食品公司的积压点心,然后高价出售自己的新式点心的。
双方谈好了价格和细节,沈国栋带着两个战士开着一辆军用大卡车拉走了满满一大车成品点心。
然后某食品加工厂就收到一批成品点心,用它们做原材料制作新型压缩饼干。制成的饼干有十分之一给食品厂作为加工费。
这批点心很快被烘干、碾碎、放入机器高压压缩,变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
两天以后,沈国栋把新型压缩饼干送到副食品公司,也赚到了两千多块钱的差价。
这批新型压缩饼干因为用料精致,味道比正常的压缩饼干好太多了。市民买回去拿水一冲,一块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油茶面,真是太划算了。
而压缩饼干一直是军人食品,红卫兵当然不会挑它的毛病。甚至很多红卫兵还特别钟爱这种饼干,跟市民排长队抢购。
一时间,新型压缩饼干成了在红卫兵中间特别受欢迎的食物,几乎人人都以自己的军绿挎包里有这样两块饼干而自豪,这可是军民一家紧跟时代脚步的象征!
沈国栋讲完他做的大大小小十几笔生意,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周晨也早就整理完了他带回来的钱,他们目测的都有差错,沈国栋这一挎包一共装了七千六百五十六块五毛钱!
“你们仨都去上大学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周阳难得一次因为钱财而激动。
“连学都不让上了,还考啥大学。”墩子低声嘀咕。周晨不能上学了,全家最难过的是墩子。
他一直盼着周晨能考出去上大学,在县城当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或者穿得干干净净地坐办公室里看报纸,他那么聪明干净,咋能在农村受苦?
“明年二哥就能去上学了。”周晚晚不忍心看墩子和周阳情绪低落,忍不住安慰他们,“沈爷爷跟我说的,国家建设需要有文化的人,不能总不让孩子上学。”
大家脸上都露出喜悦,虽然这是一个模糊而没有任何实际依据的猜测,却让迷茫焦灼的几个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对太渴望太在乎的事,人们往往都愿意相信带来希望的那个消息,即使心里明白是自欺欺人,他们也渴望能给自己一个缥缈的美好的可能。
说完正事儿就是吃中午饭时间了,沈国栋一个月没回家了,当然得做点好吃的欢迎他回家。
“我来做!在外头吃这一个月饭,老子亏大发了!哪都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沈国栋解开衬衫的袖扣,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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