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员”光荣称号。同年五月,中共中央发出《向张海迪同志学习的决定》。随后几年,张海迪精神被贯彻到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乡镇。张海迪成为千家万户都知晓的人物。
张海迪,高位瘫痪的女保尔。
张海迪,残疾人的楷模。
张海迪……
上辈子,纪禾没有办法上学,成日里坐在椅子上,将讲述张海迪故事的小人书翻得烂熟。在张海迪精神被传颂的年代,在她失去双腿的童年,张海迪对她来说,真正的意义非凡。
纪禾收回视线,望向马路中间。
陈艾看了一下手表,将装着一些日用品的布包挎到胳膊肘上,顺手捏捏纪禾的手。
“纪禾,我去对面药店给你买壮骨颗粒,你站在这里乖乖等妈妈。”陈艾说道。
纪禾盯着一个方向,出神般缓地点头。陈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叮嘱一遍,朝马路对面走去。
纪禾依旧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路口。
片刻,陈艾从药店出来。与此同时,纪禾紧张地捏紧拳头。时间的一秒一分被扩大得如同凝滞的行云。
“纪禾!”陈艾站在对面,笑着朝纪禾招招手。该来的,都来了——
路口突然出现一辆褐棕色卡车。
刹那间,纪禾眼前的世界被迅速抽去了声音,周围一切都消失无影踪。
脑海里有一个小女孩欢快的喊声音,她一边叫着“妈妈”,一边朝马路对面头也不回地跑去。纪禾屏住呼吸,血液顿时全都朝头脑涌去,太阳穴突突激烈跳动。
眼前,卡车飞快地一驶而过,车窗里的司机——土黄色皮夹克,鹰钩鼻,浓眉,额头方正——纪禾记住了!
紧接着,某个方向自行车铃声大作,将纪禾的思绪瞬间拉回来。卡车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中,留下难闻的尾气与滚滚灰尘。
纪禾紧紧咬着牙齿,这才发觉眼睛已经酸涩得快流出眼泪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凶手会残忍地压过她的双腿,然后毫不负责地扬长而去。
心里某个沉重的地方顿时裂开,仿佛外出多年的人终于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了家门口,一身的重担都可以歇下来。
可是,还不够……
如果可以,她一定找遍全国,将这个肇事司机拖出来,惩之以法。
她有太多的难言情绪想要表达想要发泄,可是她不能说。没有人会知道。
世界,依旧平静。几个背着背包的中学生围在摊贩那里买邓丽君的磁带,买菜的大妈提着装芹菜的篮子等在马路边。几个刚刚下班的妇女推着自行车说笑着走过。
陈艾穿过马路走过来,并没有发现纪禾的异常。
终于,终于逃脱了失去双腿的命运。她不再被禁锢在轮椅上了。
这一瞬间的解脱让纪禾发誓,她一定会拥有全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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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辈子的经历,纪禾从来没有责怪过家人。父亲的离家出走,母亲的精神失常,在她看来,都是她惹的祸。所以心里对自己的定位,带着那么一层扫把星的意味。拥有一个年过三十的灵魂,纪禾思忖后选择了当个乖巧的女儿,不让父母操心……尽量将自己的影响减到最小。
对于父亲母亲,她一直很敬爱,却也保持着某种意义上的距离。这一辈子,她不再希望由于自己的关系,让父母陷入未知的困境。
尤其是陈艾。纪禾一直很感激上辈子她至始至终都没有丢弃残疾的纪禾。不管情理是如何难以理清,纪禾与陈艾的关系是浓于血液的牵绊与扶持。而这一辈子,与其再次拥有那种千丝万缕的牵绊与扶持,纪禾宁愿她们的关系疏远一些,好让陈艾去用拥有别样的人生。
而纪禾,会永远坚定地作为一个女儿站在她背后。
……
五岁,纪禾被送去了学前班。陈艾为纪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纪宝华乐呵呵给儿子取名纪驰。
纪禾经常趴在竹编摇篮边看吐口水泡泡的弟弟,这个上辈子失去降临人间机会的小婴儿。八十年代还没有磨牙棒之类的东西,所以小纪驰的肉胳膊上用红线系了一个小木头棒槌,让他咬着磨牙。
六岁,纪禾上小学。纪驰开始牙牙学语。
仲夏里一场大雨不知从哪个柴火垛冲出来三只瘦兮兮的小花猫,赵独芳没有将小猫赶走,反倒是每晚上一边听广播里的昆曲吃饭,一边拿出个碗装些吃食喂猫。
纪禾放学回来,在陈艾做饭的时候,总是小大人般抱着弟弟,陪着赵独芳坐一阵子。纪驰在瞪着眼睛发现小猫是某种可以玩的东西后总是拼命想挣脱纪禾的胳膊,去拖地上啃鱼骨头的小花猫。
由于上辈子是残疾人的关系,纪禾比较注意身体保养,也特意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些生活中的小方子告诉了赵独芳,每日里叮嘱他该吃什么样的食物,该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该如何去活动筋骨。赵独芳也如上辈子一样,闲来无事教纪禾唱几句小曲。
八岁,一个漫天繁星的夏夜,在街坊们坐在门口闲话时,赵独芳拉着二胡,纪禾一首《青藏高原》,让所有人惊讶于她灵动的歌喉。
那一晚,纪禾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的生活已经将触角延伸到更加广阔的领域。上一辈子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唱歌,也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声音很好听。而生活的河流,正向未知的方向奔流而去。
这时候小镇上还没有出现各种兴趣班,可一对已经在小镇上落户的上海知青夫妇在了解赵独芳曾经的名气后将自家孩子送了过来,每晚跟着学学才艺。赵独芳既会拉二胡弹电子琴,也会写毛笔字,教几个小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随后,赵独芳家里渐渐热闹起来。每晚都有小孩子在吃晚饭后过来,有的拿着毛笔歪七扭八地写字,有的跟着琢磨二胡的指法。孩子们的爷爷奶奶也愿意过来坐一坐,顺便带条烟带瓶酒或者更直接的带“学费”过来给赵独芳。
赵独芳的经济状况渐渐好转,也更加有精力来照顾自己的老残腿。
十一岁,纪禾正式拜赵独芳为师,学习昆曲。这事儿,是赵独芳提出来的。赵独芳越看越觉得纪禾是个可塑造的好苗子,再加上生活条件好转后对老本行又花了些心思,便去纪家找纪宝华说了一趟,让纪禾正式跟着他学昆曲。纪宝华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再说学点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便没怎么想法就答应了。而纪禾,拥有崭新人生的她对于各种知识领域的渴望让她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昆曲……她有兴趣,但也没有到想拿昆曲谋生的地步,所以只当课外才艺来学学。
十二岁,纪禾上了初中。弟弟纪驰被陈艾从摸泥鳅的水塘里拽出来,狠狠抽了几下屁股,然后扔进了小学课堂。纪驰小朋友在上学第一学期期末,拿回家两个大鸭蛋,语文算术统统零分,让陈艾气得在老师同事面前都不好意思提起自家淘小子。而纪禾的成绩一直很稳定。由于上辈子没有进过学校,她与现在的同龄人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只能日日勤学。纪禾已经很满足了。
十五岁,纪禾进入高中,开始住校。但每次回家,赵独芳依旧在教她学习昆曲。此时的纪禾在多年的熏陶下对昆曲越来越热爱。赵独芳看在眼里喜不自胜。纪禾如今唱得是旦角中的闺门旦,即未出阁的闺女少女,或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形象,多是性格内向腼腆,正如《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只可惜赵独芳是小生出身,这种称得上跨行的教导并不是太顺利。赵独芳也是勉强凭着以前的底子和印象,以及平时听昆曲广播讲座来教纪禾一颦一笑,身段手法。
这年夏天,由于化肥厂整改,纪宝华与厂子买断工龄,出来后凑钱买了一辆小货车跑运输。纪禾颇为感兴趣,暑假的时候硬是坚持跟着父亲学会了开车。这让纪宝华很是得意了一阵,因为镇上会开车的女性,纪禾还是了不起的第一个。
纪驰依旧在小学里蹦跶,成绩稳定在班上倒数十名之内,整日里琢磨电视上放了又放的日本电视剧《恐龙特急克塞号》,嘴里碎碎念些什么“人间大炮三级准备”。暑假里他迷上钓鱼,自己做了个钓竿,装模作样坐在河边,结果每天钓上来的小鱼竟然还够得上做一盘菜。纪驰本来就瘦,暑假里打着赤膊钓雨,晒得跟非洲难民似的。陈艾把纪驰的耳朵都揪红了,可儿子还是不听话。老婆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纪宝华却很开明,男孩子小时候皮点,长大就听话了。于是纪驰昂着头,扛着钓竿,提着小桶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河边。
十八岁,纪禾即将高中毕业。纪驰也要小学毕业。
而纪家此时的经济状况却不怎么宽裕。镇子上别家的女孩子,大都念到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纪家的丫头纪禾是个例外。
如果可以,纪宝华当然希望两个孩子都可以读书到大学毕业,可如今的情况的是供不起两个孩子。而纪驰还小,他以后读书的费用会更多。
高考后,纪禾留在家辅导纪驰的功课。虽然年岁差得不大,可两姐弟间从来没有出现过打架的情况,反而相处得很好。因为纪禾从来不跟纪驰抢电视,纪驰想看《西游记》就看《西游记》,想看《大脸猫与蓝皮鼠》就看《大脸猫与蓝皮鼠》。纪禾也不跟纪驰抢吃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带着纪驰去买零食,不管是五毛钱一袋的辣条,还是五块钱的均瑶牛奶。均瑶牛奶附送的牛牛碗,正好用来装瓜子。碗边一圈字母和数字,塑料碗底印着蓝天草地里一头卡通黑白奶牛,那个时候好多人都是看这塑料碗好看,便去买牛奶。
纪宝华一直没有说什么,可纪禾看得出来,估计家里没余钱来供她念书了。
夜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天,纪禾依旧没有得出头绪。
如今的她,与上辈子相比,似乎多了很多欲望,比如想继续念书。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该放弃上学的机会出去打工,还是继续念书?如果去上大学,学费从何而来?
而对于没有钱上大学这件事,纪禾并没有困苦太久。赵独芳看出纪禾的烦恼后,立马拿出了自己积攒多年的积蓄。
“大学是肯定要念的,你得出去念书。女孩子家多点知识才有出路。这钱,你拿着。宝华供不起你,我老头子来供着。”赵独芳磕了磕烟杆的烟灰,说得斩钉截铁,“你以后工作了,记得给我打二两酒喝就好。”
纪禾当即百感交集,握住赵独芳粗糙的手,红了眼眶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有老人家在前支持,纪宝华左思右想,和陈艾商量之后,咬咬牙决定让纪禾继续上学。陈艾甚至拿出了一对结婚时买的金镯子,打算让纪禾拿去卖掉还钱。可到最后,纪禾并没有这样做,也没有拿走赵独芳的积蓄。
七月初,她跟随出来打工的老乡来到了上辈子居住的C城,打工攒学费。由于有老乡的关照,纪禾在大学城旁边开的一家饭馆里安定下来,白天擦桌子上菜洗碗,晚上直接住在面馆里守夜。
七月中旬,录取消息传来。
纪禾顺利被C城T大录取。
接下来,又是全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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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醉意迷蒙的夜晚
C城,一座美丽而蓬勃发展的城市。
高中毕业前,纪禾没有能力走出家乡那个小镇子。而今,她终于趁着上大学的机会,再次来到C城。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城市,只因为……宋衡会在C城。
这一次,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她不会再像曾经那样自卑,她已经有资本和宋衡光明正大在一起。她也不会让宋衡年纪轻轻便丧命。
纪禾满怀希望。而唯一的遗憾是她对于宋衡的家庭背景并不是很熟悉。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由于心内潜在的自卑,也由于担心谈起家庭话题会提起必然来到的家庭阻力,纪禾从来不敢主动问宋衡关于他的家庭。当宋衡与家里关系变僵后,纪禾更是不敢提起他的父母,怕宋衡伤心。而宋衡……出身自单亲家庭的他,绝对不会主动提起父母。
所以如今纪禾唯一记得的,便是宋衡家在C城附近一个县里,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她很后悔。后悔她只知道认识宋衡后他身边所有的事情,而不知道宋衡的过去。上辈子纪禾并没有上过学,只知道宋衡是医学院毕业的,可却不知道是哪个医学院。
早在来到C城的第一天,纪禾放下行李就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市第一医院,在公告栏里外科医生列表上找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宋衡的名字。纪禾有些心酸,又有些可笑自己。这样算是什么呢?宋衡如今应该还在上学吧。所以,如今纪禾唯一能做的,便是在C城等着,等到市第一医院里出现一个名叫宋衡的医生。
这样的过程,漫长而艰辛,却充满希望。
……
城市近郊新近建设的大学城附近,一个居民小区旁边的小饭馆,纪禾便在这里安营扎寨。介绍纪禾来这里的老乡便原本是在这饭馆端盘子洗碗的,后来找到别的差事,便推荐纪禾来顶替自己。小饭馆地方虽小,可物美价廉,吸引得不少大学生和居民来这里吃饭。
纪禾到这里的时候印象深刻。因为这小饭馆外面没有撕掉的旧广告颇为吸引人注目,上上面红底黑字地写着:今日推出“锅仔克林顿”,“干煸美利坚”,“红烧北约”——抗议北约暴行,捍卫主权,血债血偿。——鲁家饭馆 99年5月13日。广告出来的时候,正值北约轰炸了我国南联盟大使馆。
鲁家饭馆的招牌从此在周边小区一炮打响,只是被人改了个名字直接叫“锅仔克林顿”。小店里夫妇两人,老板娘邱红是个颇为伶牙俐齿的人,心里算盘珠子打得啪啪作响,可人还算是不错。她丈夫鲁浩是个虎背腰圆的壮汉,平时开黑出租,晚上便在店里帮忙洗菜准备第二天要用的食材。鲁浩看上去像是黑社会老大一样霸气,到外面也能瞪眼睛吹胡子地横着走几步,可一到家里见到老婆,那就是老鼠见到猫,大气不敢出一声。所以家里做主的是女主人。
店面空间不大,鲁浩邱红家在店后面的巷子里。以往是夫妇两人在店子里守夜,可现在邱红怀孕了,鲁浩寻思着每晚叫老婆回家休息,可自己也不放心老婆独自在家,便让纪禾白天帮忙,晚上守夜。这正好省下了纪禾去另外找房子的麻烦。
纪禾自打来到“锅仔克林顿”,每日忙得倒也充实,尤其是看着邱红揪着鲁浩的耳朵泼辣地“教训”他怎么又跑去跟哥们喝得不醉不归。
一天晚上,纪禾送走邱红后,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