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的眼泪僵硬在那儿了。不止眼泪,她的表情也僵在那儿了。她慢慢抬起了头,错愕地瞪着他的侧面脸,不确定地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许桡阳侧过头,紧盯着她的眼睛。他的脸色涨红了,声音急促了:“邵佳佳用这个威胁我和她上了床,她用这个威胁我去见她。我给刘东换了一个身份,我要送他走,可是现在,所有的身份证明文件,还有护照都没有下来。她找我,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去。我明知道她在挑衅你,我也得去,我明知道她给我留了印迹,换了我的电话,故意在玩我,我也得去,因为我现在不能动。”
可儿像被点了穴一样,傻傻地瞅着他,“怎么是刘东杀的,你不是说是谭东城那边的人么?”“是东子捅错了人,”他眼珠发红地看着她。“我是去年才知道的,东子和我说的时候,被邵佳佳听到了。”她的脸有些发白了。“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呢?”
“这是杀人,这不是别的。”他喘息地说:“我不想告诉你,我怕你告诉雅姨,我不想对不起民子,再害了东子。如果雅姨知道,是刘东杀了民子,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她怔怔地瞅着他。这突然而来的消息让她片刻的迟钝。然后,不知怎么,她的眼泪就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的声音哑了,同时,心口的地方开始痛了。“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又喃喃重复了一句。眼泪的流速加快,狂流不止,如出闸的水一样往外奔涌。
他去擦她的眼泪,温声说:“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心里没装过第二个人,你离开北京那段时间,我跟过张柏丽,跟过徐露,跟过刘倩倩,可是,从你正式搬进倚绿山庄那天开始,我没跟过任何人,张柏丽那一次,我没了理智,做的最糊涂,到现在我肠子都是青的。除此之外,只有邵佳佳这一次,我当时糊涂了,我已经对不起了民子,连累他送了命,我不能再连累刘东。我一担心,加上你没在身边,我就没拒绝她。这事到现在,我肠子也是青的。可儿,”
他凝视着她,再摇头,“我没爱过别人,我对别人的身体没兴趣了。可是,我现在必须得忍着,我不能让她再把刘东送进去?刘东他爸爸活不了几年了。他进去,他爸铁定等不到他回来。我不能害了民子一家,再把刘东也害了。”
她继续流眼泪,一边流眼泪,一边猛烈摇头。她想要说话,却硬梗着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的心口疼,疼的彻心彻骨,几乎从没有这么疼过。
门口地方,雅姨白着脸,像个黑色的剪影般站在那儿。有一会儿的功夫,她才僵硬地移开了步子,无声无息地下了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始终没有开灯,客厅里漆黑一片,到处都是黑影,只有挨着窗口的地方有清冷的月光。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身不由己地贴着床头的地方坐下来,依然怔怔地望着窗外。月光照的她的脸比任何时候都白。少许,她才举起双手,捂住了脸。眼泪就从那指缝里崩溃地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2 章
楼上,可儿依然在哭。她一边哭一边仍然在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在喃喃地重复那句。“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说真话?”许桡阳把她抱过来。“傻丫头,这种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许桡阳。”可儿终于忍不住了,整个人崩溃了,爆发了。她翻身起来痛心已极地抱住他的脖子,更紧往他的怀里扎进去,“我心疼死了,我心疼死了,许桡阳,你是成心让我心疼懊恼而死么?我折磨你了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吭一声?你这个笨蛋。你不让我说,我怎么会说?”她捧住他的脸,泪眼模糊地左看右看。
痛,真的痛,从来没有过的痛。想到她一次次的折腾他,把他折腾的疲惫不堪,他仍然忍耐着她,想到她对他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她真的痛至心骨了。
“许桡阳。”她痛不自己地把脸贴过去,情绪激动地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不断地辗转,不断地哭。末了,她酸楚地抱住他的头,翻身下去,也将他的头一并带了过来。她浑身颤抖,哑声而怆痛地喊出了一句。“你是成心想让我痛死么?许桡阳。”
“傻丫头。”许桡阳挣脱出来,含笑着去抱她,“别哭了,”他揉揉她的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折腾我,我还不知道,我忍耐性这么高呢!”可儿不理他,哭的更凶了,更痛了,眼里噗噗地掉满了他的胸口。
他沉默着没再出声,抚摸着她的头发,静静等着她哭。酒精被她的眼泪冲的七零八落了。他等到那哭声小了一点,垂眸看过去。“别哭了。宁可儿是水做的么?你快把我冲跑了。”
可儿摇头,摇的满脸的头发,哭声小了。眼泪却一点没见少的往外流。她在他看着她的时候,也抬眸去看他。他们对视着,她想说两句,却悲伤而懊痛的说不出来。然后,她低低饮泣一声,就情不自己再度哽咽着抱住了他。
邵佳佳从元旦过后就什么都干不下去,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了。她像被魔障附了体,被妖孽缠了身。初始她还镇定,还能平静,但是,很快,随着许桡阳和可儿两个人安之若素,如胶似漆,她的平静被撕开了。
她满心以为,她那么一折腾,那两个人一定会大干一场,甚至会因此分道扬镳也说不定。但是,她没有想到,那两个人竟然更好了。她更近乎恼怒地发现,经她那么一折腾,宁可儿不仅没气的远远的,反而干脆去华泰上了班,进了华泰的设计部。她每天穿的光鲜亮丽,像朵花似的跟着许桡阳同进同出。
她不明白,她想爆了头也想不明白。她每天都被同一个问题干扰着,那就是,他们怎么就会这么好呢?这世界上没别的男人了么?没别的女人了么?他们怎么就会像一个蚕蛹,同藏在一个壳里,风丝不透,不给外人一点机会?他们不用喝水,不用吃饭,不食人间烟火么?
找不到他们痛脚,邵佳佳就怒火万丈地把杨勇臭骂了一顿。“如果找不到他们的问题,那五百万,你就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
杨勇在那边大吐苦水。“我们的人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跟着他们,我什么办法都用了,但是,我们真的找不到他们一点问题。许桡阳去哪,宁可儿都跟着,不论见什么人,她都跟在后面。遇到能说上话的,她就和他们坐到一起。说不上话的,她就在旁边等着,看书,上网。你不要说是有女的接近他,就是一只母狗都近身不了。你不要说你想插一榔头,我估计你现在就是插进去一根针都不容易。”
“怎么会不容易?怎么会不容易?”邵佳佳暴跳如雷了,气势汹汹神经质地在屋子里转。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好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好?他们不是正常人,他们一定不是正常人,他们疯了,他们一定疯了。
元旦过去,接近年关,又赶上星期天,邵家来的客人比平时多,礼尚往来,晚饭的时候,邵佳佳的小阿姨一家三口,还有对新夫妻被邵百川留了下来。
男的是邵百川带过的兵,转业后进了一家消防队,现在也是干得风生水起。女的在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小夫妻是新婚,人比较外向,吃过饭,没有立即走。三家人坐在客厅里,话家常。
聊着,聊着,邵佳佳坐不住了,又没了影子,跑到楼上打电话,问题还是那个问题。杨勇又在那边汇报。“他们现在去看电影了,在兴华影院,现在在门口买吃的。”看电影?这么晚了,去看什么电影?许桡阳是不是疯了?他哪来这么多的闲情逸致?
她又开始在原地打转,又到窗口的地方划玻璃。她用额头顶着那玻璃,眼珠突出地盯着外面,老树的枝干在暗夜里张牙舞爪地像个怪兽的影子。她盯着那怪兽的影子,所有的思想都被朝着一个方向追赶,被扭成了一股绳。她的脸色越来越青,越来越扭曲,眼珠在玻璃窗上忽明忽暗地闪着黑幽幽的光。
门口,有人敲门,秦蓉推门进来。屋子里漆黑一片,那份阴森森的黑让她惊跳了一下。她随即看到了窗口那伫立的黑影,伸手按亮了门口的开关。“佳佳,干嘛不开灯?”她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说:“小乔还想和你聊聊她们公司庆典的事呢!”
邵佳佳身体僵硬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回了头,眼神古怪发直地看着秦蓉,忽而,醒觉了,舒了口气,从窗口的地方机械地移开,往门口这边走过来。
秦蓉等她走到近前,小心地端详着她的脸色“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心里微有不安地。“是不是哪不舒服了?”“没有。”邵佳佳怪异地笑笑,揽过她,“没事,妈,我死不了。”
秦蓉被动地被她揽下楼,偷眼看着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宁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隐隐觉得女儿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头,比以前还不对头,但是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头。
下了楼,几个人的聊天继续。天南海北,也聊的算是盎然。邵家从邵佳佳出了事以后,气氛就没好过,天就没晴过。这会儿,那笼罩在房顶的阴霾总算被驱散了不少。
邵佳佳坐在沙发上,左动右动,神不守舍,不知道怎么好像沙发上长了针,怎么也坐不安稳。秦蓉偷眼看着她,看着,看着,心里的那份不安就更加深重,忧虑更加忡忡了。
这个时候,邵佳佳小阿姨家的东东从楼上跑下了,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玩意,兴高采烈地拿过来,直接跑向邵佳佳小阿姨,“妈妈,这是什么?”他大声叫,叫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那了。大家就都本能地转移目光往他手里的东西看过去,只那一眼,所有人都愕然地怔在那儿了。
东东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个橡胶材质的子宫模型,足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被东东以这种方式举在手里,那样子不仅突兀,简直是惊悚而怪异的。
几个人同时变了脸色,小阿姨先反应过来,劈手躲过去,嘴里喝了一声,“你从哪翻到的?乱翻东西。”想不到她这么一喝,那东东受了委屈就嚎啕大哭了起来,他一哭,那场面就更加尴尬了起来。
但还没等大家做多余的反应,邵佳佳忽然从沙发上欠起身来,坦然地接过小阿姨手里的子宫,莞尔一笑,伸手拉过东东,“干嘛哭?走,姐姐带你到楼上玩去。”她拉着抹鼻子的东东,拿着那个橡胶子宫就旁若无人从从容容地上了楼梯。
剩下一客厅的人面面相觑,彼此不自在地坐在那儿。几乎在座的都知道邵家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个中详情,因为知道的清楚,反而就说不出来的尴尬了。
上了楼,邵佳佳直接关了门。她高高地站立在那儿,像窗口那树干的影子,映着灯光的脸上是深浅不一的颜色。她瞪着眼珠子,神色反常地举着那个东西怪声怪气地问东东,“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东东茫然地摇摇头,抽鼻子,“不知道。”她直直地盯着他,“你怎么会不知道?笨蛋,”她大声地郑重地说:“你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她忽然大笑了起来,用手指戳着东东,笑的弯了腰,笑的垂了背,“你这个小笨蛋,你是个人怎么不知道来处呢!”
她随即笑翻到床上,继续捧腹笑个不止。她在笑的过程中,眼睛始终盯着那子宫看,盯着,看着,笑着,她随即慢慢止住了笑,笑容在她唇边僵硬的几乎可以摸到。她侧卧在那儿,眼睛死盯着那个子宫看,半天动都没动。
更深人静,邵百川阴着脸坐在沙发上,秦蓉在地上转圈子,一边转圈子一边搓手。“佳佳不对劲,佳佳太不对劲了。”她摇头,脸上的表情恐慌的,“她怎么会藏了那么个东西在家里?我收拾房间的时候也没见过啊!她不对,这太不对了。”
邵百川皱起了眉头,经秦蓉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察出异样了。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不对了。不正常,最近佳佳的反应似乎真的不正常,不,不是最近,应该是很早以前,就有点不对劲了。从那个婚礼结束后,或者更早。
邵百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懊丧过,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一次比一次狼狈。怎么会有如此不让他省心的孩子?没了名誉,没了健康,没了未来,只此一女,她没了未来,等同于他的未来也没了。
他深陷在那儿,乏力地闭上眼,靠着沙发的后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沮丧和绝望的感觉就抓住了他。“怎么办?怎么办?”秦蓉还在转圈子,还在搓手。“怎么办?怎么办?”
邵百川突然忍无可忍地一直腰,冲她怒火冲天地就骂了过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不是你纵容她,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她完了,她没了将来,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嫁谁去?”
秦蓉也火了,不服气地嚷过来。“这事能怪我一个人么?怪就怪你,为什么要认许老爷子做干爹?你认谁不行?如果不是因为许桡阳,女儿能有今天么?”
“怪得了谁?”邵百川更大声了,更愤怒了。“她看上许桡阳,看上也就看上了,谁没谁不能活,人家不同意,你就算了呗!你非要逆着上,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蓉也骂的更大声了。“女儿被人欺负了,你这个做爸爸的替她做主了么?你为什么不去找许家人算账?为什么任由许桡阳欺负你女儿?许老爷子是你干老子,不是你亲老子。”
邵百川气的七窍生烟,“我怎么找人家算账?佳佳是成年人,她自己不同意,谁逼得了她?何况,你没听说,不是许桡阳逼她的,是她逼许桡阳的。”
“他是个男人,女人怎么逼?男人不想,女人能逼么?”
“如果不是她逼的,为什么许桡阳那么说,她没反驳?以他们两个的关系,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会是许桡阳逼她的么?”
邵佳佳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望着窗外。楼下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几乎就像在耳边响。她冷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已经没了以往的和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已经不像个家了。
她没有了将来,也就是这个家没有了将来?一个没有将来的家,一条没有将来的生命还有什么介意的?所以,他们的争执声可以从最初的压着嗓子说到最后大着声音说。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可以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谈论任何敏感的话题。例如女性的子宫,女性的妊娠,女性的哺乳。
她眼睛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