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先摸了一下妹妹的小手小脚,都温温热热的。看来晚上没睡冷,才放心一点。
“昨天有没有害怕?”这三天,每天早上周晨都会先问这一句。
周晚晚一开始非常奇怪,她平时从来没表现出胆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们总会问她“怕不怕”。
后来她从周晨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他们不是认为她会害怕,而是担心她会害怕。
只有对放在心里最重要位置上的人。才会这样事无巨细地替他着想。
所以,以后的一生中。再有人问周晚晚怕不怕,周晚晚都会温暖地笑。
那笑意从内心最深处涌起,先到达眼睛,然后慢慢扩散开来。每个看到这笑容的人都会感受到温暖、美好这些让人舒服无比的情绪。
所有人都说周晚晚是个笑起来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却没人知道,她能这样笑,是因为她今生得到了许多许多纯粹美好的爱。
“二哥,闭上眼睛。”周晚晚替周晨掖好被角,学他平时哄自己睡觉的样子,慢慢地去拍他的背。
呃……胳膊太短,只能够得着肩膀……
“干嘛?”周晨懒洋洋地问妹妹,听话地闭上眼睛。热乎乎软绵绵的妹妹就在怀里,周晨的心踏实无比,这些天严重缺少睡眠,在小丫头轻柔的拍抚下,他舒服得马上就困了。
“哄你睡觉。”周晚晚轻轻地在他的耳边笑。
周晨也笑了,嘴角上翘的弧度美好得让周晚晚幸福得想落泪。
兄妹俩又睡了一小觉,等周阳和墩子起来扫院子挑水的时候,两个人才一起醒来。
“小二,今天我做饭,你别起来了。”周阳早就发现弟弟又跑去找妹妹了。
他这三天也没睡踏实,担心妹妹那边的动静,也关注着隔一两个小时就跑过去看妹妹的弟弟,真是两边操心。
“大哥,我要吃疙瘩汤。”周晚晚抢在周晨回答之前赶紧说道,偶尔一次,也让二哥懒懒床嘛。
周阳做饭的水平实在一般,也就疙瘩汤勉强能拿得出手。
周晚晚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偏心,因为太担心周晨了,所以总是忍不住要照顾他一些。
“行!大哥给你做疙瘩汤!再打个荷包蛋!”周阳一点都不介意妹妹的偏心,乐呵呵地给两个小懒猪做饭去了。
周晨抱着妹妹在被窝里滚了两下,揉着她的小卷毛逼供,“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周阳把疙瘩汤做好,每个人碗里放了两个荷包蛋,都端到客厅里收拾好,才去叫弟弟妹妹起床。
周晨抱着笑眯眯的周晚晚从屋里出来,跟周阳和墩子两人商量:“囡囡一个人睡害怕,我再带她一年吧?”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自己很需要二哥再照顾一年。
“那就再带一年吧!”周阳也觉得妹妹太小了,让她自己一被窝睡还担心她半夜踢被子呢,就这么一个人给放到另一个房间,他也不放心。
“小丫头不是害怕,是舍不得小二。”墩子看着今天特别腻周晨的妹妹笑,难得奚落她一回。“昨天还说自个长大了不用喝奶了,今天怎么又变成小娃娃了?”
“长多大都得喝奶。”周阳拿着一杯温牛奶从厨房出来,放到周晚晚面前,监督她喝掉。
周晚晚也不矫情,咕嘟嘟一口气干了。想耍赖也不行,大哥把牛奶和麦乳精视为她身体健康的灵丹妙药,每天都得看着她喝完的。
“你看。我就说她喜欢喝吧!”周阳高兴地给妹妹夹鸡蛋。“再吃一个鸡蛋!”
周晚晚乖乖地跟自己每天都超量的早餐奋斗,周阳几个看妹妹吃得欢实,这才放心地吃自己的早饭。
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大玻璃窗照进来。清澈又温暖,也给他们的新家镀上了一层金边。
新家的五间房子中间开门,一进门的一间屋子被一面火墙隔成前后两个房间前面半间作为客厅兼餐厅,正中间放了一张大方桌。平时兄妹几个在这里写字吃饭,靠窗户边放了一张更大的书案。是给周晚晚画画用的。
书案上的陶罐里插着一大蓬今早新摘的红艳艳的蔷薇,开得热烈如火。
靠东墙放了一个几乎占了整面墙那么大的置物架,放着周晨做的小玩意儿,铁丝拧的自行车。木头雕的小狗,奇形怪状的树根,身上有一抹好看红色的石头。有时候还会有一个好玩儿的土豆,反正。只要大家觉得好玩儿的东西,都会放上去。
西墙贴着周晨的奖状,两三年的时间,就有十几张了。周晚晚画的全家福也被郑重地挂在那里。
沈国栋给每一张全家福都安上了相框,还镶上了玻璃,就怕时间长了这些铅笔素描被损毁,这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全家福也有七八张了,从兄妹三人到加入沈国栋,变成四个人,然后又来了墩子,变成五个人。最后,小汪也来了,在那以后的每一张全家福里就都出现了它捣乱的身影,甚至有一张还被它咬了个窟窿。
以后每年都至少增加两张全家福,哥哥们都跟周晚晚商量好了,要一直画到老。
周晚晚痛快地答应,她会一直给哥哥们画全家福,一直画到这个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然后她还得培养一个接班人,让他在自己死后的几十年里继续帮哥哥们画。
这半间屋子不是很大,家具摆设也没有一点名贵的东西,可就是处处透着精致美好。
从椅子上颜色鲜艳的坐垫,到错落有致搭配得当的花花草草,从看似简单却透着精巧的家具,到每个细节都透着珍惜和妥帖的摆设用具。
这个家是兄妹五个人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滴布置起来的,承载着他们对家的全部美好想象,寄托着他们对生活的所有向往。
所以处处可见灵巧的小心思和温馨的小细节。
从隔断的火墙绕过去,后面半间就是家里的厨房了。靠东西墙各搭了一个灶台,每个灶台上都安着一大一小两口锅。
他们一家人吃饭当然用不到这么多锅,可是烧洗澡水就用得着了。东边灶台的旁边就单独隔出一间小屋,专门洗澡用的。
为了方便往厨房抱柴火、搬东西,又开了一个后门,直通后园子。前后出入也方便很多。
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房间,从客厅旁边的门进去,东边是周晚晚和周阳的房间,周晚晚在里间,周阳在外间。
西边是墩子和周晨的房间,因为自从入住以来,大家一直都住在周阳的房间,还没分开睡,所以哪一间是自己的房间,他们俩根本就没分清楚。
沈国栋虽然一直闹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可是在设计新房子的时候,他主动提出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作为客厅和厨房。
然后逼着大家答应,以后他想睡谁的房间就睡谁的房间,谁都得欢迎!
吃完了饭,周晨才发现,今天早上怎么没见小汪来捣乱?
“在东障子边趴着呢,不知道为啥不高兴,哄也不进来。”墩子一早就发现它趴在那了,在确定了它不是受伤生病,只是闹情绪以后,就任它在那趴着了。
小狗也是需要独处空间的。当然了,墩子考虑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小汪欺软怕硬,对从来不打它也不欺负捉弄它的墩子非常拽,他劝是劝不回来的。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小汪一定是在那为昨天没吃到的大块牛肉干默哀呢。可能它今天或者昨晚去找没找到,正在那后悔呢。
这就是昨天装酷的代价啊……周晚晚很不厚道地笑。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还没敲,忽然听到当街响起了一阵杂乱吵闹的敲锣声,隔壁刘二叔高声喊着:“割资本主义尾巴啦!大家快来看呐!”
第一八九章沉默
兄妹几人心中都是一惊。
虽然他们已经跟老队长确认过了,政策上说猪和鸡不限量,可以随便养。也在家里反复检查过,没有任何可能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的东西,他们还是被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各种运动弄得心神不宁。
周晚晚太明白这十年间的人和事是有多么的狂热和莫名其妙了,灾难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随时都可能砍下来。所以她心中一直警惕着,一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几个哥哥则是完全被弄糊涂了,这场革命来得太过迅猛,他们甚至至今都没太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来一场什么运动,就可能会把他们本来宁静美好的生活彻底掀翻。
而最令人无措的是,他们完全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和准则,好像以前所有熟悉的生活和事物都被摆在一把标尺上,等着被衡量。
对错都掌握在那只拿着标尺的大手里,他们的生活也被人捏在手里,惶惑而迷茫,没有一点自由和余地。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阳和墩子起身去当街看情况,周晨心疼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家伙刚刚还调皮捣蛋呢,一下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二哥,我想去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真有麻烦上门,周晚晚也不会怕。就算是拼尽性命,她也要保护哥哥周全。
当然,能低调平安地渡过这十年是最好的了。所以周晚晚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谨慎,低调,安全第一。
这次惹上麻烦的是前街赵四奶。
赵四奶早在破四旧的时候就被揪出来过一次了。她竟然私藏了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保媒拉纤做了半辈子,大家都传她手里有金镏子(金戒指)、银镯子,破四旧的时候去她家挖地三尺地翻了一通,却什么都没翻出来。
后来队里的民兵和几个积极分子把她儿子、孙子找去做工作,关了一天,赵老头坐不住了,跑到南山小庙底下挖出了藏在那里的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便成了革命不彻底的落后分子。再加上她那双半大的解放脚(裹脚裹到一半又放开)。她本身就是封建余孽,身上留着封建余毒,从此后就成了大队各种革命活动的反面教材。
儿孙为了不受她连累。早早就跟老两口划清了界限。
二儿子受不了被革命群众隔离孤立的日子,积极揭发母亲曾经在家拜黄大仙儿,烧黄表纸,把赵四奶从一个落后分子直接定性为搞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从此成了各种批斗会的常客。
今天刘二叔揭发的不是赵四奶搞封建迷信,而是她占集体的便宜。在防风林边种白菜。
“你家的菜种在公家的地上,菜长得越大,私心就越大!”刘二叔带着几个民兵把赵四奶赶到屯东头的打谷场上,看人越聚越多。差不多家家都有人来了,开始揭发赵四奶“资产阶级私字当头”的反革命行为。
“那林子边种的白菜有树荫影着(遮挡),也没指望着能长大。就是拿来喂猪……”赵四奶根本就不敢说话,低头弯腰。用标准挨批斗的姿势站着。赵老头嗫嚅着在旁边小声跟刘二叔和周围的人解释。
“那猪是社会主义的猪!你用资本主义的白菜喂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你是何居心?那猪长大了是姓社还是姓资?!你们这是要颠覆人民政权吗?!”
积极分子徐二赖子一脚踹在赵四奶的腿弯儿上,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老头赶紧上去挡在赵四奶面前,“别打,别打!我现在就去把白菜拔了!都拔了!全送队里去!去喂集体的猪!”
“拔了那也是资本主义的白菜,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不能吃!”徐二赖子梗着脖子激动地喊口号:“私字不倒!江山难保!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所有围观的人都跟着激动地高喊口号。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大树下,周阳和墩子也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兄妹几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周阳和墩子脸上有明显的不忍心,周晨却面色平静,平时黑亮的眼睛此刻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周晚晚最心疼周晨。这个孩子太过聪明冷静,心思敏锐通透,又长了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在这样的年代,又是这样敏感的年纪,他的内心不知道要比别人痛苦迷茫多少倍。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即使是重新再活一次,周晚晚对这场狂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依然不知如何应对。
那巨大疯狂的力量如一双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大手,它紧紧一拧,所有的人性和社会秩序就都随之扭曲,身在其中的人们无一能够幸免。
即使冷漠如她,也只能选择做一个痛苦的旁观者。更不要说几个还是少年人的哥哥了。
好几次,周晚晚都想把空间的事告诉哥哥们,然后他们躲进空间,不再问外面的混乱癫狂,安静不受任何打扰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十年以后呢?当一切平息,历史的车轮走上正途,哥哥们却失去了正常生活的机会,那时候的他们该如何自处?就这样剥夺了他们经历多彩人生的可能吗?
周晚晚不能替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她的内心除了亲情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寂静空荡得不起一丝波澜,可是哥哥们不能过跟她一样的人生。
所有的经历都是人生的财富,他们都是聪明向上的人,这些经历必然会让他们的人生更丰富多彩,让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更懂得包容、克制、善意和珍惜。
所以周晚晚决定陪伴着哥哥们,保护着哥哥们。她也羡慕着哥哥们,有一颗年少而勇敢的心,这才是生命中最大的财富。
赵大牛也站在人群外。跟几个孩子一起望着狂热的人群。
可是他更痛苦,当看到头发花白的赵老头为了护着赵四奶而被推倒在地时,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开始呜呜地痛哭。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开,站得离他远远的。周阳和墩子也护着弟弟妹妹走开,任他在那痛哭,根本就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揭发。赵四奶怎么会被打倒变成牛鬼蛇神?害了自己亲爹妈。他还有脸哭?!
“资产阶级的私字不倒,资本主义的尾巴不掉!”郑卫东拿着红宝书,衣襟上的钢笔被换成了主席像章。激动地站在当中讲话,“资产阶级的私字是社会主义的祸根!只有把这个资产阶级的私字斗倒,我们社会主义的公字才能树牢!我们才能坚定地走社会主义的道!”
“就种了几颗白菜,咋就成了资本主义了?以后不让种白菜了?”路过打谷场的老伍头被小孙子牵着挤进人群。
他吧唧着大烟袋锅子。两只眼睛上各有一只玻璃花(白内障),根本就找不准郑卫东的准确方向。歪着头侧着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老伍头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十多年了,却种得一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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