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沉沦(一)
人物志:
守方:林北北,一个因寂寞孤独而四处游走的女子。
攻方:宋一诺,与北北痴缠了七年的男子,不离不弃。此间爱恨,一言难尽。
张仕诚,一个有家有室,从北北的梦中走进现实的男子,爱却无法与之相守。
朱豫哲,单恋了北北十年的男子,始终守候,全心全意。
呼和浩特 2011年
这是一座空旷的城,风肆虐而过的时候,穿透身体,直抵孤独。偶尔她伸出手去,可以感受到风在指尖游移行走。晴朗的时候,天空澄澈透蓝,无边无际。如同这座城,放眼望去,一览无余。没有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没有装修精致的别墅区。有的只是矮小破旧的平房,抑或是半新不旧的多层建筑。连远处那座绕城的山,也低矮的显得相得益彰起来。
她说,奶奶,我要到北方去,最北的北方去 。然后,她便一意孤行的来到这里。来到一诺生于斯,长于斯的最北的北方。
她说,奶奶,你怪不怪我?所有的人都反对我来这里,我没有听话。那一日的黄昏,透过窗户吹进来的风,有微醺的暖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些醉意,竟然在暮色的微风中沉沉的睡去。奶奶推门进来,颤颤巍巍的走向熟睡中的她,坐在床头,抚摸她柔软的碎发,笑而不语。她似乎清楚的看到奶奶脸上因为微笑局促在一起的皱纹,她试图想伸手将它们抚平,却始终无力。她说,奶奶,我觉得好累,好累。她停止了笑,她说:北北,不要相欠,那是要还的。然后消失不见。她突然惊醒,看到窗帘被风吹起,晃晃而动,拍打着窗台。暮色与夜色变换中,屋内光线晦暗,她有些怕,想要被拥抱,下意识的环抱住双肩,将头深深的埋在两膝之间。
她想起八岁那年,高烧不退的她几乎陷入昏迷状态,长睡不醒。奶奶也许在焦急煎熬漫长的等待中未果,撇下她独自去乡里找医生。待到醒来,已是黄昏,院落中一片静谧,屋内光线昏暗。她在半睡半醒中呼唤奶奶,无人应声,心中一凛,以为自己被抛弃,嚎啕大哭。那种孤苦无依的创痛是植入她身体最深处的泉眼,一旦被挖掘,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从心底里漫溢出来,瞬间吞没她,如同置身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无所凭靠,无所依赖。奶奶是她幼时唯一的港湾,内心的去处。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除了一诺,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找谁。她有些想念张仕诚,也许是深深的想念,无时无刻。
这里的空气时刻都有沙尘的味道,等车的时候,风吹起裙角,卷着细碎的沙粒尘土,拍打在光洁的小腿上,有些细微琐碎的疼痛。来到这里之后,她就一直穿着长裙,即使是在春天很冷的时候。大红色,深蓝色,纯白色,墨绿色,颜色各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她渐渐爱上鲜艳浓烈的颜色,不在引人注意,取悦于人,只是自己的偏爱。质地有纯棉,涤纶,细麻,雪纺,图案以花朵为主。有大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刺绣,有花团锦簇的粉色蔷薇,有蓝紫色的鸢尾,缀以银色珠片作装饰。四月的这里,大风扬沙,阳光刺眼,空气清冷。偶尔外出,她总是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旧不肯褪去长裙,换上裤装。一诺说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温度丝毫没有日益攀升的意思,春天已然到来,却仍旧维持着冬天清冷。也许只是她不适应。漂泊使人自身不断要作出努力,适应一个新的城市的人文,环境,气候,饮食,生活习惯。爱情的流浪又何尝不是。从一个人辗转到另一个人,需要不断摸索,熟悉,适应,习惯对方的脾气,秉性,生活方式以及不同的习惯,有时甚至需要作出一些自我牺牲,这是维持一份感情的基本原则。我们只能遵守,不能违背。
突然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慢慢老去,镜中的她,容颜似乎依旧,可她仍旧能深刻的感觉到内心的变化,呈现出衰老的格局,渐次分明。镜中的人儿,在她极力挽留的目光中,渐行渐远,让人有种无能为力的虚脱感。
一诺说,北北,最近我要出差。她去卧室帮他整理一些出差带的衣物和用品,内心有些不知所措。他走过来,从身后将她拦腰抱住,下颌抵在她的脖颈间,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她始终沉默。也许她想回家,离开这里。她不能想象独自一人留在这样一个每天都刮着大风的城市,这里的春天,她总是觉得寒冷,她执拗的终日穿着长裙不肯褪去。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下一刻,就会出现在下一个城市,出现在张仕诚面前。也许对于自己,她不能确定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
一诺说,北北,今天可能还要加班。也许还要加一会吧。他每天都加班,总是加班。她对于这样的境况却似乎无动于衷,即使在这里他是她唯一认识且可以凭靠的人。她是不是开始变得不悲不喜,也许麻木不仁?独自去超市买东西,推了手推车在上电梯时,身后男子的电话响了,是三星的标准铃音,让她想起了远在西安的张仕诚。她的心就仿佛被丢进沸水锅里的龙虾蜷成一团,细微紧密的疼痛,一点点的泛出来。如果转身,会不会看到他就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笑。她想,也许他并不知道,她正在最北方的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如此想念他。
爱情本身是一种幻术,有人把玩这种幻术,便会有人心甘情愿的交付自己,迷醉其中。
广场上有新店开张,搭建了简陋的舞台,上面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跳舞,热情洋溢,激情四射,音乐声如雷灌耳。天空阴霾,整整下了一天的雨,她站在人群后面向舞台上观望,她想我是老了,老的如此迅速,而不易察觉。我已经再也无法像18岁那年遇到一诺时那么充满活力,对未来抱有无限幻想了。从超市出来,才发觉忘记给一诺买洗发水,他的洗发水快用完了。她的记忆开始变差,她在试图忘记一些事,一些人,年纪越大,记性越差,某些时候,这对念旧的人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可以活的更容易些。
她对张仕诚说,我要写作,这是我的梦想,我从小就知道将来有一天会将自己的所有经历写成一本书。
她还说,我想我该把你忘记。
谁是谁的沉沦(二)
一诺说,北北,今天我有客户在,我可能会回去晚一些。
她似乎已经习惯他每天下班之前的加班或者应酬。暮色时分,她总是独自一人游荡在这个城市略显空旷的大街。街道两旁停着几辆挖掘机,如同怒吼的野兽般发出轰鸣,路面被掘开,通行车辆不得不择路绕行。城市正在不断被推陈出新,每天上演旧貌换新颜。这是一座拥有短暂历史的小城,相较于其他省会城市而言,发展又显得吃力而缓慢。缺乏历史沉淀的厚重质感,又暂时不具备日新月异的现代化商业气息,半新不旧,格格不入。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让人窒息。路边的商贩丝毫没有受到这漫天黄沙的影响,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这些陌生的语言带给她不断拒绝的疏离感。
她渐渐开始习惯一个人,似乎脱离了对于一诺的依赖。没时没点的加班或者应酬,她都没有任何微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开张仕诚,抑或爱上他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另有所爱,或者心有亏欠,连需索也变得奢侈。不能给予,便无从需索,她选择沉默。
仕诚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爱的是一类人,而我们爱的,只是你这个人。你离开了我们其中任何一个,还会爱上其他和我们性质接近的人,而我们却无法离开你这样一个人。他说的我们,她想,还有宋一诺,以及朱豫哲。
一个人在大街上从日落走到月升,路灯何时亮起也毫无觉察。她拐进一片小区附近的公园里,夜色掩映下交谈甚欢的散步人,窃窃私语的情侣,奔跑嬉戏的儿童,夜风中滚滚而来的茶花香,有零星的海棠已经开花。是渐渐接受这样的选择,还是不得不顺从?也许她并没有那么讨厌这里。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环境。因为陌生,一切都觉得疏离而安全。她独自守着秘密坐在公园的一角,翻开来,细细怀恋,不被惊扰,不被看破,心下安妥。
四月的西安应该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她从电视上看到世园会里繁花一片,色彩纷呈。开园之后,世界各国游人纷至沓来,涌进那里,一时间仿佛又回复到大唐盛世时歌舞升平的长安城,游人如织,闻名于世。而这里依旧清冷。一诺说,这个城市总是瞬间从冬天过渡到夏天。来了一个多月,依然还是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空气干燥清冽。初来之时,不断流鼻血,高烧反复。深夜浑身酸痛,辗转不得入睡,嘴唇破皮绽裂,通体发烫。一诺为她熬制小米稀粥,放入盐,喂她吃。她说,一诺,一诺,你陪着我,陪着我好吗?彼时,她只是个需索疼爱的小小女童。他彻夜不眠的守护她,她在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一诺略微哽咽的声音:北北,忘记他,真的那么难吗?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也许在梦中喊了仕诚的名字,她努力想要记起梦境,却来不及思索,已然无知无觉的昏睡过去。
夜很深的时候,一诺还没有回来。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里有些怕,她又想起,最近他要出差了,她要独自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登陆弃置已久的邮箱,那是去年在西安时因为工作专门申请的办公用邮箱。除却一些垃圾邮件以及广告订阅外,有一封许致远发来的邮件。他说,林北,你走之后,仕诚他很失落,我想他爱你。为什么非要离开?为什么不能等他几年?寥寥数语,却如针刺。她不置可否。她不能确定等待是否他就能给予她一个结果,还是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结果?对于这份感情,她似乎再也无从说起了。
她删除邮件,关掉电脑。时钟已经指向11点了,对面楼上的灯火渐次熄灭,她打电话给一诺。电话那端很吵,似乎是在KTV,不断有高昂激越的男音在嘶吼,一诺有些醉意,话语含混不清。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清楚他何时回来。心下怅惘,挂掉电话,独自钻进微温的被窝,看着床头微黄的灯光发呆。
谁是谁的沉沦(三)
一诺说,北北,也许我们该结婚了。我们结婚吧。
成就一段婚姻,有各自的承担和牺牲在里面。也许,她还不具备完全交付出自己的勇气。
但她走到今天,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他说,你来。他说,请你相信我。然后她伸出手去,接上他情深意切的眼神,义无反顾的来到他身边。
他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是无助的,无告的;流浪的,漂泊的。如同她信服这不可违逆的宿命一般,随时选择离开。
她说,一诺,也许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说,一诺,我爱上别人了。我爱他。
七年的时间似乎把她的一切都耗尽了。她在年少时开始的这段感情里不断的辗转流离,最终让自己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曾经为他燃烧了自己,剩下一堆灰烬,风一吹,便四处飘散了。
爱,有脆弱质地,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偶尔,在清晨微亮的朦胧光线中醒来,看到身边熟睡的一诺,她亦会说,我要这样,就这样和你一起,平平淡淡的走下去,无论做什么,在哪里,只要我睡去醒来之时,你握着我的手,让我知道你在。
他亲吻她,从额头到脚踝,每一次都仿佛诀别。她是一个如此立意独断,果决刚硬的女子。他无法把握她,每一天都被他当成最后一天来善待。
似乎未来就在那里,燃起所有希望,欢快的,愉悦的,让人迷醉。他们憧憬着,描述着,会有一个像她一样眉眼的女儿,面容清秀,玲珑剔透。也许会是一个男孩,有着他那般清逸俊朗。又似乎遥不可及,谁也无从提起。根本是绝望的,迷茫的,忧伤的,渺渺无期的。彼此相安无事,宁静度日。
时而执着坚定,时而犹疑不决。命运,仍旧起伏不定。
生活,永远模棱两可。未来,则似乎成为一种禁忌,让人生畏。
他在厨房做饭,她双手环腰从身后抱着他,伏在他的后背上。内心恬静,安宁。
愿使岁月静好,现实安稳。
她是一个这样不明确的女子。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说,也许你只是想要身边有个人能陪伴你,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她泪水涟涟,寂静安然的女子,在无声的岁月里,隐忍爱了这些年,方觉委屈。她不是需要谁陪伴,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陪伴她。她想,我爱他,是真的爱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有过他的印记。而现在她对他,只剩下深深眷恋。仅此而已!
也许,她在张仕诚身边时,也是如此用力的爱着他,不遗余力。她是这样的女子,一旦投入,完全交付,不留余地。
她始终不明确,自己是否需要与一诺维持一段婚姻。就像始终不能明确,自己是否明天就会离开一样。
她想,也许总要有一个人先离开。一诺说,我会一直在,陪着你好不好?将她不告而别的念头扼杀在坚定无声的温柔里。
她想,当年,豫哲的不告而别。后来她对仕诚的不告而别。
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后,仍旧不会放过这尘世中的任何一个你我他,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它会设定让谁离别。
谁是谁的沉沦(四)
一诺出差杭州,为期一周。他走的那天晚上,从身后拥着北北在她耳边说:“我会很快回来的,照顾好自己。”窗外夜色如水,满月如盘。有凄厉的野猫叫,婴孩的啼哭,呼啸而过的大风,醉酒的人的叫骂声,疾驰而过的车声,楼下年轻夫妻犀利的吵架声,相互指责,杯盘震碎,格外刺耳。这里的夜晚总是让人不得安宁。
他说,很快。她却觉得如此漫长。她一个礼拜没有下楼。一诺走之前去超市为她采购了满满一冰箱的食物,她靠着那些食物维持身体所需。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日常生活被打乱,毫无秩序可言。
一诺租下的房子离市区很近,通往这个城市的各个方向都交通便利。房间有宽大的落地窗,明亮的客厅,他买来淡色系的壁纸贴在墙上,将卧室布置的很温馨,他担心她的失眠。空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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