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东城没回答他的话,坐到沙发上。面对着谭俊玲那张脸,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走了一道:“妈,同样作为一个男人,我提醒你一下,你真不应该用这幅尊容来面对老爸。”他摇摇头,没有一贯的嬉皮笑脸,这回儿,他的表情是郑重的。“我敢说,如果我的女人一把年纪坐在我面前,像你这幅尊容,顶着一张面膜,穿着这么一件毫没感觉的睡衣,我很想一掸子把她轰出去。”
谭俊玲憋着气地瞪着他,实在气不顺了,脸上的面膜纸已经在那飘飘摇摇了。她索性一把扯了下来,冲谭东城嗔骂过去,“好小子,你敢这么说我?连你妈都逗。”她伸手拍了他的头一下。站起身的时候,用眼尾的地方瞄了一眼乔风,竟然微微有点莫名的难堪了。掩饰这份尴尬地,她故意生气地出了书房的门。
乔风看着谭俊玲出去把门关上,彻底松了口气。近乎感激地,他把目光转给了谭东城,深切地看着儿子那长长的腿,宽宽的肩,那眉宇间的那份潇洒和气度,心里掠过一些安慰的情绪。
儿子长的不像他,五官算不上帅,这是他一直颇为遗憾的地方。但是,近几年,他越来越欣喜地发现,儿子身上的东西可供欣赏的地方越来越多。他那潇洒,不拘小节的气度,那份属于青春的神采,还有那份睿智与敏捷,那时不时的几句插科打诨,都使他那本不突出的五官都变得显眼而醒目,人竟一下子变得潇洒了起来。
但这会儿,谭东城似乎有点暗郁,眉宇间是那份不常见的憔悴和落寞。乔风一下子警觉了,他直起了身子注视着谭东城,“发生什么事了?”他蹙起了眉头,专注地观察着他,“不会是公事吧!是私事?”他继续研究着他。“是公事,你不会是这个表情。”
“爸。”谭东城懊恼地叫:“你总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你这么一看,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随即烦躁地说:“算了,别提这个了,”他吸了口气,正色地说:“我明天中午去趟沈阳,你去么?曹明点名说要见你,说好久没和你打球了。”
乔风考虑了一下,“算了,”他惘然地说:“我没心情,你陪他吧!有时候,我实在不愿意和这帮政府官员打交道。说那些官场上的话,我现在是越来越不适应了。”
谭东城看了乔风一会儿,摇摇头,“这不像是大名鼎鼎的乔风说出的话。”他长长出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替你去吧!你不愿意干的事,我都能替你干。”
他人已经走向门口了。手扶到门柄上,他忽然停下了。在那沉吟了一会儿,他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乔风。他注视着他,“爸,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心里有个区域,是我和妈都进不去的,我不知道是公事还是私事?”他想转身,又想起了什么,再度折回身来。他涩涩地笑了笑,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爸,我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所以,我想知道,你,”他舔了舔嘴唇,继续看着乔风,吐字困难地问出了一句。“你——喜欢过妈么?”
乔风的脸一下子变了色了。他瞪着谭东城,想不到他轻描淡写说出的竟是这么有分量的一句话。错愕之间,他不知道应该给他什么反应。他怔怔地瞪着他,嘴巴僵硬地回了他一句,“怎么这么问?”谭东城耸耸肩,把头转过去了,直接开了门,一边开门一边暗郁地说:“因为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反应。”
谭东城出去了,门重新关上了,属于书房的空间是封闭的,沉寂的。乔风呆呆地坐在那儿,盯着那道紧闭的门。地灯在暗夜里发着幽幽的光。“你喜欢过妈么?”谭东城的话在乔风耳边又响了起来,敲着他的耳膜,连带着把他的胸口都敲痛了。
他吸着气,蹙着眉头,重新转身到桌上抓起烟盒,从中抽出一支,仓促地把它点燃。重重吐出一口烟,他心口的那份刺痛加剧,顺着四经八脉迅速向全身流窜。抬头望向天空,他的脸色不知所以地发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秦雨浠在写《玩的就是心跳》中和慕浩东说过:她写东西,喜欢先酝酿男女主的名字。其实,那不是秦雨浠的习惯,那是代代的习惯。当初构思乔风这个人物的时候,想了很多名字,都没有任何感觉,乔风这个名字一出来,立即这个人就站在眼前了。一个儒雅,潇洒,肩负道义,责任,良知,在爱情与亲情中苦苦挣扎的男人,每看到他的章节,我心里总会有种特别的感动。真的很喜欢他。
还有一句,谭东成怎么也来沈阳啊!不会又发生什么事吧!我这小心脏啊!可儿怎么走哪都遇见他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 107 章
这不是市区,出租车不频繁,偶尔过去的几辆都载满了人。可儿站在路边,等了好久,也没见一辆车过来。阳光在她头顶柔和地照着。第一次,阳光明媚无比,和煦而灿烂。她的血液第一次这么通畅而温暖地自由奔流。她的父亲不是一个普通人,这个消息振奋了她。她早该知道,能让母亲如此倾心的男人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由母亲亲口讲出来,那完全就不一样了。
身后,似乎有辆车停了下来,停得很急,急遽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刹车声音惊动了她。她条件反射地回过头瞄了那车一眼,立即,笑容在她唇边凝结了,冰冻了。好熟悉的一辆车,黑色的宾利,她再去看开车的人,她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开车的人是谭东城。怎么会是谭东城?
为防止被谭东城看出来,可儿迅速转过头。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很可能是徒劳的,他的车头直对着她的后背,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她几乎想拔腿跑了。但是,前面一马平川,想藏个人根本没有可能,想跑就更来不及。
她紧张地往前走了两步,屏息听着身后的声响。但是很奇怪,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既没有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叫她的声音,那车也没有直接照着她开过来。她紧张的后背都硬了,那车离她如此之近,谭东城没有理由认不出她来?
又走了两步,她心里有点狐疑不定了。以谭东城的性格没有理由看见她这么安静?她忍不住了,说不出是什么心理,或者只是出于一种好奇,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迟疑着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她舒了口气。难怪谭东城没有认出她,因为他根本没有抬头,头伏在方向盘上动都没动。
她触电般地把头转回来了,站在马路边心急火燎地等车,最好在谭东城头没有抬起来之前打到车走人。她一边焦急找寻出租车的影子,一边紧张地往那车里瞄着。谭东城一直没有抬头。她有点绷不住了,心里有根纤维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他在干嘛?发生什么事了?他那举动似乎很不寻常呢!
她在原地定了片刻,犹豫了片刻,挣扎了片刻。吸了口气,她直接照着车头走过去。停在谭东城旁边的车门,她敲了敲车窗。谭东城慢慢把头抬起来,看见是可儿,他怔了怔。摇下车窗,他皱着眉头问:“怎么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了?”可儿看着他,不解地问:“停在这干嘛?”谭东城看了她一眼,把目光避开,“没事,”他说:“我胃有点不舒服,一会儿就好。”可儿紧盯着他的脸。他的脸色很难看,额头上沁着汗,记忆中似乎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呢!“你的脸色很难看,很严重么?”她问。
谭东城挺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痛感一阵一阵地袭上来,他疼得吸气。攥紧了拳头,他把头埋了下去,靠到了方向盘上,嘴里硬声说:“你走吧!与你无关。”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方向盘底下漾出来,“我是洪水猛兽,你最好离我越远越好。”他随即把车窗摇上了。
可儿立在那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她转身移开车子,站到马路边等车。是的,他的事与她无关,她完全没必要管不相干人的闲事。有辆车出租车慢慢开过来了,她招手,出租车在她身前停下。她拉开后车门,逃似的地坐了进去。说了地址,车子即刻开出去。
坐在后座上,她眼睛死死地望着前方,努力阻止自己不要回头看,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可是,她心里有根柔软的弦在跳动,看他那个样子似乎很疼呢!她四下焦急地看看,这条路上,怎么出租车这么少呢!
谭东城慢慢把头抬起来了,望着前方,看着那个身影已经旋进了出租车,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心脏一点点收紧,一点点刺痛,似乎比胃的地方还疼。但是,陡然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屏住气息忍着疼,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那已经开出去的车毫无预兆地停下,并迅速向后倒过来,直接停在他的车门边。
车门打开,可儿跳下车。他本能地把车窗摇下来,可儿却直接拉开了车门,伸手去拽他。“你干嘛?”他问。“我能干嘛?”可儿颇为生气地说:“我吃饱了没事干,我上辈子是菩萨,所以,这辈子就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我送你去医院。”
谭东城把头转了过去。“我不去。”“谭东城,”可儿忿忿地抬高了嗓门,“你别以为我爱管你的闲事,我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我早不出来打车,晚不出来打车,偏偏这个时候和你撞上。”她伸手扯他。“你也别自作多情,我去医院给我外婆拿药去,送你去只是顺路。”
谭东城忍不了了,疼痛没有因为他强忍着而减弱半分。知道一时半会,想要挨过去没那么容易。他拔下车钥匙,拿好包,顺从地跟她下了车,坐到了出租车上。
出租车一路往前开。谭东城倚在后座上,盯着前座上那长长的缎子一样的头发。他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是瞬间就模糊了他的那份痛觉。“为什么把车倒回来?”他闷声说,声音卡在喉咙口的地方,带着胃里的酸痛:“你可以逃的远远的,只是胃疼又死不了人。”
“你就当我脑子坏掉了。”可儿冲口嚷了起来。他盯着她的侧面脸,“你干嘛那么生气?我又没让你把车停下来。”是啊!干嘛这么生气?可儿咬着嘴唇,她没生谭东城的气,她在生她自己的气,干嘛看见他那个样子就不忍心了?她已经答应了许桡阳不再见他,与他一句话都不说,怎么,这会儿又扛不住了?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把车倒回去。后悔自己多管闲事,这个世界上每天有那么需要别人同情的事情,自己怎么这会儿就心软了呢!就像他说的,反正胃痛死不了人,他疼一会儿没准就好了也说不定?他又不是走不了,大可以自己打辆车到医院去。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后悔,越想心里越乱。听到车后面,谭东城问过话来,她就没好气地就回了一句:“是我自己有病。”她嘟囔了一句:“我看,不是我来找麻烦,根本就是麻烦跟我过不去。”
谭东城知道她为什么生气,知道她的顾忌,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把车倒了回来,仍然让他坐上了她的车,他心里就没出息地漾起了一丝暖而酸楚的感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又问。
可儿头都没回,气呼呼地抛过来一句:“这么喜欢说话,也就是胃不疼了对么?不疼了,你就下车。”谭东城被哽了一下,他把目光转向了窗外,他企图通过右面的侧视镜看见她的脸,但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避开了那镜子的范围。
他把头转开了,掩住胃部,他呆呆地望着远处那一簇簇崭新的楼盘。阳光堆砌在车窗玻璃上,他声调微软地低声说:“我知道,如果我不是胃疼,你根本不会理我,根本不会让我上车。”他气息向胸口的地方沙哽地窝进去。“我真希望就这么疼下去。”
可儿坐在前面,心跳了两下,身后那人突然降低了音调说出的话,迅速将她骨子里那份柔软的情愫搅了起来,她心里在这一刻掠过一丝酸涩而怅惘的情绪,怎么会发生那件事?怎么会认识他?她有心再骂两句,但是,到底没硬下心来。
前面的人没有出声,谭东城也就没有说话,车厢里陷入一种压抑的沉寂。开车的司机不时好奇地用眼角扫着坐在他旁边的女孩,一脸的愠怒,一脸的气呼呼,但是,那声调是柔软的,沁着感情的。
他又不时地透过后视镜望着车后座的男人,眼睛正直直地望着前座上的人,毫不掩饰目光里的那份热切。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看样子还很恩爱呢!他自作聪明地微微笑了一下。转动方向盘,车子稳定地向前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8 章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可儿总算回来了。一个多小时的飞机,缩短了沈阳与北京的距离。她一进院子,心脏就跳了两跳,许桡阳的那抹金黄色稳定地盘踞在台阶边上。扫眼看见那缕黄色,她心里莫名地多了几份忐忑的情绪。拾级而上,刚站到台阶上,客厅的门就打开了,许桡阳倚在门口的地方,冲她微笑,“怎么样?小美人,想我了没有?”
可儿进了客厅。看样子,他们没吃饭,是专门在等她,菜香已经飘了一屋子。雅姨在布置餐桌准备开饭,她避开许桡阳的目光,将手袋挂到门口的架子上,“你怎么会在家,晚上不是有应酬么?”
许桡阳揽过她,掐了掐她的脸,“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我就下桌了。我预备给你个惊喜呢!”
“是么?”可儿问。她搬开椅子坐在餐桌旁,目光跟着许桡阳进了厨房。等他端出菜出来,她的目光重新踅回到他的脸上。“你想给我惊喜,怎么不干脆去机场接我?”
许桡阳皱起了眉,“听见没?雅姨,我说的没错吧!宁可儿的回答一定是这个。”雅姨抿嘴笑,“桡阳和我打赌来着呢!说你看见他在家准保会问这句?”
许桡阳一屁股坐到她的身边,把她的脸板正,左右看,又没忍住自己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不能老这么惯着你,再惯你,你真骑到我头上去了。”他停住了话,仔细端详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可儿有点心虚了。“怎么会难看?坐飞机坐的吧!”许桡阳侧头看着她。“不会是我没在旁边,想我想的吧!”可儿起身去洗手。洗完手出来,看见许桡阳坐在位置上目光奕奕地注视着她。等她坐过去,又摸摸她的头,“下回你等我有时间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我好久没去了。”他随即问了一句,“不是说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